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24 00:29:35靜與寶貝鳥

沒有嫦娥的中秋節

自那一日之後,他們沒再見面,與裴氏合作案初步接洽已取得共識,卻在簽約之後,細節部分一直問題頻傳,讓他不得不懷疑裴宇耕是有心刁難。

  可,這樣做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裴氏握有代理權,對於他將來進軍海外的計畫,有了裴氏助力會容易許多,而在臺灣成衣界是他的天下,裴氏光是有代理權也沒用,除非與他合作,所以他一直想下透,裴宇耕有什麼理由找麻煩?

  也許是潛意識裏,對若嫦的補償或移情作用,對於這份合約,他並沒有太多的要求,也因為這樣,老是讓裴宇耕一句“基於設計師之創意表達及專業素養之尊重,創宇有配合整體風格與行銷計畫之義務”給掃得死死的,這條違不違約的界線實在太模糊了。

  直到某一日,自認修養到家的耿凡羿,耐性也被激到臨界點,索性把話攤開來講,問問他到底有什麼不滿,何妨直說?

  裴宇耕只是冷冷地說:“我只是尊重設計師的感受罷了。”

  “這——是若嫦的意思?”耿凡羿被他透露出的訊息震懾住了。她,在報復他嗎?

  裴宇耕並未給予正面答覆,冷諷道:“請耿總裁不要對我未婚妻的芳名喊得如此親密。以裴氏財力來說,賺不賺這口飯都不會餓死,但是若能替我的未婚妻出這一口氣,我覺得相當值得,如果你打聽過我裴宇耕的為人,就會明白,我做事向來不擇手段,不管來明的、來陰的,我都有辦法整到你無力招架,還是請耿總裁準備好這大筆的違約金吧!”

  與其說是裴宇耕的表態,倒還不如說是若嫦的怨恨打擊了他。

  他沒資格說什麼,是他對不起她,如果這真的是她要的,他還能說什麼呢?

  他苦笑,不再試圖掙扎什麼。

  而後,輾轉聽到風聲的若嫦,氣急敗壞地來找裴宇耕問清楚。

  “注意氣質,首席設計師。”裴宇耕涼涼拋去一句。

  若嫦根本不理會,劈頭便問:“聽說你處處為難凡羿?”

  “在未婚夫面前興師問罪,維護別的男人維護得那麼明顯,不好吧?”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你出口氣,不好嗎?難道你忘了他當年的無情拋棄?枉費你為他捨棄所有,受盡滄桑,他現在卻安安穩穩擁抱他的美嬌娘,你甘心嗎?不想報復一下?”

  “他沒有對不起我什麼,我也沒有任何事需要報復!”

  “是嗎?”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想痛快玩個夠呢,吃定了他會處於挨打局面,而且絕不會反擊。”

  “為什麼?”

  “托你的福啊,他對你有愧疚,什麼都逆來順受了。”

  “你——”若嫦簡直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做!“裴宇耕,你居然利用我的名義去整他,你有沒有人格啊!”

  “人格?”他諷笑。“那一斤值多少錢?”

  她會被他氣死!“裴宇耕,你最好現在就收手,我不會原諒任何惡意傷害耿凡羿的人。我現在要去向他解釋,你也最好停止你的無聊遊戲。”

  目送她匆忙遠去的身影,裴宇耕閑閑打了個呵欠。

  一對白癡男女,不踹他們兩腳不會動,活該皮癢!他可沒裴季耘那溫吞弟弟的好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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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周旋下來,耿凡羿已筋疲力盡,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折磨。

  那日重逢,她的態度平和,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對他有這麼深的恨意,那樣的恨意,像一把鋸刀,狠狠切割著他的心,遠甚于任何報復行為的打擊。

  其實,她知道嗎?她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來報復他的,畢竟,這一切都是他欠她的,只要她開個口,整個創宇他都願雙手奉上。

  他沉歎,翻出皮夾內層,那貼身收藏多年的合照。

  若嫦……

  他無聲低回,心痛地閉上眼。她真的,如此怨恨他嗎?

  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你的諒解?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好過些?只要你說,我不計一切都會為你辦到的……

  “聽說你剛從裴氏回來——”總裁辦公室的門被推了開來,耿凡羿下意識將照片藏回皮夾裏層,放回西裝內袋。

  倪舜妤留意到他的動作,並未說破。

  一直以來,她心裏就有底。在他靈魂深處,藏著一段過去,以及一個女人,那是她到不了的地方,也取代不了的人。她是聰明的女人,無意與他的過去爭寵,那只會將他推得更遠,畢竟她擁有當下。

  “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她緩步上前,體貼地遞上煮好的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是他最喜歡的口感。

  耿凡羿接過輕啜了口,沒多說什麼。

  “你是不是和裴宇耕有什麼恩怨?人家看起來好像存心整你。”

  他手一頓,放回杯盞。“沒這回事。”

  “是嗎?那你打算怎麼辦?如果他死咬著不放——”

  “隨他去。”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由他去,大不了就一筆違約金而已。”

  什麼叫“大不了就一筆違約金而已”?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有錢也不是這樣玩的!

  “那不只是違約金的問題,我們未來海外發展的計畫也會受到影響,你原本不是說——”

  “那就放棄,不急於一時。”

  “凡羿,這不像你,你不是會那麼輕易認輸的人,不然公司也不會有今天的規模,以前創業的時候,我們遇到更棘手、更艱難的困境,你都沒皺一下眉頭,現在不過是小狀況,你卻輕易罷手,凡羿,你到底是怎麼了?”她有種特別的感覺,不是他被吃定,而是刻意忍讓什麼……

  耿凡羿揉揉眉心,神情疲憊地靠向椅背。“沒什麼,或許,我只是累了。”

  倪舜妤面露關懷,伸手輕撫倦容,心疼地傾身柔柔輕吻,耿凡羿一怔,直覺想偏開頭,但她似乎也料准了,雙手定在他頰邊,不容他逃避。“為什麼?你從不肯主動親近我,就連我主動,你都表現得很不自在,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嗎?”

  耿凡羿無法迎視她過於明亮透視的眸子,牽強道:“也許還不習慣,再給我一點時間——”

  “都三年多了,還不習慣?從那天清晨,在你床上醒來開始,你就是這樣說的,但是凡羿,我們床都上了,還連接個吻都不習慣,是不是太矯情了?”

  耿凡羿渾身一震,胸口劃過一陣疼楚。

  他不該在那年,公司漸有起色,員工們嚷著要慶功時多喝了兩杯,想以酒精澆掉心頭的空洞愁鬱,才會在承載不住對妻子刻骨椎心的思念當中,誤將她當成了心愛的女人,鑄下大錯。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舜妤對他的愛戀,也不只一次向他表明,不論他這輩子得意落魄,都願跟隨著他。

  只是,在她之前,就已經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他的一切都給了那個女人,她晚了一步。

  但是,就因為那一夜,她的熱情與付出,成了他最大的心靈負擔,他不能逃避,也推卻不了責任,最要命的是,她是處女。

  她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只是一旦愛上,就會義無反顧,全心付出,就某方面而言,她是像極若嫦的。

  他知道,這輩子,他得要擔負起這個女人的一生,再也卸下下。

  “一個吻,有這麼困難嗎?這樣,要我怎麼相信,你有娶我的誠意?”

