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1-30 21:29:38靜與寶貝鳥

出嫁不從夫

近兩個月過去了,倘若在以往,葉丹鳳如果超過十天半個月以上沒聯絡她,滿兒就會開始發慌,害怕葉丹鳳決定放棄她、不要她了,如此一來,她就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當然,她自己心裏也很明白,葉丹鳳不是真對她懷有多大的好意,只不過是看在她的半滿半漢血統上,或許終有可以利用的一天而已。儘管如此,好歹在表面上她們是朋友,而藉由葉丹鳳,那些雙刀堂的兄弟姊妹們也可以算是她的朋友。

  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但這一回,她不僅不擔心,甚至還希望葉丹鳳不要太急著和她聯絡,她也不太明白為什麼,也許是時間過去得愈久,她愈覺得金祿才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或許是因為和金祿相處的感覺 實在太好了,令她捨不得輕易畫下句點。

  總之,她希望能與金祿再多相處一段時間,再多一點點就好了。

  「怎麼,蘇州也找不到你要的美人?」

  金祿打個哈哈。「蘇州美人兒是不老少,可沒一個能人我心坎兒裏。」

  「那怎麼辦?」

  「咱們上江西去吧!」金祿興致勃勃地湊上前來。「聽說江西的姑娘也很不錯喲!」

  眉一攬,滿兒狐疑地問:「你聽誰說的?」她怎麼沒聽說過?

  金祿聳聳肩。「忘了。」

  滿兒哭笑不得。「是喔!人家說什麼你就信,我告訴你北地姑娘最嬌小你信不信?」

  「別逗悶子了!」金祿嗤之以鼻地道。「我打小兒便住在京城裏兒,見天兒瞧都瞧不出有哪位北地姑娘合適嬌小那詞兒。」

  「誰跟你開玩笑了?」滿兒反駁。「你天天看都看不出哪位北地姑娘嬌小,是因為你看到嬌小的姑娘就認定她絕對不是北地姑娘,對吧?」

  金祿眨眨眼。「說的也是。」

  「對吧、對吧!」才識贏兩句,滿兒忍不住又得意起來了。「告訴你,我就見過既嬌小又溫柔的北地姑娘。」

  金祿抓抓脖子。「好吧,就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就算是?」

  「好嘛,那就是嘛!」

  「什麼就是嘛?這麼勉強,那就不是羅?」

  「欽?」金祿呆住了。「我……我明明說是了,你幹嘛掰我文兒嘛!」

  「誰在你話裏找碴兒了?我是讓你說話講清楚點!」滿兒理直氣壯地大聲道。「告訴你,講話不清楚是很容易造成誤會的,小誤會還不要緊,倘若是大誤會,哼哼!搞不好還得打上一架才能了事呢!」

  恰恰好一刻鐘後——

  「柳姑娘,你幹嘛跟那人打架?」

  「……」

  「因為你沒把話講清楚?」

  「……」

  「所以我說麼,講話要講清楚,否則很容易造成誤會的,若是小誤會還不打緊,可要是大誤會……」

  「金祿,你給我閉上你那張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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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西姑娘也很不錯是吧?

  好吧!那就上江西去。

  可沒想到他們正打算離開蘇州之際,滿兒卻很不小心瞄見了葉丹鳳留給她的暗號,懊惱之餘,只好隨便找個藉口再留兩天,又托詞離開金祿,不甚情願地來到暗號所顯示的地點尋找葉丹鳳。

  就在那煙波浩渺的太湖畔,她見到了闊別多時的葉丹鳳。

  「葉姊,對不起,我回去過了,但……」

  「我知道,情況如何我都明白,」葉丹鳳露出安撫的笑容。「不過,那個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你已經找到一個最佳金主,只得他一個,就足夠購買洋火器所需的金額了。」

  「欵?」

  葉丹鳳拍拍柳滿兒的手。「哪!我找人去探聽過了,那位金祿公子,他可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大富金員外的獨生子,身家豐厚到令人咋舌的程度,所以只要他願意……」

  「等等,等等!」滿兒有點不知所措。「你……你是說金祿?可……可是為什麼找上他?」

  「我剛剛說了不是,他的身家夠豐厚呀!」葉丹鳳耐心地再重複一遍。

  「可是他下會願意的!」滿兒脫口道。

  「我知道,金家可以說是倚靠滿人才得以致富,不過有一點你不知道。這回金老爺為兒子安排的物件是一位元旗人,因為滿漢不能通婚,所以是要把兒子『嫁』過去改入旗籍,金祿公子才會逃婚跑出來。」

  滿兒呆了呆。「他……討厭滿人?」

  「這……」葉丹鳳躊躇了下。「我不是很清楚,也許是,也或許他純粹只是討厭這種安排而已。」

  滿兒沉默片刻。

  「所以?」

  「所以我們才……」葉丹鳳揚起一抹神秘的微笑。「讓你和他多相處一些時候,好讓你們培養出感情 來呀!」

  秀氣的柳眉悄悄蹙攏,「我不懂。」滿兒悶悶地說。或者該說是不想懂,這樣未免太卑鄙了一點吧?

