2013-07-27 20:57:52拉烏

香肉

 


   夜,儀表器上的小螢幕跳動著亮青色的數字。

    該是,十二點。

     阿榮開著小發財車依著山勢蜿蜒的產道,載貨送往礁溪的廠商,這條產業道路名氣響亮的緊,大白天行駛異事時有所聞,就算是繪聲繪影的居多,同行之間難免避諱,多數運匠寧可多花點時間繞路省道。

     特別是這種夜班,不要硬齒,能免則免。

 唯阿榮不同,半夜一路車少,只要有技術好,沿途要多快飆多快,幾無敵手。不!是根本沒有對手。

況且夜半車薪價錢幾乎日車二倍,遇到大節旺日尖峰,天亮前來回衝兩趟,月中領薪應試比人多厚一點,豈能不趁機多攢點本?

 自恃八字硬,一個月總要來回跑個十來趟,什麼狐精魑魅,從來一個影兒也沒見過。

 「厝內無仔顧、床上無某X!有錢賺,驚啥?」風蕭水寒,忒是豪邁。

驟然下起大雨,比起鄉野奇譚,山裡的詭譎的天候才是阿榮心煩的實際。常常前一刻還天朗波平,轉個彎突然末日般狂風急雨。像此時,雨水潑倒在車頂,叮叮咚咚像是要把車打出個洞,看不見眼前路,只剩糊成一團的前燈光暈,吱吱啞啞的雨刷擺到斷都無用。

 阿榮暗自咒罵著,山區黑雨即便盛暑都有涼意,抄火點煙,順道側身從後座撈件夾克披上,不意──

 一道黑影倏乎自黑暗中迸出,淒厲的剎車伴隨厚悶的碰撞聲音,

 「幹伊娘,千萬別是人才好。」

 阿榮下意識看了看後照鏡,確定沒有隨車,半疑半懼的冒雨下車窺探,原來是條黑色土狗,橫在前輪焉焉一息。

 

事不遲疑!

 

阿榮從後廂取出了一塊瓦楞厚紙板,熟手熟腳把「殘患」弄上車。

 「可別怪我,要怪就怪這雨,操!莫名其妙。」

 滿口粗話,但臉上卻是會心的笑意。

 黑狗癱臥在鄰座,只剩胸腔呼吸微弱起伏著,伸手撥弄狗兒的後肢,軟趴趴的像是失去骨骼的連結。

 「可惜了一條腿,你就算是好了也是隻瘸子吧!」阿榮悲天憫人的惋惜著,不自覺把油門越踩越深...

 終於。在抵達的前一刻,雨很配合的停了。

 

土狗還活著,謝天謝地。

不枉駕駛一路狂飆救急

牠也很「配合」,撐住最後一口氣。

阿榮心喜,急忙把受傷的黑狗交到老王手上。

決不能多耽擱一秒!

辛苦總是有代價,彼此都需要解脫。

 

 真是餓了..

 

 這裡不是獸醫院,門口招牌寫著「美滿小吃店」。老王不是掛牌獸醫,乃小吃店老闆兼廚子。

 時間不多,因為「活」的才味美。老王嫻熟的用鈍器大力的往狗兒後腦杓敲去,乾脆俐落,直接了當至痛瞬間也是一種佛心來著。接著燙水、去毛、清理、肢解、燉煮...

 同好都知道老王的名號,鰥寡獨居,性格古怪,但說到這等畜牲料理...他絕對是好手。

 「記得把右腿去掉,癱了我怕有病。」阿榮一旁還不忘提醒。大男人最怕死肉有陰毒。

 廚子把爛趴腿肉甩到一旁。「真是暴殄天物,別人還難得吃的到。」

如常言笑。

 這已非阿榮第一次光顧這家小吃店了。

 頭幾次出車剛撞到貓啊狗的,當下反應也是手足無措,後來經過隨車先進的指引,才認識老王這樣精於烹狗的師傅。

 「反正畜生解脫,我的五臟廟也解脫。」

言猶在耳,香肉已在口中奮力咀嚼,連骨子都不放過。

 

太美味了!

 

後來,因為「地利」之便,阿榮常常「有意無意」的撞傷勿守交通規則的牲畜(當然其中不乏難纏同類)。

如果擺明回天乏術的,阿榮絕不白費力氣同牠無謂掙扎;倘若還有迴光返照的可能,必定趕在第一時間向老王報到。

 起初常會錯估情勢,「生口」送達時往往早已斷了氣,死肉吃起來既不彈牙又晦氣。後來「案例」多了,如今的阿榮練就了一雙生死眼,過目就能判斷,是否做白工?