  “舜妤,我——”不等他多解釋什麼,她低下頭,密密貼上他的唇。不去聽,就還能自欺,告訴自己,他永遠是她的——

  耿凡羿僵直了身軀,他很清楚此刻與他親密的人是誰,但是腦海深深刻劃的,卻是另一張嬌容,清清楚楚,不容錯辨,他沒有辦法麻痹自己!

  原來,要自欺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心,好痛——

  “凡羿,我聽說——”門突然被推開,在看清裏頭的景象後,聲音戛然而止。

  耿凡羿迅速推開她,見著門邊僵愕失神的若嫦,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我不曉得……”杜若嫦努力想以微笑打破尷尬,可是好像不怎麼成功,無力上揚的嘴角,勉強擠了朵笑花,卻像在哭——

  “若嫦——”他追上去,在她轉身時抓住手腕。

  “我來是要告訴你,宇耕自作主張的事,我並不知情,你不要理會他,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無所謂,我並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她的目光,停在他緊扣的手掌上。耿凡羿知道,身後也有雙探凝的眼神,他只能頹然鬆手,看著她翩然遠離。

  “她是誰?”一等她走遠,倪舜妤立刻追問。白癡都看得出來,他有多失常。

  “裴宇耕的未婚妻。”

  “你的表情不是這樣說的!凡羿,你該不會連別人的未婚妻都——”

  “我們什麼都沒有,你不要亂猜!”他心煩意亂,堵了她的話,無力地跌坐沙發上,不再多說一句。

  可是我在乎……

  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在乎的,是裴宇耕的想法?是他的忍讓?更或者——是那記親吻?是他和舜妤的關係?!

  她,還會在意他嗎?在她已另有相知相許的情人之後?!

  心頭那根弦,絞得死緊、絞得發痛,他打住思緒,無法再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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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末,耿凡羿行事曆上,記了筆“受邀電視臺現場專訪”的紀錄,這件事是倪舜妤安排,還讓他責備了幾句。

  他只是個生意人,而做生意憑的是實力,並無意願學演藝圈那套宣傳花招,也許在很多人眼裏,他是傳奇,也好奇他的背景、他的成功史,但他自認在他身上並無任何傳奇可宣揚,他只是一步一腳印,平穩走來罷了。

  只是,礙于舜妤已然允諾人家,他只能勉為其難的來了。

  在來之前,他便已有心理準備,可能要回答的問題。

  果然,攝影棚燈光一亮,女王持人對著鏡頭,客套寒喧了一番,第一個問題便拋出。“耿總裁年紀輕輕,就已經成就非凡,聽說您是白手起家,所以大家都很好奇,您是怎麼辦到的呢?是什麼樣的毅力,讓您有了今天的成就?”

  耿凡羿雙手交握,岑寂了數秒才開口。“說了也許你們無法理解,當一個人遭遇到人生中最痛的打擊,之後不管再面對什麼困境,都不可能打倒你了,你會有非成功不可的意念。”

  “哦?那能否冒昧問一聲,對耿總裁而言,人生中最痛的打擊是什麼呢?”

  “失去。”他神色平寂,沉穩地道。“屈於環境,我讓自己失去過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說得更白一點,我只是讓自己狠狠死去一回,再活過來之後,已經沒有什麼不能面對的了,只要想起她,我就有熬下去的信念,也因為有她,才有現在的我。”

  “是心愛的女子嗎?”

  耿凡羿沒有回答,女主持人驚覺自己的失言,趕緊轉開話題。“聽說,耿總裁曾經有過一段刻苦的日子,能形容一下那時的狀況嗎?”

  “是的,學生時代,曾經住過十坪大的房子,炎炎夏日只有一台快作古的電風扇,為了存錢繳學費,常是吐司、白開水便打發一餐,身兼數職,每天睡覺時間不超過五個小時,但那時候並不覺得苦,因為身邊有人願意陪著你,你會覺得,身上背負著給另一個人幸福的責任,為了她,不管再怎麼累都是值得的。”

  “倪小姐那麼早就跟在你身邊啦?真是患難見真情,你們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什麼時候會有好消息呢?”

  “還早吧!”他心不在焉,微笑帶過。

  女主持人點點頭。“除了工作上的成就,耿總裁的專情也是最為人所稱道的,平日除了工作,身邊只有倪小姐,從不涉足風月場所,也沒和誰傳過風流事蹟,大家都很好奇耿總裁的感情世界,難道只有這一筆紀錄嗎?”

  耿凡羿清了清喉嚨,難得幽默地回上一句。“在回答這個問題前,誰來幫我把舜妤帶離電視機前?這可是現場直播。”

  女主持人輕笑。“我相信倪小姐有這個雅量的,畢竟我們談的是過去的事。”

  他思忖了下,緩緩地說道:“十七歲時,曾經有個女孩子,我說要摘天上的星星給她,她說好;我說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她說她期待著;我說我不會永遠屈於人下,有一天我會向所有人證明,她的選擇並沒有錯,她還是說,她會陪著我,等那一天到來……只要是我說的話,她全都無條件相信,這樣一個女人,讓人連抗拒都心痛。”

  “那後來呢?你們為什麼會分開?”

  “因為星星摘不到;因為幸福太遙遠;因為——在我還沒向所有人證明她的選擇之前,我已經先質疑了她的選擇。”

  “你後悔了嗎?”

  “我想,我沒有權利回答這個問題。手,已經放了,人生不可能重來,讓我再選擇一次,後不後悔,都不能改變什麼,只能承受。”

  “那麼,你心裏的最愛,究竟是她,還是倪小姐呢?”

  耿凡羿挑眉。“你想讓我回家跪算盤嗎?”

  女主持人輕笑。“好吧,饒過你。”

  接下來,她又問了些關於創業過程當中,印象最深刻的困境,以及暢談他的危機處理方式,兩個小時下來,時而感性,時而嚴肅,時而輕快的言談,讓觀眾充分瞭解到他的創業理念,以及卸下商場冷面總裁之外,另一面知性的耿凡羿。

  “節目的最後,耿總裁是否曾有過一些遺憾,在當時沒能對某人說,或者現在想說已經來不及?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向遠方的那個人,傾訴心底的話吧!”