  「真是的,怎麼這種事還得明講呢?」葉丹鳳歎道。「他是出來找老婆的不是嗎?你嫁給他不正好?待你們成親之後,你就可以在枕邊細語時設法說服他,兩人一起參與雙刀堂的入堂儀式,我想這應該不會太困難,他始終是漢人不是嗎?」

  滿兒簡直是目瞪口呆。「要……要我嫁給他?喂喂喂,他比我小耶!」

  「也不過小你一、兩歲而已,有什麼關係?」

  「可他還只不過是個小毛頭而已呀!」滿兒更是大叫。

  「他的身體不像小毛頭,這就夠了。」中用即可。

  「但……但是我……」滿兒咽了口唾沫。「我是滿人,他不是討厭滿人嗎?」

  「不,你是漢人!」葉丹鳳重重地強調,「否則我們怎會讓你加入雙刀堂成為『麼仔』呢?」

  「是嗎?」那為什麼不早讓她參加入堂儀式?

  「總之,我們是拿你當漢人看待,希望你也不要讓我們失望才好。」

  「但……但他……」

  「他會願意的,」葉丹鳳更是信心十足。「否則蘇杭那麼多美女 ,為何他一個也看不上眼,寧願和你結伴同遊呢?」

  「哪里是結伴同游,」滿兒憤然反駁。「我是照顧他……」

  「滿兒,別忘了你長久以來的願望,難道在這即將達成的前一刻,你後悔了嗎?」

  滿兒窒了窒。「我……我沒有後悔,但我說了他不會願意的,他……」

  「至少試試看問問?」

  現在是怎樣?她是鴨子,他們非得把她趕上架不可嗎?

  「可是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他,他……」

  「你討厭他?」

  「不,我喜歡他!」滿兒脫口道。「但並不是那種喜歡,我……」

  「既然喜歡他就行了,感情 可以婚後再慢慢培養啊!」

  滿兒覺得自己好像被逼到懸崖邊的珍禽異獸,跳下去死路一條,不跳下去雖然能活命,可一輩子就得被關在籠子裏了。

  「不過……不過……」

  「試試問問?」

  滿兒張了張嘴又合上,再張嘴,又合上,這樣重複好幾次後,她終於無可奈何地投降了。

  「讓我考慮考慮。」

  眸中狡芒一閃,「好啊!那你在這兒考慮考慮,我先回去了,」葉丹鳳滿臉奸猾的笑容,可惜沮喪得要死的滿兒沒注意到。「如果考慮有結果的話,我就在你下陽的客棧裏等你。」

  葉丹鳳一離開,滿兒便頹然坐下,就在水畔的大石上,扶著腦袋直歎氣,實在不明白葉丹鳳為何會想到這種爛之又爛的餿主意。

  金祿絕不會答應的,他要的是美人啊!

  可要是他一時腦筋沒轉好,答應了呢?

  真要嫁給他嗎?

  唔……憑良心說,其實嫁給他也是不錯的,起碼他不會鄙視她,脾氣又好,成天都笑咪咪的,雖然比她小,可也就因為如此,他才會特別聽她這個「姊姊」的話。而且,原以為這輩子沒有人敢娶她了,她又下屑作人家的小老婆,可倘若他真願意娶她的話,她就不必再孤零零一個人了不是嗎?

  這樣一想,葉丹鳳的主意好像也不太爛、不太餿了。

  不過,這種事情還真是不好開口問,倘若金祿不願意的話,一個弄不好,雙方都會很尷尬,或許會就這樣破壞了彼此之間原有的和諧也說不定,她可不想這樣。

  嗯,看來這事最好選是再好好地研究研究過後再說吧!

  不料,她才剛回到客棧房裏,正等在那兒的葉丹鳳就告訴她,「我去問過金公子了,他一口就答應了!」

  滿兒呆了呆,驀而尖聲驚叫,「欵?他答應了?!!!」

  「沒錯,毫不猶豫。」

  滿兒不敢相信地瞪著葉丹鳳好半天,才突然跑出房門沖進隔壁房裏,一把揪起正在喝茶的金祿。

  「你真的答應了?」

  金祿垂眼瞄了一下濕淋淋的前襟,再抬眸對她咧嘴一笑。「我是答應了。」

  「為什麼?」滿兒更是惡狠狠地問。「你為什麼要答應?」

  金祿眨了眨眼。「你不願意?」

  「現在是我在問你!」

  幸好她比他矮上一個頭還多,否則,她的泡泡口水一定會噴得他滿臉。

  金祿聳聳肩。「因為你是唯一能夠讓我打心眼兒裏願意娶進門的女人 。」

  這算什麼回答?

  「可是……可是你不知道我是……我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金祿仍是笑吟吟。「你醉酒那晚便一古腦兒全都吐露出來了,可我覺得那實在是沒啥大不了的,所以就沒說出來,因為你自個兒很介意,不是麼?」

  沒啥大不了的?

  他說那沒啥大不了的?

  是嗎?是嗎?他……他覺得那實在沒啥大不了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與金祿坦然的眼神對望片刻,滿兒不自覺地暈開一臉感動的笑意。

  是真的!

  好,就沖著他這句話……

  「我嫁給你!」

  這是第一個,也可能是唯一僅有的一個隻重視她而不介意她血統的人,就算他只有五,六歲或五、六十歲,她都嫁了!

