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15 23:12:53雨漣

在他者的視線下—讀選集之選

  日前跟朋友聊,說自己現在散文看的極少(我指的是那種整冊集結出版的散文集),在房間放眼看過去,純文學幾乎都是來自國外的小說。彷彿跟著年齡增長在遽減,偶爾一兩本,大概也都是熟識的作者出書。

  或許散文是一杯茶的邀約,一個作者邀讀者走進自家庭院,在屋宇某處一起坐下,擎一杯淡雅微溫在手,閒話天南地北的邀約,然而如今這個年頭(這個學會小心謹慎的年頭?這個崇尚迅速的年頭?),僅只站在別人家的外牆邊,就會有股聲音在心底警告著,不可輕易走進某人家的院子,不可輕易坐下喝不知名的茶,不可輕易聽別人聊他家後院的花草樹木。對散文從讀到不讀,何嘗不隱隱是在反應著我對他人(作者)信賴之意願的逐漸內縮和猶疑。

  於是那些曾經是我大量大量在閱讀,甚至幾近啃食著,率先在我的閱讀旅程中為我描繪出種種人生景致的人名、筆觸與字句,就如此緩緩在生活中隱退至幾近無形。而我還曾有記憶的,那個站在玻璃書櫃前,看著一整排九歌、爾雅、洪範那些素樸一眼可辨的側標,眼睛閃閃發亮,洋溢著幸福的女孩,那種櫥窗拉開,就是整個世界的滿足感,如今也只能攝成一幅影像,停格存放在記憶的角落。

  大概是為了平緩那種失落,也開始讀起了橫切面編年式的選集。

  九歌九十四年度散文請了鍾怡雯主編,425頁裡被選的文還沒讀完,但感覺最值得看的還是一前一後,前者是編者詳細談如何選、為何選的序(〈散文浮世繪──序《九十四年散文選》〉),後者是附錄裡的〈九十四年度散文記事〉,一個呈現編者編選脈絡,一個客觀提供文學史編年。鍾怡雯的序尤其多看了幾遍。開頭第一節就把選集的角色及形貌寫的極清楚:

  『我把年度散文選視為「顯微鏡」,它微觀年度散文的切面,總結散文一年的成績,同時也顯現編者∕觀察者的主觀和偏見。

  台灣這幾年來選集大規模湧現,選集之多前所未有,簡直令人眼花撩亂。這些選集究竟對讀者或文學史將形成甚麼作用,目前尚無法定論,無論如何,它對文學史勢必形成干擾(interference)和影響,文學史告訴我們,選集具有「典律」的功用,它是文學史撰寫者的重要參考。比較令人憂心的是,過於頻繁、密集,窮盡各個角度編選而產生的困窘──作品就這麼多,因此必有因襲──根據前一部選集,反覆選入某一位作者,或某一篇作品,而非從創作者的個人作品集中精挑,於是編者的美學標準消失,沒有偏見的選集「人云亦云」、「人選亦選」,沒有呈現多元的文學觀點,卻反而使得選集「長得很像」,只不過編者不一樣,選集的名稱不同,形成資源浪費。選集的地位似乎不再那麼崇高了,被選與落選的作者心情也不會有太大起伏。有時被反覆選入的作家甚而有微辭:「為甚麼老是同一篇?那是我二十年前的作品了。」言下之意,這二十年來我都交白卷嗎?很顯然,若非編者美學標準一致,便是令人慮心的「人選亦選」問題。

  幸好這是年度選。我只要盡可能完整閱讀二○○五年發表的散文(必然有遺漏),呈現年度散文成果,銜接前面二十三本散文選,使其成為散文發展史的其中一個參考環節,如此而已。 』

  二三四五六節分述入選文類,七則改看新秀老匠、文學界人事。不論選的有沒有爭議,這篇序文的確鮮活勾勒了一幅散文浮世繪,也使我得以偷懶跟著輕鬆一窺。

  唯一可惜是選集似乎有慣例,文章編排順序以發表日期為準,一篇序文也就只能是序。若是能給編者再多點空間,隨她依照編選的文類或脈絡而分,豈不更能讓選集除了是佳作文章匯集之外,編選之人的特色也能呈現出來。否則刻意每年找不同的人來主編的心意,不也浪費?

  其餘被選的文章,或認同或不認同,一如在網路上尋寶,總是有了個機會,遇到一個是一個,好或不好,自在閱讀人心。比如飲食書寫即使一直活躍為主流,我至今卻依然嘗不出味道,反而覺得朋友因看飲食文學而寫的文章,更好看的多;但在爾雅2004日記叢書時讀不下去的亮軒,又在這裡以〈反書族〉在我心中翻盤;遙遠時代《三弦》的暖暖溫情在席慕容的〈曼德拉山岩畫〉裡被重溫;常被我直接跳過的王文華和龍應台,有了「一文情」的機會........還有其他還沒讀到的種種,還沒遇過的作者。

  過去向來不讀這類所謂「選集」,總經驗主義的認定凡事凡文都該是自己親身去找去讀才算數,如今心態改變,輕狂睥睨不在,讀選集有點像旅遊行程沒趕上,事後惡補聽人轉述,藉助他人的視線看世界,其實也是一番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