  耿凡羿沉默了一陣,斂眉低低吐出。“我曾經,對一個人有極深的虧欠,當時,沒有辦法告訴她,放手,其實是因為太過在乎,我永遠忘不掉,她當時流著淚,傷心欲絕的模樣,每當想起自己的殘忍,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也許遲了,也許現在的她,已經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但我還是想對她說一聲——對不起!這些年,她始終在我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我從沒有一刻忘記過她,當初承諾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我沒辦到,但願,另一個人已經做到了。”

  “好的,今天謝謝耿總裁百忙之中撥冗前來接受我們的訪問,我們也期待耿總裁的事業版圖能夠揚名海內外,再創另一高峰——”

  “謝謝。”

  “OK!”當集中在身上的鏡頭與燈光一一暗下來,耿凡羿與工作人員一一握手道別,婉轉拒絕了餐會的邀請,獨自走出電視臺。

  走到路口,等待紅綠燈時,身邊傳來一段對話——

  “婉婉,你等我哦,有一天,我一定會買下這家電視臺送給你,因為你喜歡唱歌,這樣,你就有自己的舞臺了。”男孩牽著女孩的手,指向身後的電視臺。

  “好啊!”女孩笑得好開心。

  這番對話吸引了耿凡羿的注意力,他投去好奇的一眼。不過是個十來歲的男孩,口氣卻狂妄得很。

  “看什麼!”像是習慣了那樣的眼光,男孩不馴地回道。“你不相信就算了,我一定會做給你們看!”

  耿凡羿笑了,伸手輕撫他的頭。“我相信你。”

  “啊?”可能是頭一回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給這樣的鼓勵笑容,男孩反而嚇到了。

  “我相信你辦得到。”他又重複了一次。“因為我在你這個年紀時,也有和你一樣的自傲與自信。”

  “那你做到了嗎?”

  
“嗯。但是你記住一句話,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輕易放開最愛的那個人的手,否則就算日後你握有全世界,掌心也會是一片空虛。”他語重心長,眼神流露出一絲感傷,落在漫無空間的遠方。

  號誌燈轉綠,他舉步離去,沒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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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該去哪里?他能去哪里?哪里才是他的停歇處?

  心,好空,好倦,卻不知道,能收容他的溫柔港灣在何處。想去的,去不得,該去的,卻是他最想逃避的。

  走出電視臺,思緒一片空茫,他不想面對任何人,好想——讓自己麻痹到什麼也不能想,什麼都感覺不到,這樣,是不是就會好過些?是不是,每一道呼吸就不會再沉重得無力負荷?

  只是,在外頭坐了一夜,刻劃在腦海的嬌容卻異發清晰,抹不掉,也躲不掉——

  拿起手機,他一鍵鍵按下渴望了一晚的數位。

  “喂?”聲音有些啞。

  “你睡了嗎?那我掛電話了——”

  “等一下!”認出他的聲音,若嫦急喊。“凡羿,你在哪里?”

  他順口說了餐廳名字和地址。“沒什麼事,只是突然想聽聽你的聲音。”

  “你等我,不要走哦,我馬上過去。”不等他應答,她迅速掛了電話,換掉睡衣出門,在路口攔了輛計程車趕到他說的那家餐廳,並且一眼就看見趴靠在桌面上的他。

  “凡羿、凡羿?!”她搖了搖他。

  耿凡羿在撐起眼皮,看清面前的嬌容時,安心一笑。“你來了。”

  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酒香,她蹙起秀眉。“你喝酒?”

  “沒很多。”

  一瓶XO都見底了,還叫沒很多?

  “真的,我意識很清楚。”他強調,站起身,踩了幾個虛浮的步調,踉蹌地往她身上跌。

  他苦笑。“很奇怪對不對?為什麼明明醉了,意識反而更清楚。”

  見他如此,若嫦實在放不下心。“你的車鑰匙呢?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不想回去。”他無力地貼靠纖肩。“我可不可以去你那裏?一晚就好,讓我任性一晚,好不好?今晚我不想一個人。”

  這樣的他,教她如何拒絕?

  她深深一歎,接過車鑰匙。“小心走好。”

  將他帶回居處,若嫦將他安置在沙發上,擰了條熱毛巾替他擦臉。

  “好些沒?”

  “嗯。”他閉上眼,眷戀著她的溫柔。

  “沒事喝那麼多酒,也不怕傷身。”她憂慮地歎息,輕撥他垂落額前的發絲,關心地輕問:“晚餐吃過沒?”

  他搖頭。“沒胃口。”

  “那怎麼行?別有一餐沒一餐的,會壞了胃。”她起身張羅。“我晚上吃咖哩燴飯,你也來一點好不好?”

  “好。”他喜歡與她共用的感覺,就像當年共喝一杯紅茶,共吃一碗冰。

  她動作俐落的煮好一盤燴飯,端到他面前。“快,趁熱吃。”

  耿凡羿依言舀了一匙放進嘴裏,溫溫熱熱的感覺,暖了心。這是近幾年,他唯一吃了有味覺,首度感覺好吃的食物,酸楚的感覺在鼻端蔓延。

  “不好吃嗎?那不要勉強——”他以前也是這樣,再難吃也會吃完,從不開口說一句嫌棄的話,只是表情騙不了人。

  “不,很好吃,我要吃。”他不理會,堅決吃完。

  “那好吧,你慢慢吃。”她轉身沖來一杯醒酒茶,坐著看他吃。“要不要我通知倪小姐一聲?她可能會擔心——”

  “不要!”他放下湯匙,心慌地阻止她,不經意拐著桌腳,踉蹌地傾跌在她身上。

  “你小心一點!”怕他摔著,她小心摟住。

  他垂眸,掩去落寞。“如果——你是擔心裴宇耕誤會的話,我現在就離開。”

  “別這樣想,凡羿!”此時的他,看起來好脆弱,她張開懷抱收容,心房隱隱悸疼。“我不擔心什麼,你想留就留下來,沒關係的。”

  “真的嗎?”他神情充滿了不肯定。

  “嗯。”她小心扶他坐好,探手端來桌上的醒酒茶。“來,喝口熱茶,胃會舒服一點。”

  耿凡羿喝著熱茶,目光始終捨不得離開她。她仍是如此溫柔、貼心,即使他的要求再不合理,她還是會笑笑的包容……

  “對不起……”低低地,他說了出口,盯視杯中橙黃的液體,失魂般地輕喃。“我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卑劣,知道你對我還是放不下,知道你不忍心拒絕,利用了你的心軟……我並不想令你困擾的,我只是……好想見你……我沒有辦法克制自己……那一天,讀出你眸底的傷懷,我其實知道,看到我和別的女人親密,你還是會介意,還是會難過,你不會知道,我的感覺有多矛盾,一方面,驚喜著你對我還是有感情,但是——我有什麼資格呢?現在的我,已經失去擁抱你的權利了。

  “如果可以麻木一點,也許糊裏糊塗,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我還是可以說服自己,和舜妤平平靜靜的走完這一生也沒什麼不好,可是……可是我就是要命的太清醒了!一個人的時候,我想的是你;抱著她時,我想的人是你;她要求我吻她時,我該死的還是只想著你哭泣的表情……我時時刻刻都想擁抱你,也時時刻刻的在壓抑自己,你不會知道,這種感覺有多痛苦!”