  她發誓會好好疼愛她這個小丈夫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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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圓月亦圓,中秋慶團圓。

  趕在中秋前,葉丹鳳軟硬兼施地催著金祿和滿兒成了親,雖然時間上很倉卒,但金祿多的是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搞不好還能請得動神,所以,這場婚事仍辦得風風光光的好不熱鬧。

  只不過,葉丹鳳沒讓金祿知道那些所謂柳滿兒的親戚朋友,竟然全都是雙刀堂的幫眾罷了。

  令人納罕的是,葉丹鳳竟然安排他們住在昆山縣澱山湖畔的一座城鎮裏,不大不小,不太熱鬧也不太僻靜,說無聊也滿無聊的。但是,金祿並沒有任何怨言,似乎已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之中而無心顧及其他了。

  「唔……唔……別吵……唔……別吵嘛……嗯……哎呀!叫你別吵啦……啊,討厭啦!天快亮才讓人家睡,現在又吵人家,你到底想怎樣嘛!」

  金祿一點回音也沒有,兀自忙著埋頭努力耕耘播種,致力於做人大業。

  「唔……嗯……啊……算了,由……由你吧!」

  自新婚夜那天開始,金祿便宛如終於得到渴望 了許久的糖,整日裏拚命地吃呀舔呀啃的,怎樣都不膩。除此之外,平日裏對她的態度也稍稍有點不同了。

  「滿兒,幫我穿衣服。」

  「是,夫君。」

  瞧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樣子,粉嫩細緻的雙頰因為志得意滿而漾出紅濫濫的色韻,烏溜溜的大眼睛洋溢著躊躇滿志的光彩,小嘴兒勾著一抹沾沾自喜的笑容,看上去實在很可笑,也很可愛。

  正因為如此,滿兒也不想去違逆他那種有點囂張的命令,只要稍微滿足一下他的大男人 心理,她就可以欣賞到他滑稽可愛的模樣了,這種事何樂而不為呢?

  「桂花開得更多了麼?」

  「幾乎全開啦!」

  「那咱們待會兒摘桂花去,你做桂花雪餅給我吃!」

  稍微停了一下為他穿上馬褂的手,滿兒瞟了他一下。

  「金祿……」

  可愛的臉孔怱地一板,金祿突然冒出一張非常滑稽的嚴肅表情。

  「夫君。」

  白眼一翻。「是,是,夫君,夫君。」

  笑臉又咧開來了。「啥事兒?」

  「你……」又猶豫了下。「沒想過要回去嗎?」

  「沒有。」

  「為什麼?」

  「我在等。」

  「等?」兩眼不解地往上飄去。「等什麼?」

  「當然是在等……」金祿神秘地笑了一下,一手撫向她的小腹。「這個。」

  「呃?」

  「只要你懷孕,爹就沒轍了,因為爹只單生我一個兒,無論如何,他不會不要我的孩子。」

  原來如此,難怪他這麼拚老命。

  不過,他一提到等,滿兒就想到咋兒個葉丹鳳對她說的話。

  「你們都成親快兩個月了,你到底跟他提過了沒有啊?」

  「我……我覺得還不是時候嘛!」

  「那什麼時候才是時候?」

  「這……再多等一會兒吧!」

  「不能再等了,你應該知道雙刀堂的入會儀式是與匕首會共同舉行的,而且一年只有一次,就在下個月,錯過這一回就得再等上一年,就算你願意等,跟洋鬼子約定好的時間也不能等,所以你要儘快呀!」

  
儘快?怎麼個儘快法?

  這種事又不是吃點心,問他要不要吃?他不想吃的話就勸他吃,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不過,既然不能再等了,她也只好勉為其難的試試看羅!

  「金……呃,夫君。」

  「又啥事兒了?」

  「呃……我是想問你……」藉著為他拉整衣袍,滿兒轉到他身後邊,順便為他重新梳整辮子。「你會討厭滿人嗎?」這種話面對面實在不好說。

  「為啥這麼問我?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不在意你的……」

  「不是啦!我不是在說我啦!我是說……我是說……」到底該怎麼說呢?算了,直接說了吧!「我是說,你對反清複明的組織有什麼感想?」拐彎抹腳實在不是她擅長的說話方式。

  「……很同情吧!」

  「同情?」梳子停了一下。「請解釋。」

  「他們始終奮鬥不懈,卻一再遭到慘痛的失敗,這不值得人同情嗎?」

  「這樣嗎?」滿兒仔細梳理他的頭髮,一邊小心翼翼地再問:「那……如果要你加入反清複明組織的話,你會如何?」

  有好長一段時間,金祿都沒有反應,長到滿兒以為他站著睡著了。

  「夫君?」

  「嗯?」

  「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在想啊!」金祿慢吞吞地回過頭來,唇畔是懊惱的苦笑。「倘若只是我一個人,也許我會毫不考慮的答應,但是我還有家人啊!我不能不為他們著想,不能……連累他們,可這麼一來,便顯得我好自私,因為我只想到我自個兒,只想到我的家人,我……真的很自私,對麼?」