 幾乎百無一失。簡直可以上電視搏獎金。

 然而,行走江湖畢竟不是益智遊戲,沒有什麼是百無一失的。

 

 

那是中元普渡的另一個夜晚。

阿榮抹一把鬍渣上的油漬,趕著夜車殺到宜蘭去,同樣是蜿蜒山路,不同的是因為普渡吃拜拜的關係,今夜的車子比平時要多,碰巧前頭那輛私家車又不諳路勢,一路開的停停走走,正是急驚風遇上慢郎中。

 「幹伊娘,不會開就別走這條路!」

 阿榮嘀咕著,按了兩聲喇叭,原來是個阿桑駕駛,仍不為所動的依著她節奏前進。 

「媽的。」又打了兩次閃燈,對方依然故我視若無睹,阿榮漸漸地失去耐性,就在熟悉的平段上,催足油門一逕呼嘯超前,末了還刻意甩尾歸位,探頭幹罵教訓不識好歹的粗姑出氣也好。

「幹伊--..哪知滿口檳榔汁還沒吐盡,阿榮雙眼驚懼的望著眼前一輛水泥車急速壓來...

 幾乎滅頂!

 水泥車大圓車頭「騎」上小發財車,後著成了廢鐵,村姑成了當然的目擊者,沒人懷疑肇事者往生的命運。

  

意料之外,阿榮還活著,並且奇蹟式的受了點皮肉傷而已。

  醫院病床上。

阿榮醒來後第一句話便是喊餓。

 年輕的護士捧來一碗粥:「你當然餓,昏了三天三夜哪能不餓?」

 呃?我睡了三天了?

 伸手接過粥,阿榮才發現全身酸痛的緊,連舉手都困難,目光一瞥,自己的右腿打了厚厚的石膏懸在半空,樣子滑稽。

 「別費力氣,我來餵你不好嗎?」小護士嬌俏的把熱粥吹涼了餵食,笑兮倩兮,媚視煙行,再暴烈的雄壯也擋不住這等風情,阿榮一邊吞著粥一雙賊眼蒐蒐盯著護士的領口。

 「這粥真好吃,什麼肉末這麼香?從來沒吃過。」

這句話完全出自肺腑,白粥夾雜細碎肉末,入口即化香氣四液,比起自己鍾愛的香肉過之無不及。

 「吃慢點,熱粥又不是湯水...哎喲,你別這樣盯著人家嘛...」

 「我有嗎?漂亮小姐本來就是給人看的。」阿榮捉狹道。

 小護士發出叮鈴青春的笑聲,「就沒看過像你這樣色眼金金。」

 「只有對你才這樣。」

 「少來,男人像公狗,沒一個正經。」

 「我是說真的,很久沒有女人肯在床邊餵我用餐。」

 這話倒是一點不假,幹貨運跑車,骯髒邋遢稀鬆平常,學識不高,前途未明,好人家女孩兒壓根不會看上眼。至於工作接觸的派車女秘書,又過份市井豪放,講起粗口比你還腥辣,什麼溫柔婉約,一斤幾多錢?

 「哪有像妳這麼溫柔。」

 「哎,人家只是工作啦,哪有什麼溫柔不溫柔?」大發嬌嗔,「你再調戲我,人家明天就不來餵你吃粥。」

 故做姿態,眼波流轉。她明明放電!。

 這欲拒還迎的技倆更像勾引,搞得阿榮更是心癢難耐,「小生不敢造次,那妳以後天天來餵我吃粥。」沒想到自己也會耍嘴皮,扮起斯文嫖客。

 「什麼小生不小生?人家才十八歲呢。我都該叫你UNCLE了。」

 阿榮失笑,這小浪馬雖然年輕,一舉一動也像是二十好幾了,竟在自己面前扮春春?

扭捏作態,絕對是騷浪貨。

 「我叫阿榮,你呢?」

蛇隨棍上,男女之間,都大同小異吧。

 「我叫白美。阿榮?好土的名子。」一頓,「哎呀!我要走了,不然等一下西施姊姊又要罵我了。」

 「還有西施?她是誰啊?比妳水喔?」

 「她是護士長啦。」白美賞了一枚衛生眼,訕訕離去。

 很快的,阿榮就發現,這位「西施」名過其實,一點也沒有西施捧心那種楚楚可人,反倒像電視裡那種戴著貓框眼鏡的厲害女性,動輒肝火的女君。

 「我們這裡,上上下下沒有不怕她的。」白美這麼說。

 經過幾日調養,阿榮身上的綻開的皮肉漸漸癒合,肢體也不再那麼酸痛,唯有石膏裡的那條腿依然懸吊空中,行動受制。幸好有美女每天陪自己打情罵俏,日子倒也不嫌悶。

 「怎麼都沒有其他病人啊。」阿榮忽然省得打從自己醒來,還沒看過鄰床任何病友。

 「我悶醫院開在產業道路旁,除了像你們這種出車禍的,一般病痛產科,誰會往這裡跑。」白美正幫自己更換點滴,瓶中深濃的綠色液體。

 「那是什麼,顏色怎麼那麼怪?」

 「這是營養品。順便幫你清理肚子裡的壞東西,傷口也比較不會那麼痛。」

 「也不知道車行怎樣了,躺了這麼多天,少賺好多錢。」

 「昏迷的時候,你們公司派人來過了,要你好好修養,他們會負責醫藥費。」

 「唉!到頭還不是要往我薪水裡扣。多待幾天虧幾天。」

 白美刻意彎下腰,豐滿的胸部幾乎要摩貼到自己的肩膀,一股獨特的騷味兒。「原來~你不喜歡躺在這裡呀?」

 「當然喜歡,我這一輩子哪有這麼舒服過。只是出院後就沒人服侍我了。」

 白美狐媚的對自己一笑:「只要你乖乖的,我以後一直陪你好不好呀。」

 真的?阿榮分不清白美是挑逗抑或真心?