  若嫦眸光泛淚,聽得心幾乎碎了。“你——不愛她嗎?”不愛,為什麼要在一起呢?

  “愛?”他笑了,笑得悽愴。“別人不懂,難道連你也不懂,在我心中,她只是責任,你才是真愛!這輩子,我就只愛過一個女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不會變!我的心只有一顆,責任與真愛卻像是兩把鋸刀,狠狠切割、揪扯,那種鮮血淋漓的痛,你能明白嗎?再不找個發洩的出口,我就快要瘋掉了!”

  “所以,你今天才會當著全臺灣觀眾的面,說那些話?”

  “你聽到了……”他垂眸,笑得苦澀。“長久以來,頭一回那麼誠實的面對自己,說出心裏的話之後,反而不知該怎麼面對赤裸裸的自己,當所有人喝采我成功傳奇的人生時,說穿了,我不過是個失敗又悲哀的男人,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追逐再多的名利財富,都填補不了內心的失落空洞……我覺得好累、好茫然,在外頭吹了一夜的冷風,卻不知道,誰能收容這顆困倦的心,想見你的念頭愈來愈強烈……”

  他抬眸,指尖撫上她掩不住紅腫的雙眼。“你哭過了嗎?”

  “還不是你害的。”她悶悶低噥。沒事說那種話,害她在電視機前哭得不能自己。

  “你會怪我嗎?你好不容易找到人生的另一段幸福,而我明明什麼都不能給你,偏偏又放不開……”

  “我明白,凡羿。”不舍他受困的心,柔情撫慰的雙手,輕輕碰觸俊容,撫開眉心緊鎖住的痛苦與掙扎。“我不怪你,真的。”

  是嗎?她不怪他?!

  反掌握住她如水的溫柔,他閉了下眼,痛楚地逸出聲。“你愛他嗎?告訴我,你真的——愛裴宇耕嗎?”

  她該點頭的,但是他宛如負傷困獸的眼神,教她一句違心之論都說不出口,不忍再欺騙他、欺騙自己。

  她拉起他的手,覆上胸口。“我的心,全世界都看得清清楚楚,除了你,不曾有人到過這個地方。”

  耿凡羿盯視掌心之下,那顆淺淺跳動的心,她的眸光,一如多年前相戀的那個夜裏,純情誠摯——

  他再也無法克制心湖波動,激切地擁抱住她。“若嫦,我的妻——”

  一句“我的妻”,引出她迷蒙的淚,她閉上眼,貼著他的胸膛,感受他狂炙的情感,飄泊了許久,內心最眷戀的,依然是這道堅毅溫暖的懷抱,這究竟是他們的悲哀,還是無奈?

  “若嫦——”抵著她的額心,他壓抑地低語。“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我想吻你,可以嗎?我——”

  淺淺仰眸,迎視他痛苦掙扎的面容,她不語,主動迎上他的唇,以她的溫柔,滋潤他的冰冶。耿凡羿一震,再也無法理智思考,有如沙漠中的旅人,緊緊攀住唯一的綠洲,饑渴而熱烈地吸吮、交纏,直要嘗盡她唇腔之內的每一寸甜蜜——

  她意識虛軟,只能由著他激狂需索,不知是缺氧、抑或久違渴念的激情之故,她胸腔隱隱泛疼,載負不住他身軀的重量,陷落沙發之中,熱切的身軀密密糾纏。

  不經意的撫觸中,他頓住動作,眸光複雜地望住她淩亂衣襟之內的物品。“你還留著?”

  順著他的視線,栘向以銀鏈串起,靜躺在胸口的白金戒指。“我不會忘記,你為了它,在工地辛勞一個禮拜。”

  他聲音低沉喑啞,鼻酸道:“我說過,它並不值錢——”

  只要她說一句,裴宇耕什麼值錢的鑽戒會送不起?他沒料到,她還會留著多年前不值錢的舊婚戒,並且將它放置在最貼近心口的地方。

  “但是你的心意是無價的。”她柔柔道。

  耿凡羿動容,傾身吻上婚戒所在的位置,連著她的心,憐惜地吮吻;她張手擁抱收容,感受他所給予的一切。

  他情思一動,迎向她無悔的面容,唇畔淺笑帶著最淒柔的深情,全心奉獻——

  無法再多想,他降下身子,貼上似水嬌軀,探尋的雙手,感受久違的濃情蜜意。

  有多久了?他有多久,不曾擁抱這具馥柔身軀,熟悉的馨香,每一寸光滑肌膚的觸感,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直到再次將她擁入懷中,才發現竟是這般椎心的想念著,渴望得心都痛了,如今,她就在他懷裏,被他親吻著,他無法再放開!

  無法饜足的雙手撫遍柔軟香軀,衣物一件件的離開身體,直到再無阻隔的貼觸赤裸肌膚,交融彼此的體溫,他們同時滿足地在心底喟歎。

  纖長指尖一一撫過俊顏、肩膀、厚實的胸膛,每一寸肌理線條,似記憶,又似深深的想念,她眸光泛著酸楚淚光。“凡羿,不論何時,記住一句話——”

  “嗯?”

  “我愛你。這裏,永遠只讓你住。”她指著心口的位置。

  耿凡羿渾身一顫,手勁一收,摟緊纖腰,狂吻上她。

  杜若嫦閉上眼,全心回應,感受他雨點般的吻落在她身體的每一處,貪渴的吸吮更多、佔領每一寸肌膚,像是饑餓了許久的旅人,直要嘗盡所有的它——

  “凡羿——”她慌吟。

  “我在。”感應到她的激情無助,他迎上她,有如兩簇燃燒的火焰,空虛、灼熱,她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收容他滄桑的身心,耿凡羿不再遲疑,挺入水嫩深處,刹那之間的充實與滿足,令他們腦海同時一陣暈眩,好似長久以來那塊空泛的角落,終於被填滿,完整無憾。

  他綿密地護著嬌軀,在她體內深沉律動,聽著她細細柔柔的嬌吟,感覺她的溫熱、她密實的包容,他雙臂收攏,幾乎將她揉入體內,激狂地與她纏綿,直要到達最深處的甜蜜——

  “凡羿——”他失控的熱情,令她幾乎要尖叫失聲,狂喜來得太快太急,她喘不過氣,只能緊緊抱住他,隨著他癲狂、隨著他迷失、隨著他極歡糾纏——

  重重迷眩火花包圍著他們,在眼前、也在體內爆發,耿凡羿與她頰貼著頰,在她體內釋出熱情,在對方輕顫的身軀中,體會激情韻味。

  這一晚,飄蕩的靈魂,在彼此的懷抱中找到安心棲靠的所在。

清晨第一抹陽光灑入,慣於少眠的耿凡羿由睡夢中醒來,鼻翼之間回繞的是屬於女性的柔媚馨香,嬌容貼靠著他睡得香甜,宛如交頸鴛鴦,儘管在睡夢之中,床被底下的肢體仍親昵交纏,似是密不可分的生命共同體,花開並蒂,連理同枝。

  如果真能這樣,那該有多好?