  見他那樣苦惱,滿兒不禁心疼地捂住他的嘴。

  「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想了,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用在意,嗯?」

  「你只是隨便問問?」金祿非常明顯地松了一口氣。「嚇死我了,這樣抽不冷子一個這般嚴重的問題丟過來,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要是我回答不,你馬上就不要我了!」

  「別胡扯,」滿兒白他一眼。「我都嫁給你了,怎會不要你呢?」

  「無論我加不加入,你都不會不要我?」金祿依然忐忑地問。

  「絕對不會!」滿兒斬釘截鐵地誓言道。

  又綻開明亮的笑容了,「太好了,這樣我就不必再煩惱了。」金祿開心地說。

  見他這種反應,滿兒便決定不再跟他提這件事了,縱使她永遠也無法正式加入雙刀堂,她也不忍心再逼迫他了。

  可是這天晚上,當她對葉丹鳳詳細報告事情經過和她的決定時,葉丹鳳的回答竟然是——

  「太好了!」

  「嗄?」

  「倘若一開始他就毫不猶豫地答應要加入的話,我反倒會懷疑他,但是他沒有。」葉丹鳳滿意地揚起一臉高興的笑容。「而且聽他的口氣,他也有加入的意思,只是礙於擔心會連累到家人,所以不敢隨便答應。」

  「咦?有嗎?」她怎麼聽不出來。

  葉丹鳳以「你真遲鈍」的眼神瞥她一眼。

  「他不是說了,如果只是他一個人,也許他就會毫不考慮的答應嗎?」

  「啊,對喔!」滿兒恍然道。

  「所以說……」

  「要我去說服他?」

  「不,我來,你沒有那種口才,而且……」葉丹鳳斜眼瞄著柳滿兒,「你也不忍心逼迫他,這樣如何能說服他?」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他加入?只要他設法拿出銀子來就可以了不是嗎?」

  聞言,葉丹鳳注視滿兒好半晌,才決定告訴她實話。「第一,因為火器不是買一回量就足夠所需,所以,我們不只一次需要他拿出銀子來。」

  「欵?不只一回?」

  「對,可能至少要四、五回以上。」

  滿兒傻住了。「那……那要多少銀子呀?」

  「這個我無法回答,因為我也不知道。」

  「哦!那第二呢?」

  「第二,因為雙刀堂與匕首會一向是並立共存,有任何行動都必須經過雙方會商後再進行。老實說,這樣是很麻煩的,所以,臨到真正要開始行動的時候,還是引選一個領導者出來,如果火器都是由雙刀堂這邊拿出銀子來購買的話,自然表示我們堂主比匕首會會主更有能力。」

  葉丹鳳仔細地解釋。「因此,我們需要金祿公子加入雙刀堂,否則下回可能就是由匕首會去說服他再拿出銀子來,甚至要他加入匕首會,如此一來,我們堂主就輸人家一籌了。」

  原來是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好吧!那就讓你去說服他吧!不過,不能太強迫他喔!」

  葉丹鳳的確很有說服力,金祿終於答應了。

  不過,她也費了不少功夫,因為擔心會連累家人,所以起初金祿只肯拿銀子出來,卻不願意加入雙刀堂。可是葉丹鳳很有耐心地用去整整七個時辰的口水,就差沒吐血給他看了,好不容易終於讓金祿點了頭。

  她很得意,也很興奮,因為堂主給過她承諾,如果這件事成功的話,她將可以晉升為雙刀堂的外八堂大爺了。

  說什麼反清複明,什麼都還沒個影兒,大家就搶著坐好位子,這樣還有什麼搞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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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摻雜在所有準備參加入會儀式的新丁們中,滿兒與金祿手牽手東張西望看得瞠目結舌。

  「天哪,這兒居然有路耶!」

  「沒人帶路就沒路。」在前領路的葉丹鳳回過頭來笑道。「老實說,我走過好幾趟才敢一個人上山,否則非迷路在山上不可!」

  滿兒終於明白為什麼葉丹鳳要安排他們住在澱山湖畔那兒了,因為雙刀堂與匕首會的入會儀式就是在不遠處的綽墩山分堂舉行,隱藏在深山林內的浩大建築,如果沒有人帶路,還真是霧煞煞。

  也只有在這時候,雙刀堂與匕首會所有「爺」字輩的首腦人物才會共聚一堂,表面上是偕同舉行人會儀式,並做一番良性溝通,暗地裏則是互相較勁,你一言招攬了多少英雄豪傑,我一句暗殺了多少滿虜鷹犬,看看到底是哪邊最有能力、最有資格膺選領導者的寶座。