也不知道「乖乖的」是什麼意思?

大概,是按時打針吃藥吧。

 

「你要肯當我翅仔,我一輩子都對妳乖乖的。」

 阿榮大膽的,順勢的,朝白美緊身護士服下的俏臀摸了一把。

 「哎呀,你壞死了,什麼翅不翅仔的啦。」

可是並沒有嚴詞拒絕,甚至,連手都不曾撥開。

 「我再去盛碗粥。」

 話才說完,門外傳來護士長「西施」的訓話。

「白美,妳還在那蹭磨什麼?三號房待會要手術,快過去清理。」

 白美急忙收拾東西出去。隔著房門,聽見西施尖啞的嗓子正在訓誡:「這次要小心骨頭的部分,前天弄得不乾淨,上頭不高興。」

 忒煞風景!

何況自己還真的想吃那美味的肉粥。

 

然而色心已起,膽子也就大起來。

夜裡,白美端盆熱水來為阿榮擦洗身體,紅著一雙眼。

 「姑娘們都對我兇。」。口中的姑娘,就是小護士們,奇怪,這醫院裡講話怎麼都文謅謅的,女人多的地方就是心眼多。

 但眼前的美人兒哭的梨花帶雨,一臉我見猶憐。

「誰欺負妳,我幫你報仇去。」男人哄著。

 「誰要你報仇?何況你還瘸著一隻腿。」

 「別小看我,我還有另一條腿,可厲害著呢。」

 白美指著阿榮健康的左腿。

「另一條腿?」

 阿榮邪笑:「不是那條。妳要不要試試?」

 一語雙關。

 「討厭。」白美又發出叮噹般的的笑聲,「人家聽不懂啦。」

 聽不懂?妳聽的才明白哩!

這小騷貨每每用毛巾擦身時,總是有意無意的碰觸到自己雄性私處,欲言又止、欲走還留,經過這麼多天的禁慾,阿榮早已忍不住,幾近爆棚。

 「讓哥哥來教妳!」

 獸慾大興,外加地點氣氛過份刺激,簡直置身三級鹹濕片中。阿榮饑渴的如一頭獸,又猛又急,幻想自己是A片裡主角,花招百出,急呼呼,突然----

 「咔擦」一響。

完全忘了自己還掛著一條腿。

 「哎喲,我的腿!」阿榮慌張的大叫,「快去叫醫生,我的腿斷啦!」

 叫聲驚動了醫院上上下下,醫師進來的時候,白美甚至來不及把護士群給撫平。

 護理長西施怒不可遏叫罵:「妳這隻小博美,怎麼這麼急,他還沒清創好,這下又得花時間重頭。」

 一旁黑皮膚的醫生也在咆哮。

 「他體內毒素都還沒清乾淨,現在又得打麻醉劑,到時交貨上頭又要不滿意。」拿起針頭,往阿榮手臂插去。

 白美早已嚇壞,低著頭縮在一旁低鳴。

 阿榮聽不懂他們的說什麼,當下只擔心腿是否斷了。

「醫生,你可要救我這條腿,將來吃飯生活全靠他!」

 黝黑的醫生彷彿沒聽見,只是陰陰一笑,隨即走到床尾,拆去阿榮右腿上的石膏。

 不見還好,一看那腿差點沒有暈死過去。

這哪是一條腿?卸下石膏後,赫見只存一條嶙峋的白骨。

 「怎麼會這樣!我的腿呢我的腿呢?」極度驚駭的語無倫次。

 西施一旁笑語晏晏,不再冷冰。

「你是說你的肉吧,你也不吃虧,全都進了你肚子裡去了。」

 

那肉粥!旋即明白了,一陣乾嘔。

 「你們,你們是誰你們」話沒說完﹐四肢言語漸漸失去使喚,麻藥開始在體內運行作用。

 心在飄、人在搖,什麼都聲音與畫面都開始起霧。

 依稀卻聽見。

「你該慶幸!當初你燙宰我族同類時,活生生,還沒有給牠們上麻藥哩!」

 原來你們你們你們是!

 但心在飄、人在搖,連尖叫都無力。

 

透過半開半闔的眼瞼,阿榮看見一隻一隻成人形的、未成形的、站著的、爬著的犬類搖著尾巴,露出森白的犬齒,四面八方向自己湊近,有幾隻已然匐到自己身上。

 他們暢然舞動著身體,尾巴律動搖擺著,宛如歡慶一場食物的嘉年華。

  

開動!

牠們準備好享用專屬的美味的──「香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