  他不敢出聲、不敢移動,甚至不敢太用力呼吸,深怕驚破這一刻奢侈的美好,明知不屬於他,卻還是眷戀著這份酸楚而罪惡的幸福。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溫香嬌軀動了動,嫩頰無意識地廝磨他頸畔,終於醒來。

  他在心底失落歎息,微笑道聲:“早安。”

  “早安。”迷糊坐起,見他怔楞的眼光,想起自己一絲不掛,她羞窘地拉起被子遮掩。“你不要亂看。”

  他乾澀地笑咳。“好,不看。”

  趁他別開臉去時,她迅速抓來睡袍套上,回頭發現他仍然維持原來的動作,不著痕跡地伸展肢體,她驚覺道:“手腳被我睡麻了是不是?”

  
他苦笑,沒否認。

  “你真是的,怎麼不叫醒我呢?”她立刻上前,替他做穴道按摩。

  他神情悵然,幽然吐實。“我不想,這麼快畫上句號。”

  若嫦停住動作。就為了多些共處光陰,他情願忍受四肢僵麻的滋味?

  他抬眸,凝視她臉上每一分情緒的變化。“我們——就這樣了嗎?”

  她背過身,站在窗邊,凝思不語。耿凡羿追著她的背影,正欲開口說些什麼,瞥見擱置床頭的白鯨布偶,一陣熱浪沖上喉間,他哽咽地發不出聲音。

  當初她離開時,什麼都沒帶走,只帶了這只布偶,證明她從來就沒有打算要忘記他,如今另一隻也都還好好保存在他那兒,他們的心明明是在一起的,為什麼人要分開?為什麼明明是一對的布偶,卻要各分天涯?他好想再聽聽布偶成雙時,發出的那聲共鳴誓約——

  不知過了多久,若嫦回過身,坐回他面前,溫柔輕問:“你,不要結束嗎?”

  他搖頭。“我不想,可是——”

  “夠了。”她阻止他,柔聲道。“你不要分開,那我們就不分開。”

  他愕然。

  相識以來,她一直都是那麼柔順的依從他,就連走到這一步了,她竟還——

  “我知道你的為難,我和宇耕,只是表面上的未婚夫妻而已,私底下是朋友,我沒有道德上的牽制,昨晚我就說過,如果你走不開,那就不要走,你還是可以扛你該扛的責任,我們只要在一起就好,不要傷害任何人。”

  懂了她的意思,耿凡羿心痛難言。“我怎麼可以要你受這種屈辱?你本來就是我的妻子——”

  “既然你心裏早已如此認定,那世俗的規範,有什麼要緊呢?”幽然一笑,雲淡風清。“正如七年前,不管你能給我的,是名分還是名利,我其實都只要你的一顆真心而已,這比什麼都珍貴。”

  他啞然無言。

  閉了下眼,他深深將她擁入胸懷,痛徹頓悟。“我錯了,若嫦!錯得好離譜。”當初,給了名分,給不起安逸生活;而現在,給得起奢華享受,卻給不起名分尊嚴,他又比七年前長進到哪里去?他只不過是個差勁的男人,一直都在糟蹋她的真心,甚至比七年前更糟糕!追逐了一輩子,他到底在計較什麼?!

  原來,一顆能夠自由去愛的心,比什麼都還重要,若早知結果會是如此,當初他死都不會放手。

  “對不起,對不起,若嫦,對不起……”他不斷地喃喃說道。

  他會補救的,不計代價!

  如果,得要追上廣寒宮,才能要回他的嫦娥,那麼,他情願捨棄人間榮華,縱使孑然一身,只要身邊有她,其他的,還有什麼好拘泥?

  “這是華盛的企劃書,你看一下,如果沒問題,在這裏簽一下名,就可以交代下面去執行了。”

  耿凡羿接過遞來的資料夾,大致流覽了下,在指定的地方簽了名,開口道:“舜妤,有件事——”

  “這是榮威的合約書,照你的意思修改過了,你再看看有沒有問題。”倪舜妤適時介面,打斷他的話。

  耿凡羿根本沒心思看,往旁邊一擺,試圖和她把話攤開來講。“這個不急,改天再看,我現在有話跟你說——”

  “還有,晚點有個飯局,是和富山銀行董事長的約,千萬別忘了。”

  “舜妤!”他無可奈何地瞪著她。“你聽不懂我的話嗎?”

  “公事的話,請交代,如果是私事,上班時間我不想談,就這樣了,沒事的話我先出去忙了。”她面不改色,抱著成疊卷宗轉身,開門前想起什麼,又停下腳步。“對了,前兩天我爸媽間你什麼時候有空,抽個時間陪他們吃頓飯,他們要和你談婚事,我也老大不小,再等下去就快人老珠黃了,是該把時間定下來了。”

  耿凡羿面色一整。“我不——”

  “如果你不方便也沒關係,我會轉告他們一聲。”

  “舜妤!”他沉聲一喊。“找個時間,我們好好談談。”

  步伐一頓,她沒回頭,淡淡丟下一句:“很多事,我可以當作不知道,但是什麼話該說,什麼事不該做,你自己心裏有數,不要做過頭了。”

  門被關上的同時,耿凡羿挫敗地靠回椅背。

  她知道,她其實早就心裏有數,只是不說破罷了!

  這點,他並不訝異,舜妤一直都是兼具聰慧與果敢的時代新女性,一旦確定了她要的目標,就會勇敢去爭取,不論環境有多艱難,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易退縮,也正是她這樣的個性,在他創業面臨四面楚歌的狀況時,她咬著牙陪他熬,不到山窮水盡不甘休。

  一開始,他只當她是好員工,對於她眼中熱烈的愛戀,只當盲目、無知規避;後來因為那一夜的錯誤,她更是說什麼都堅決跟著他,她總說,他絕非池中之物,她不相信她會看錯人,風風雨雨一路伴隨支援,不曾動搖過信念……

  正因為如此,他對她的虧欠,才會這麼深。

  現在,又教他怎麼開得了口?她所為他付出的,並不比若嫦少,他做不到這樣的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他抱著頭,良心道義與摯愛女子在心中糾扯拉鋸,他處在中間左右兩難,不論怎麼做都是十足的罪人!

  手機鈴聲響起,他滿心煩躁,想也沒想,抓來便鬱悶低吼:“喂?”