  如果這一回依然比不出來,就得趕緊回去發憤圖強練練嘴皮子,明年再來施展舌功了。

  「堂主與會主都會出現嗎?」

  「那是當然,他們一向都是親自王持入會儀式,而且……」葉丹鳳壓抑不住興奮的笑容。「在入會儀式結束之後,也會順道提升有功於堂內的兄弟姊妹。」譬如她。

  「真的?」滿兒驚歎。「也就是說,我們今天就可以看到他們了?」

  「雙刀堂與匕首會所有『爺』字輩的首腦人物你都可以看到。」

  「哇!」滿兒更興奮了,她緊了緊與金祿相握的手。「金祿,等我們正式加入雙刀堂之後,我們先回富陽縣去一趟好不好?」

  金祿好奇的大眼睛同樣團團轉個下停,「唔……好啊!」他漫不經心地回道。

  一聽,滿兒更是開心得兩張唇辦合不攏來了。

  「這回外公絕不會再趕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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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綽墩山分堂中的忠義堂裏,雙刀堂與匕首會所有「爺」字輩的首腦人物早已群聚一堂,雙刀堂主與匕首會主正坐面對大門的兩條漆木太師椅,其他人則分坐兩旁,只待新丁們到達即可舉行入會儀式了。

  如同往常一般,大家三三兩兩各自閒聊,以打發等待的時間。

  「我還是認為應該先設法解決清狗皇帝身邊那個最危險、最可怕的人物,」匕首會會主老調重彈。「否則便會如同八年前一樣,僅僅是一夕之間,所有的努力便告瓦解崩潰了。」

  雙刀堂堂主濃眉一蹙。「你是指康熙的十六阿哥?」

  「就是他,那個可怕的人!」匕首會會主咬牙切齒地說。「大家都以為是康熙討厭他討厭到把他趕到宮外去住,其實康熙那些見不得人的醜事全是由他一手攬下的,所以康熙才會讓他住到宮外的府邸去,不僅便於行動,也免於敵人疑竇,因為他是真真正正的狗奴才!」

  雙刀堂堂主環視兩旁,發現大家都停止了閒聊,將注意力集中到他們兩人這邊來了。

  「嗯!那傢伙確實是很可怕,傳聞他是個血腥殘暴的屠夫,幾場對準喀爾的戰事中,與他為敵的軍隊無一能倖免於慘死他劍下的命運,而且,聽聞他最愛將敵人的身體一劍腰斬成兩半,看敵人體內的腸髒肺腑曦哩嘩啦流滿地,聽敵人爬來爬去哀嚎求救,這是他至高的享受。」

  話尚未說完,眾人已竟相乾嘔起來了,險些把早餐全吐出來祭祖上地公。

  「不過,陳會主,雖然這會兒在這裏的人都是當年三合會的舊人,卻只有你親眼見過那個十六阿哥,所以我們還是不能理解,為何你會這般忌憚他?據我所知,十六阿哥今年只有二十六歲,所以,八年前他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罷了,能有多厲害?」

  匕首會會主沉默片刻。

  「八年前,他就是大內第二局手了,但是毀了三合會的並不是他高絕的武功,而是他可怕的智謀與耐性。如果是分別襲擊,三合會不可能毀滅得這麼迅速徹底,可他卻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策畫臥底,然後在三合會最後一次舉義起事時,乘機將三合會所有的首腦人物一舉消滅殆盡,三合會就這樣被他一手毀於一旦了。」

  「這些我們都知道,」雙刀堂堂主有點不耐煩。「就因為如此,所以我們現在堅持要求入堂的兄弟姊妹都必須要有堂內兄弟作保人,否則不接受入堂,這就是為了杜絕那種事再發生呀!」

  又沉默了會兒,「這樣沒用的,沒用的!」匕首會會主喃喃道。

  「怎會沒用?只要小心別讓清拘混進來,自然便不會重蹈覆轍了。」

  「可是……你不懂,你……你完全不懂,這樣……這樣是不夠的,絕對不夠,因為……因為……」說到這兒,匕首會會長不由自主地開始激動了。「因為十六阿哥最恐怖的不是他的武功,也不是他的智謀,更不是他的耐性,而是他的……」

  「稟堂主,新丁們都已帶到!」

  一聲傳呼,打斷了匕首會會主幾近於恐懼的低吼,使他一驚回神,連忙端起茶杯來掩飾自己的失態。雙刀堂堂主則皺眉收回詫異的目光,轉向傳令的弟子。

  「各人紅單都已準備好了?」

  「是,都已準備好了。」

  「好,那帶他們進來吧!」

  於是,幾十個新丁陸續被引領進來,由於金祿的「身分」比較特別,葉丹鳳便特意將他與滿兒拉到最前面一排站定,準備第一個就讓金祿先人堂,她的外八堂大爺寶座就坐定了。

  至於金祿,則始終睜著一雙純真的大眼睛無邪地眨呀眨的,仿佛急待參與一項新鮮遊戲 的幼童,直自他的視線與匕首會會主狐疑的目光相對,他驀然笑出一臉燦爛無比的歡愉。

  「哎呀!好久不見了,你好麼,大棒槌?」

  正自滿腹疑雲的匕首會會主聞言驟然全身一震,手上茶杯喀鏘一聲落地,同時一個虎躍跳起來,一臉驚恐地好似想往後逃,卻忘了身後便是椅子,於是一個踉嗆又跌回椅子上,退無可退,只能往前筆直伸長手臂,抖得跟篩糠似的指住金祿,嘴巴張大得足以塞進一粒大西瓜,卻半響聲音也出不來。

