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終於下定決心把小孩送到幼稚園，自己回去工作。由於居住的地方附近並沒有評鑑優等的合格幼稚園，所以就在公司附近找，也找到了，是家老字號好口碑評鑑特優的幼稚園，並且有附設的托兒所，可以兄弟一起去。裡面有一位主任是我姐好友的媽媽，我的老闆也把小孩送到這間幼稚園。經過打聽與實地參觀過後覺得沒有問題，便和先生還有親人討論這件事。

大家對三歲的哥哥去上幼稚園這件事多半沒什麼意見，對才剛滿一歲不久的弟弟也要一起去就比較猶豫。通常是問我怎麼不讓來家裡幫忙又非常疼同的鄰居阿ㄇㄨ帶。我總是一再解釋：第一個他不是受過訓練領有執照的合格保母，第二個他自己也說過幫人在自己家帶小孩責任過於重大，第三個就我自己對他的觀察我也覺得他真的不適合……。先生並沒有很難說服，他比較難以接受的是他以後得早睡早起這個事實。姑姑們都不反對，經常帶寬去他家玩、自己帶大小孩的專職家庭主婦姑姑還大力贊成。對於我的說明反彈得最大的是我的姊姊和母親。

我姊姊的孩子一直是請保母帶，是住在他家旁邊的合格保母。他覺得我不放心給阿ㄇㄨ帶同同很奇怪，如果我這不放心那不放心，那麼我永遠也不會找到一個放心把小孩交出去的對象。對他的說法我有一度是非常生氣的，甚至中斷我們每天好幾次的電話聯絡。我的生氣有很大一部份是難過，為什麼你自己也有小孩，卻不能體會我的感受？要請人辦事都不一定會放心了，何況是把自己的小孩交給別人照顧？一個人或機構適不適合照顧我的小孩，由我來判斷不對嗎？他又住我家旁邊，交給他帶我不是很方便嗎？我也觀察他這麼久的時間了，我作這樣的決定為什麼你不能想想背後的原因，反而回頭來怪我，好像別人的小孩死不完一樣，只要有人要就趕快把小孩丟出去。你對你自己的孩子不是這樣的吧？

我的母親則是覺得小孩才一歲就送去托兒所『太殘忍了』。但是如果交給保母或親戚他就很能接受。我解釋：保母其實是沒有人監督的，親戚一來各有各的事，二來親戚帶小孩的方式就和沒受過訓的保母一樣，不一定符合我們的標準。合格的托兒所至少是由專業的人員經營管理照護，這家托兒所裡又有他們自己工作人員的小孩，照顧的人和小孩的比例也還可以，我去看過情形也還不錯，離我工作地點也近，想去看一下也方便……。她則一再地重複『太殘忍了』，應該再多等幾年再回去上班，你當初不是覺得自己帶比較放心嗎…。我真想直接問他：我一出生你就把我丟給你上了年紀的媽媽，一天也沒有離開過你的工作，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和你的媽媽都很殘忍嗎？我知道自己帶小孩是怎麼一回事，你的媽媽也知道帶小孩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你知道嗎？我也知道自己帶比較好，但是真正作得到的是誰呢？她還說：我覺得你是為了回去工作而不管三七二十一。如果是這樣我不是應該把小孩丟給阿ㄇㄨ或姑姑就好，幹嘛辛辛苦苦千里迢迢拎著兩個小孩一個還不會走路得用抱的通車兩個小時去幼稚園下班再千里迢迢拎回家？你都覺得殘忍了，難道我就不覺得嗎？你有想過我為什麼這麼狠得下心非要把小孩送出去不可嗎？

反正當天我們的通話就在很不愉快的氣氛中結束。那天晚上我作了個夢。

我夢見我似乎是高中或剛上大學，在家裡和母親起了什麼爭執，不過我們居住的地方變成外婆家的樣子，母親的打扮也變得和外婆很像。我們嚴重爭執了很久，後來我撂了一句什麼話已經想不起來了，然後就轉身進浴室半掩上門脫了衣服作勢要洗澡，可是卻心情惡劣得無法動作，只是光著身子站在蓮蓬頭下哭泣。這時我聽見母親在浴室外遲疑的來回走動，後來她終於推開門進來，問我說：『你真的覺得這樣比較好嗎？』我點頭，她又問：『你如果這樣決定那就這樣吧。』接著她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很希望我以你為榮？』我大哭起來，崩潰的蹲在浴缸裡叫著：『我當然希望妳以我為榮。妳知道帶小孩有多累嗎？』我哭著醒來，不由自主的一直流淚。到現在當我復述這個夢，我還是無法不流眼淚。

我知道我的父母曾經非常以他們有我這樣一個小時候被譽為藝術界奇葩的女兒為榮，他們用心栽培我一路念到師大美術系畢業，也期待我出國進修，成為一個美術教師或教授，一輩子安安穩穩。但是我卻選擇放棄這些別人想得而不可得的，賠公費、放棄教職、亂搞什麼小劇場、當人體模特兒、然後又去私人唱片公司上班、又和一個大我八歲而且門不當戶不對無父無母學歷比我差長得像壞人又抽煙又經商又作息不正常的人未婚懷孕、匆匆結婚之後又離職在家帶小孩，完全辜負了他們的期待，讓他們放在我身上的一顆心都碎了。

但是我還是希望我的父母以我為榮，相信我作的選擇和判斷，支持我想走的路。不管我是一個天才還是平凡人，不管我在家帶小孩還是在學校教書，我希望我的父母都能夠認同我的選擇，相信他們的女兒會為自己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我希望有一天，我能站在我自己想走的路上，問我的父母：『你能以我為榮嗎？』並且得到他們真心的，肯定的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