  另一端楞了下,輕問:“吃炸藥啦?脾氣那麼壞。”

  一聽到水水柔柔的嗓音,他化開眉心的鬱結,放輕了音調。“你在做什麼?”

  “剛和宇耕吃完飯。”

  “你很閑嘛!”他悶聲道。

  愉悅的輕笑聲傳來。“耿先生,你在吃醋嗎?都說我和他沒什麼了,我只是跟他討論下一季流行服飾要走的設計路線,還有,順便警告他,不許再找你麻煩。”

  他揉揉有些疼痛的額際。“我想見你。”

  “好啊,我在公司附近的餐廳。”她大略說了地址。

  “我去接你,你等我。”收了線,他抓起外套往外走,開門時迎面碰上舜妤。

  “要出去?”

  “嗯。”他別開眼,無法直視她。“下午不回公司了。”

  她沒說什麼,盯視他的眼神,若有所思。耿凡羿幾乎在那樣的注視下窒息,狼狽地逃開。

  他知道這麼做是錯的,也知道他愧對太多人,但是——心不由己,他還能怎麼辦?

  “我們要去哪里?”上車後,若嫦好奇地問。

  “回家。”他只回了短短兩個字,當車子駛向熟悉的路段,來到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握住她的手。“我們的家。”暖暖深情,盡在不言中。

  “嗯。”她動容,不再多問,五指回握住他,與他一同走入。

  “以前,你會在這裏擺兩盆三色堇,我也買了種子,但就是種不出來,最後只好買現成的,不過,總覺得沒你種得漂亮順眼。”他指著屋內的每一個角落,一一細訴。“還有外頭那塊地方,知道你喜歡栽栽種種,留了個空地,可是又不曉得該種什麼,就空著了;至於窗簾,找了好久,實在找不到同樣的花色,只好買了這個;還有這條圍裙,印了一對小白鯨,那時看到好驚喜,想說你一定會喜歡的,就買下來了,以後你做菜會用得著;我還記得,你以前好愛下廚研究新菜色,我每次都想求你饒了我,可是看你那麼興致高昂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告訴你,再玩下去你可能會守寡……”他淺笑,指著那一整排的食譜,又繼續說道:“現在你可以盡情放手去玩了,我買了好多食譜,歡迎你來蹂躪我的胃。”

  一路聽下來,累積的感動已經多到快要溢出胸腔,她回身,緊緊抱住他的腰。“你一直——都在等我嗎?”否則,不會房子的每個角落,都刻滿思念的痕跡。

  掌心撫過柔順的長髮,他低歎:“內心深處,是的。”

  “如果,我一直沒回來呢?”

  “它會一直空著,不會有別的女主人。”從一開始,就知道無望,他只是傻氣的讓自己作著夢而已,從不期待實現,因為如果連夢都沒有,他不曉得自己還能靠什麼支撐下去。

  領悟到他絕望的等待,她仰首主動吻上他的唇,表達滿心的感動與心憐。耿凡羿摟近纖腰,深深回吻,抱起她上樓,來到他們的臥房,將她放置在柔軟床鋪的中央,相擁倚偎。

  “很後悔那時總是太忙,沒辦法多陪陪你,連想在房裏擺張照片都沒辦法。”

  
若嫦安心躺在他臂彎中,笑哼。“你還敢說,是誰笨得跟豬一樣,底片都沒裝好,不然去墾丁那一回,起碼有一卷照片可以看。”

  “是是是,我笨得跟豬一樣,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難不成想念一輩子啊?”

  “不然你把人家的照片賠來嘛!”

  他笑笑地,握住她索討的小手。“找個時間,再去重遊舊地,這回我用數位相機,沒有底片的問題,保證有一流的攝影水準。”

  她一楞,撐起身子望住他。“你可以嗎?”

  耿凡羿明白她在顧慮什麼,但是他不在乎,私心裏,他反而希望事情早早曝光,他就不用每天都過得那麼辛苦,夾在兩個女人之間,面對誰都於心有愧。

  “沒什麼不可以的,不只墾丁,我還想和你去法國、去日本、去世界的各個角落,你忘了?我還欠你一趟蜜月旅行呢!”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並不在乎那個——”

  他搖頭,拉下她輕吻一記。“我在乎。”

  輕輕挲撫玲瓏有致的體態,由纖盈的腰身往上移,洋裝布料柔軟的服貼在細嫩肌膚上,不含激情,只是溫存蜜意,他以掌心,感覺她身體的柔美線條,像是膜拜著一尊完美的藝術品,在纖細的肩頸遊移——

  “天氣冷了嗎?”指尖挑弄她頸上的嫩黃絲巾,順手解開,她來不及阻止,窘紅了臉。

  他微愕地盯著頸上的激情痕跡,終於曉得她為什麼要圍上絲巾了。“我有這麼粗魯?”

  “知道就好。”她嬌瞠,白他一眼。

  他悶笑,指腹柔柔搓撫纖項上的點點印記。“下回改進。”為了證明悔改誠意,他淺吻過每一道印記,一手往後找尋洋裝拉鏈往下拉,挑開胸衣暗扣,順著乍泄春光,吻上若隱若現的胸前曲線。

  “凡羿——”她羞喊。

  “嗯?”指掌貼上發燙的胸口,傳來她失速的心臟跳動,他帶著最深的珍愛眷憐,揉撫白玉一般美好的軟嫩酥胸——

  口袋傳來手機鈴響,他停下動作,看了眼來電顯示,半秒也沒猶豫,拇指按下——關了機。

  “是——”她張口欲言,他迎身吻住她。

  “別問,也別理會。”將她推回床內,持續濃情。

  也許不該,但是每一分與她共處的光陰是如此珍貴,他不想讓任何人、任何事破壞這份寧靜,此時此刻他只想看著她、感覺她,將罪惡感牢牢鎖在心靈最深處。

  若嫦無聲歎息,伸出了雙手,全心全意回應他。

  房門倏地被推開,驚擾了濃情相偎的愛侶,同時驚愕望去。

  “舜妤?”他訝喊。“你怎麼進來的?”

  倪舜妤揚揚手中的鑰匙,戚然地笑。“你忘了你辦公室放有備份鑰匙?我本來想給你一次機會的,一直到門口,我都還不死心,可是你為什麼不接電話,為什麼要逼我?!”

  耿凡羿一陣寂然。“因為——我再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要的人是她。”

  “你——一她大受打擊,來來回回看著他們,若嫦驚覺衣衫不整,羞愧拉攏幾乎滑落肩頭的洋裝。

  “你——無恥!”倪舜妤難忍悲憤,上前便是一記巴掌,打楞了若嫦。

  “舜妤,你做什麼!”她動作太快,他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怒氣衝衝地拉開她,將若嫦護在懷中,幫她整理好淩亂的衣著。“有話好好說,不要像個潑婦。”

  “我潑婦?你們都搞到床上去了,這又算什麼?姦夫淫婦嗎?”他這般溫存憐惜的一面,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更是激得她忿恨不甘,怒火燒熾得不可收拾。

  懷中身軀一陣輕顫,他痛憐不舍,摟得更緊。“你說話一定要這麼難聽嗎?”