 
 眾人正自驚疑問,金祿更是笑吟吟地對匕首會會王頑皮地擠了擠眼。

  「真好玩兒,不是麼?與八年前同樣的情況,八年後又重演了一回,你們還真是學不乖呀!」

  終於發現不對了,雙刀堂堂主唰的一下抽出雙刀對準金祿怒喝。

  「你到底是誰?」

  聲落,眾人面色齊變,一連串鏘鏘鏘聲中,除了仍舊維持癡呆狀的匕首會會主之外,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抽出亮晃晃的刀與匕首,並團團將金祿與滿面驚懼之色,已然嚇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的滿兒圍住。

  「我是誰?」金祿卻仍是一派悠閒地探臂將滿兒攬進自己懷裏護住,並對匕首會會主說:「我是客人,不該由主人來介紹麼?」

  彷佛沒聽到似的,匕首會會主又呆了好半天之後,才徐徐放下手臂,滿臉絕望地垂下腦袋,

  「十六阿哥……十六阿哥胤祿最恐怖的是他有一張……有一張天真童稚又純潔無辜的娃娃臉,除非已知道他是誰,否則……否則沒有任何人會對他起疑心。」他抖顫地低喃。

  「當年……當年他十八歲,看上去卻僅有十二歲上下,沒有人會去懷疑一個十二歲的純稚孩童,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混進了三合會,在一夕之間便……」唇角一抽搐。「毀了三合會。」

  「如今……如今他二十六歲,看上去也只有……」他抬頭,望住金祿,苦笑。「十六歲上下,仍然……」他再次絕望地低下臉。「沒有任何人對他起疑心!」

  兩顆眼珠子不敢相信地瞪住金祿好半天,雙刀堂堂主始駭然大叫,「你就是十六阿哥胤祿?!!!」

  金祿——胤祿驀起一陣高亢而狂肆的大笑,隨著笑聲,他的模樣也變了,仍是那張娃娃臉,神情卻恁般陰鷥狠毒,眼底更是冷漠寡絕,此刻絕不會再有人錯認他只是個十五、六歲的純真少年了。

  笑聲一止,他即振吭大吼,「塔布!烏爾泰!」

  瞬間,數響炮轟,連聲慘嚎,在硝灰塵霧中,門口兩條人影乍現,並淩空越落在胤祿身前單膝跪地。

  「塔布(烏爾泰)在!」

  「來了麼?」

  「回爺您的話,火器營、健銳營一個不缺,並已團團包圍住這兒。」

  唇畔遽爾浮現一抹殘佞的微笑,「很好!」胤祿攬住滿兒的手臂倏緊,同時狠厲地咆哮,「斬盡殺絕,不留活口!」語畢,頤長的身軀驀然騰空飛起,繼而一個轉折撲向忠義室外。

  而自始至終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的滿兒,驚駭地窩在胤祿懷裏,耳畔槍炮聲、慘嚎聲不絕於耳,仍舊不明白……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十六爺府,就在內城祟元觀前方不遠,不是內城裏最寬大宏偉的王府,也不是內城裏最富麗堂皇的王府,甚至又小又寒酸得有點可憐,可十六爺府卻是內城裏被劃分為最危險地帶,最沒有人膽敢輕易接近的府邸。

  因為十六爺府內有位冷漠陰騖的十六阿哥。

  因此,即使大家都知道這兒是十六阿哥府,可除了宮裏的人之外,卻鮮少有人知道十六阿哥長什麼樣子,因為沒有人敢上這兒來交際應酬串門子,十六阿哥也從不上哪兒去交際應酬串門子。

  除非你有權沒事就往大內禁苑裏跑,那麼你就有可能見過十六阿哥一、兩回,可也僅是見過而已,你還是不知道那個人就是十六阿哥,因為眾所周知,十六阿哥已是二十六「高齡」,誰會去注意一個十五、六歲的冷漠少年呢?

  說到底,最可憐的莫過於駐守內城西直門的正紅旗和駐守德勝門的正黃旗,因為十六爺府就在他們的駐守範圍內,誰也不知道哪天出門買個菜或喝個茶,會黴星高照地去撞上十六阿哥,只要一個眼神使得不對或一個字眼兒說錯了,保證他們到了閻王爺那兒,依然莫名其妙地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不就是不長眼麼?

  此際,夜半三更,十六阿哥府內寢樓主寢室外,一條修長人影悄悄佇立於窗外,默默地注視著室內。

  在昏暗的燭火下,床上有個少女正跪伏在被褥上握拳拚命捶打,一下子又高舉雙手憤怒地滿天揮舞,嘴裏嘰哩咕嚕的不曉得在咒駡些什麼,看她臉紅脖子粗的模樣,真教人擔心她什麼時候會忘形地吼得連九門提督都跑來抓賊了。

  直至天濛濛亮,燭乾火亦滅,那少女好像終於發洩夠了,始無力地地歪躺下去睡著了,窗外的人這才悄然進入 寢室內,輕輕為少女蓋上被褥,又凝視少女許久後才轉身離去,回到寢樓前方的後宅書房內,靜坐於書案後蹙眉沉思。

  時間悄然流逝——

  「爺,塔佈告進。」

  胤祿驀然回神,轉眼一瞧天色已大亮,這才發現自己整晚末睡,可卻一點倦意也沒有,是為了她麼?

  「進來吧!」

  塔布應聲而入,並恭立在書案前。

  「什麼事?」

  「回爺,福晉說要見您了。」

  「四天了,她終於肯見我了麼?」胤祿喃喃道,隨即起身定出書房朝寢樓而去,塔布緊隨在後,伺候在書房外的烏爾泰落在最後。

  塔布與烏爾泰皆是胤祿的貼身護衛,兩人不但外表大相逕庭,個性亦截然不同,白淨瘦長的塔布靈活機警,魁梧威猛的烏爾泰沉默寡言,一般而言,胤祿使喚在身邊的以塔布的機會較多,也可以說塔布較得胤祿的寵信。

  待胤祿一進入寢室,塔布與鳥爾泰皆留步伺侯在外頭,並細心地為胤祿關上房門。

  胤祿悄無聲息地來到凝望著窗外的滿兒身後。「滿兒。」

  「你……」滿兒沒有回轉身,可仍聽得出來她是咬著牙根說話的。「老實告訴我,一開始你就在和我作戲嗎?」

  「是。」

  雙拳倏握,滿兒又問:「也是一開始你就盯上了我?」

  「不,起初我是盯住葉丹鳳。」

  「那麼我是……」滿兒的聲音更憤怒了。「自投羅網?」

  「是。」

  「從頭到尾都是你的計畫?」

  「是。」

  「和我成親也是?」

  「是。」

  「為了消滅雙刀堂和匕首會?」

  「是。」

  猝然回過身來,滿兒勃然大怒地咆哮,「那為什麼獨獨放過我?我也是雙刀堂的一分子呀!』

  胤祿冷靜地俯視她。「你是我的妻子。」

  「可是那只是你的計畫,你並不是真心要娶我的!」滿兒憤然反駁。

  「在與你成親之前,我就已經決定要把你帶回來了。」胤祿說得毫不猶豫。

  黛眉驟而蹙攏,滿兒不解地搖搖頭。「我不懂,為什麼?」

  「我說過了,因為你是唯一能夠讓我打心眼兒裏願意娶進門的女人 。」

  「可是滿漢是不能通婚的,即使我有一半的滿人血統,我也無法證明呀!」

  「那是我的問題。」

  瞪住那張仍是年少稚嫩,卻寡情冷然的面龐,滿兒脫口道:「但我不想作十六阿哥的妻子!」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這樣的你!」這樣冷酷,這樣殘暴的男人 不是她要嫁的人,

  「這才是我。」

  「我不要!」滿兒大叫。「我是漢人,才不要作滿人的妻子!」

  「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不能再顧念你的漢族血統了,難道你不懂得出嫁從夫的道理麼?」

  「從來沒聽說過!」滿兒不假思索地說。誰像他這般無情無義!

  「那麼我現在告訴你,出嫁從夫便是……」

  任憑柳滿兒如何暴怒咆哮,胤祿始終冷漠不改:相反的,他愈是無動於衷,柳滿兒就益發狂怒。

  「我死也不從!」太誇張了,居然給她講起三從四德來了!「你最好放我走,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為雙刀堂那些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胤祿注視她片刻,搖頭。

  「不,你不會,因為普天之下,能夠真心接受你所有一切的人唯有我一個,而且你也無處可去了。」

  滿兒窒了窒,下一刻卻更是氣瘋了。「我會!我一定會!」太可惡了,居然敢利用她這個最不堪的弱點!

  「是麼?」胤祿凝住她的目光深沉得令人心顫。「好吧!倘若你真下得了手,我的命就給你吧!」

  白眼一翻,滿兒馬上嗤之以鼻地哼給他聽。

  她會信他才叫有鬼,哪個白癡會這麼自動自發地給人家殺!

  可是……

  滿兒望住胤祿,怎麼也無法理解他為何會改變這麼多?

  她那天真純稚的小丈夫 呢?她那愛玩愛笑的夫君呢?她那滿口可笑京腔京調的相公呢?

  為何會變成眼前這個冷酷殘佞的十六阿哥,這種無心無情無血無淚的冷面人?

  更教人莫名其妙的是:他又為什麼一定要認定她?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可是無論如何,她不能再留在他身邊了,因為他已經不是她的丈夫金祿,而是殺了數千百反清複明志士的冷血阿哥。雖然她嘴裏叫囂著說要殺他,可心裏卻明白得很,她怎麼可能殺得了大內第一高手?

  除非她是天下第一高手!

  因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想辦法逃離這兒。

  「你打算把我關在這兒一輩子嗎?」

  胤祿凝視她片刻。

  「倘若你能答應我絕不逃跑,也不准把我關在寢室外,你便是自由的。」

  咦?不是吧!就這麼簡單?

  「可以,我答應你!」他騙了她那麼多,為什麼她不能騙他?

  胤祿頷首,「好,你自由了。」話落,即轉身離去,在門口,她聽到他對門外那兩個傢伙吩咐,「以後任由福晉隨意行動。」

  「是,爺。」

  耶!就這樣?

  假的吧?