  “我有說錯嗎?她都有未婚夫了,還不守婦道,勾引別的男人,難道真的是偷來的情比較刺激?她自己都甘心當個不知廉恥的淫婦了,還怕我說?”

  “你不要句句針對她,錯的人是我!我早就想跟你把話說清楚了,我們之間如何你比誰都清楚,就算我真的娶了你,你覺得你會幸福嗎?不可能的,因為我已經承諾過要把幸福給另一個女人,再也給不起你要的幸福——”

  “我不配得到幸福,難道她——一個橫刀奪愛的狐狸精就配嗎?”她將矛頭指向若嫦,咬牙一字字憤恨地說:“誰都可以,但是,為什麼是她?你說什麼都不肯碰我,卻去碰別人的老婆?!這些年,我陪著你吃苦受罪,居然還不如一個有未婚夫的女人,耿凡羿,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被冷落的委屈、得不到憐愛的苦楚,一股腦兒的爆發開來,宣洩到若嫦身上,悲恨地探手將她扯離耿凡羿的護衛。

  “舜妤,你不要——”

  她完全不理會耿凡羿的心急,厲聲咄咄地質問:“世上男人那麼多,你為什麼偏要招惹他?因為他的外表,還是因為他的財富?可以啊,那些全給你,只要你把他還給我!”

  “我、我沒有,我要的……只是他的人……”有這麼罪無可赦嗎?她只是想愛他而已,並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若嫦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你要他?!”倪舜妤諷刺大笑,愈笑愈不可收拾,笑得眼淚一顆顆往下掉。“在他落魄潦倒時,陪在他身邊的人是我;在他日夜忙碌,累了、病了、餓了,照顧他的人是我;在他為事業打拚時,在他身邊幫著他處理大小瑣事的人是我;在他處境艱難時,支援著他、為他加油打氣的人是我!如今,他功成名就,意氣風發的時候,你卻冒出來,說你要他?你憑什麼?!”

  一字一句,逼得若嫦啞口無言。

  是啊,她憑什麼?在他一無所有時,她沒能陪在他身邊,放他孤軍奮戰,如今,她有什麼立場和另一個女人爭寵?這樣的行為,連她都唾棄自己!

  不管任何理由,當初,她都不該輕易離開他的,既然放了手,就沒資格再去爭取什麼,一步錯,步步錯……

  “對、對不起,對不起——”哽咽地說完,她含淚悲憤地逃開。

  “若——”耿凡羿心急地想追上去,卻被倪舜妤阻止。

  他沒有辦法指責她什麼,因為她說的都是實話,也是他心底最深的負疚,只是,他不願因為這份負疚,賠上三個人的一生。

  “舜妤,你何苦?強留下我,你也不會快樂,何必弄得三個人都傷痕累累?”

  “我何苦?”她喃喃自言,心,苦得說不出話來。“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麼?只是一個無恥倒追的女人嗎?是不是隨便一個偷情物件,都比我重要?”

  耿凡羿皺眉。“你把我看成這種人?”

  “不然你要我怎麼想?你從不肯主動親近我,我知道你心裏還藏著另一個女人,她比我早出現,占住了你的心,我沒話可說,只好一再的等,說服自己,你總有一天會淡忘她,慢慢接納我,可是——現在就連一個背著未婚夫出軌,不安于室的女人都能得到你的珍愛,那我又算什麼——”

  “因為她是我的妻子!”他脫口而出,阻斷她的話。

  “你——你說什麼?”倪舜妤怔然,瞪住他。

  他歎息,洩氣地跌坐床沿,撐著額頭,無力地陳述。“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結過一次婚,在二十歲那一年,你只知道我心底長年佔據著一道影子,卻不知道,她是我摯愛的妻,不管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這顆心,始終只容得下她。”

  倪舜妤倒吸了口氣,臉色慘白。“你、你騙我……出軌就出軌,不要找這麼可笑的藉口……”她不相信,她不要相信!如果——那個女人真是他情深緣淺的妻,那她還憑什麼與她一較高下?他們早了她那麼多年相遇,如此癡狂的愛過……

  “我沒有必要騙你,如果不是命運捉弄,我們甚至已經有個七歲的孩子了……你不會知道,她為我做過多少犧牲,我曾經錯過一次,這回,我不想再辜負她。”

  “你不想辜負她,所以就選擇了辜負我?耿凡羿,你看看我,我付出的,難道有比她少?!”

  
“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也不想這樣的,相信我,我真的掙扎過,可是,失去她,這裏只剩一片麻木,我沒有辦法放開她!”他指著心口,一個人活著,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心死,沒了心,也只是空洞的呼吸,空洞的軀殼,她要這樣一具行屍走肉做什麼呢?

  這就是他的回答?等了這麼久,付出了這麼多,他回報她的,只是一顆麻木的心?那她這些年的等待又算什麼?

  她從來不曾走進過他的心,不曾有過他一言半句的承諾,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明知他心中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深情往事,仍是執意強求,畢竟已經過去的人,對她是沒有威脅的,她以為只要不去碰觸,久了他終究會是她的,只是沒料到,他的過去會活生生走出記憶,同時佔據他的現在與未來,那她又還剩些什麼?

  說穿了,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感情,又怎強求得來?

  可是——執著了這麼久,要她放手,她怎甘心?

  她閉了下眼,兩顆清淚順頰而落。“耿凡羿,我真的不曉得,該怨恨你的深情,還是無情——”

  “對不起。”似乎,他總在傷人,連他都不懂,像他這麼差勁的男人,憑什麼值得兩個女人這樣的執著眷愛?

  她悲澀一笑,轉身,失魂落魄的走出他的視線。

  這裏,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他心裏,也沒有,從來,這一切都是為另一個女人而保留的,所以他甚至不願她走進這裏一步。

  她終於懂了,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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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凡羿這輩子從沒如此沮喪過!

  心急如焚的找若嫦,她不接他電話,到她家門口等她,由半夜等到天亮,她明明在家,就是死也不肯見他,狠心讓他吹一夜的冷風。

  舜妤的那些話,一定傷她很深,他瞭解她溫柔善良的性情,她不會原諒自己將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並且責怪自己的自私……

  他明白,若無法親口得到舜妤的諒解,縱使他們勉強在一起,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因為她會終生背負著道德良知的十字架。

  最鬱卒的是,連舜妤也躲著他,死都不肯坦然面對現實,難道她們想這樣懸一輩子嗎?他快被這兩個鴕鳥型的女人逼瘋了!

  情緒被她們搞得糟到十八層地獄去,完全無心處理公事,事業再成功有什麼用?感情處理得一團糟!

  他撈起西裝外套起身,剛要伸出手,門把早他一步旋開。

  “你要出去?”倪舜妤看他一眼。

  “現在不想了。”他關回門,倚在門邊瞅住她。“你還想逃避多久?就算坐牢也有期限,好歹讓我有個底。”

  “原來和我綁在一起的感覺叫坐牢。”她輕諷,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悲哀了。

  “你知道意思,不要扭曲我的話。”

  “無所謂了,坐牢也好,折磨也好,你去吧,我放你自由。”不只他累,她也堅持得很累,他們同樣都在無止盡的追逐之後,發現拚了命想緊握,雙手卻還是一片空虛。

  耿凡羿錯愕,接過她遞來的辭呈,反應不過來。

  “不必用那種表情看我,我只是想通了。只是一味的怨責你並不公平,從一開始,你就表明了給不起我要的,可我還是不信邪,以為只要無盡的付出,你終究會被我感動。既然付出是我心甘情願的,現在再拿它來強求你本來就給不起的感情,我這種形同勒索的行為,又何嘗不卑劣?”

  “舜妤——”雖知她一向都是理性聰慧的女子,但是她能跳脫迷障,說出這樣的話,還是令他驚訝不已。

  “你不要感動得太早,不管怎麼說,我總是為你付出了女人最珍貴的青春和心力,這是不爭的事實,我沒有無怨無悔、不求回饋的情操。”

  “你想要什麼?直說沒關係,這本來就是我欠你的。”

  “真乾脆。如果我說,我要你全部的財產呢?”

  耿凡羿眼也沒眨。“好。現在除了若嫦,我已經沒什麼好在乎的了。”大不了重新再來過,他什麼苦沒吃過呢?只要身邊有她,沒有什麼是不能面對的。

  “你真夠傷人了。”見他為杜若嫦如此義無反顧,心還是一陣刺痛。“你放心,我沒那麼很,我只要你名下一半的財產,補償我失去的青春,這些年陪著你熬,我這樣的要求並不過分。”

  “沒問題。如果你想,我可以現在就找律師來辦理相關手續。”

  財富、名利,如今在他來說,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走過這一遭,讓他深深領悟到,能夠擁抱著心愛的人,一同去面對人生困境,比什麼都還重要,只要握住她的手,他永遠不會是一無所有。

  又是一個日升月落。

  耿凡羿抱過床頭的白鯨布偶,在心底歎息。

  若嫦似乎鐵了心要逃避他,每次想找她,都不得其門而入,他也知道她需要時間,去克服“第三者”的心理障礙和罪惡感,但是他的思念呢?他的煎熬呢?她全都不管了,也不心疼了嗎?

  “老婆,你到底還要躲我多久?我快想你想瘋了——”

  他甚至連裴宇耕的白眼都挨過了,她還真狠得下心,說不理就真的不理他。

  將臉埋進布偶雪白的絨毛中,似想藉由那樣的舉動,去感受一點殘存的愛情余溫,若不這樣,他會覺得,她離他愈來愈遙遠了——

  門鈴聲響起,他懶得理會,倒床閉眼,充耳不聞。

  但是來者並不死心,就算是悠揚悅耳的鈴聲,聽久了也會瘋掉的。他不耐煩地放下布偶,下樓開門。

  “敢按壞我家門鈴,我放狗咬人——”粗吼飆到一半,卡在喉嚨裏,他呆呆地,仿佛見著了外星人。

  門外佳人巧笑嫣然。“你脾氣愈來愈差了。”

  “你——”他完全愣到外太空去。她、她、她——怎麼可能?他昨晚還在她家樓下吹了一晚的冷風,差點重感冒,她不是——死不見他嗎?

  她指了指腳邊大包小包的東西,示意他幫忙。他腦袋一時還轉不過來,下意識的幫她提進客廳,才楞楞地問:“什麼東西?”

  “我買了好多不同花的種子,打算把那塊空著的花圃種滿,等花全部開出來,一定很漂亮;這些布料呢,是上次做衣服沒用完的,我覺得客廳太單調了,可以裁些碎花小抱枕什麼的;還有毛線,如果現在開始織的話,等冬天一到,你就有毛衣可以穿了;還有哦,那是剛剛在超市買的晚餐食材,從現在開始,你最好要有必死的覺悟……”

  耿凡羿聽得眼眶發熱,喉頭一陣酸,啞聲道:“你——就帶這些東西來?”

  “還有這個。”若嫦伸長手,遞出抱在懷中的白鯨布偶。

  “就——這樣?”

  “還有,最最重要的一樣。”她斂去笑,神色認真地走到他面前。

  “什麼?”

  “我。我有記得,把自己帶來給你。”

  耿凡羿動容,伸手將她拉進懷中,激動地、熱切地擁抱她,哽咽低喃:“歡迎回家,老婆。我等你好久了。”

  “不回來不行,你還欠我好多東西。”

  他鬆開她,雙手捧著嬌容,拂開她頰畔的發絲,像看不夠她似的,眼神眷眷戀戀,不舍移開。“我欠了你什麼?”

  “你欠我十五塊、一碗判冰、一趟蜜月旅行、一疊美美的照片、一顆天上的星星,還有——一輩子的幸福。這些都是你說要給我的,不准賴帳,大總裁。”

  耿凡羿眼神溫柔,由口袋裏取出一對流光燦然的婚戒,將其中一隻套入她的無名指問。“一顆星,還有,一輩子的幸福。”

  若嫦揚起醉人淺笑,將另一隻套入他指間,嬌聲問:“那我的十五塊和判冰呢?”

  他傾身吻她一記。“我所有的財產,包括我的人,全都給你,這樣還不夠嗎?”

  “還有蜜——唔!”一記深吻,堵去她的話。

  “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會跟著。”最後一句話,落在交纏的唇齒之間。

  這條纏系彼此的姻緣線,他曾經親手斬斷,如今,一隻婚戒,再度系起他們斷了七年的緣分,這回,他會系得牢牢的,不再任它輕易松落。

  當初的他,太年輕、太驕傲,不肯讓她為他吃一點苦,但是一條必須共同走過的姻緣路,怎可能只是同甘,而無共苦?夫妻就是生命共同體,必須一起面對風雨,才能並肩同看雨後的晴空,不是嗎?

  她也有錯,不該只是一味的順從,一味的替他設想,過分遷就他而失去了自我,如果當初,她能夠多那麼一點點堅持,一點點勇氣,將心裏真正的感受告訴他,也許,今天他們不會多走那些冤枉路。

  所幸,繞來繞去,他們還是繞回彼此身邊,今後,他不會再一個人吃團圓飯,一個人住空蕩蕩的房子,一個人過沒有嫦娥的中秋節,她會陪著他,一直到很老很老,都還會記得牽著彼此的手,一起坐公車、逛夜市、嘗小吃……

  他們,有的是一輩子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