  既錯愕又狐疑地等待片刻後,滿兒才試著把腦袋探出門外,意外地發現果真沒有護衛守在門口了,可是那兩個專責照料她的飲食 ,並且頻頻苦勸她換旗裝、梳兩把頭的侍女卻又來了。

  佟桂、玉桂,是這麼叫來著。

  「福晉,佟桂幫您梳頭來了!」

  「福晉,玉桂為您換上旗裝!」

  哦,饒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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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暢春園澹甯居內,康熙召見的仍是十六阿哥——

  「聽說你這回還順道帶了福晉回來?」康熙那張皺紋滿布的老臉繃得死緊,打定主意這回一定要揪出兒子的小辮子。

  「兒臣是娶了福晉。」依然不甩老子那一套,胤祿冷漠地承認了。

  康熙老眼一眯。「朕還聽說她是叛逆組織的一分子?」

  「她不是,」胤祿平板地說。「她並沒有參加入堂儀式。」

  「可是她正準備要參加!」

  「兒臣也是,皇阿瑪要殺兒臣麼?」

  「但……」康熙窒了窒。「好,不提這個,可她是個漢人,這總沒錯吧?」

  「滿人。」

  「咦?」

  「滿兒的父親是滿人。」

  「是滿人?」康熙吃驚地低呼。「在旗的嗎?」

  「不知道。」

  「欵?」

  「她母親被滿人強暴,壓根兒不知道對方是誰。」

  康熙頓時呆住了。「啊!」不知為何,總覺得兒子的眼神好像是在指責他就是兇手似的,怪的是,明明不是他,為何他會有點心虛?「那……那她母親是漢人?」

  「是又如何?」胤祿淡淡地去一眼。「皇阿瑪要跟兒臣提滿漢不許通婚那一套麼?」

  康熙的老臉立刻沉了下去。「什麼那一套?那是祖訓!」

  「是嗎?」唇角勾勒起嘲諷的線條。「那當年由孝莊太皇太后一手安排下嫁給吳應熊的和碩公主又該怎麼說?若兒臣說的太遠,皇阿瑪不記得了,那麼何妨說說現下皇阿瑪後宮裏的惠貴妃、勤嬪、陳貴人……」

  「夠了!」康熙老羞成怒地喝叱。「她們是由八旗裏挑選出來的,是旗人!」

  「漢軍八旗是入關後收編的漢人軍隊。」胤祿冷冷地更正。

  康熙張了張嘴,又合上,片刻後才近乎討好地說:「可她是個民女啊!這樣宗人府那邊很難交代的,對不對?所以說……」

  「兒臣的額娘也是民女,是皇阿瑪南巡時帶回來的江南美女 。」胤祿不僅聲音冷,臉色更冷。「就因為額娘是漢人民女,所以她進宮將近三十多年,即使為皇阿瑪生了三位阿哥,但在作了二十多年的貴人之後,卻依然只能得到密嬪的冊封,難道皇阿瑪忘了嗎?」

  康熙沉默了,好半晌後,他才低低道:「十六阿哥是在埋怨朕嗎?」

  「兒臣不敢。」

  康熙輕輕歎息。「十六阿哥,你應該瞭解,朕是為了避免某些人的不滿才不得不如此,可在朕冊封過的二十一位嬪級以上後妃中,密嬪也是唯一的漢人民女,十六阿哥,朕已是對你額娘格外恩寵了。」

  胤祿默不吭聲,康熙只好再陪上笑臉。

  「總之,你應該瞭解朕的為難之處,所以,朕建議你還是讓你從江南帶回來的女人適為側福晉即可,至於福晉,朕會替你……」

  「那就請皇阿瑪削我宗籍,將我眨為庶人吧!」胤祿若無其事地打斷康熙的自說自話。

  「欽?那怎麼可以?」康熙失聲驚呼,這樣不就好多戲碼都開不了場了!「不行!絕對不行!」

  「既是不行,便請皇阿瑪莫再計較滿兒的身家背景。」

  「怎能不計較?」康熙喃喃道,試圖作迴光返照的最後掙扎。「她沒有旗籍,又是漢姓,宗人府那邊一定會……」

  「那就給她換個姓,叫她柳佳氏吧!」

  「咦?柳佳氏?」康熙啼笑皆非。「咱們……咱們旗人有這姓嗎?」

  「咱們旗人原也沒有陳佳氏、李佳氏、高佳氏、金佳氏……」

  「停!」康熙擺出一隻手,已經無力再對抗兒子的頑固和那張刁嘴了。「柳佳氏就柳佳氏。」

  見老子終於認輸了,胤祿並無任何特別反應,仿佛他早已料到會是這種結果。

  「那麼兒臣可以告退了?」

  「走吧!走吧!」等一下他要躲起來偷哭。

  「兒臣告退。」倒退巨門外,胤祿正待轉身,怱地又停住了。「皇阿瑪……」

  「什麼事?」

  「兒臣絕不娶阿敏濟。」

  康熙頓時呆住了,直至胤祿離去半晌後,他才無奈地歎了口氣。

  兒子聰明固然是很好,可是太聰明就不太妙了,因為……

  「阿敏濟堅持只要武功最高的那一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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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的京城,天兒已經冷得快結冰了,特別是在天剛亮的那一刻,即使在暖呼呼的被窩兒裏,也忍不住要打哆嗦。

  半睡半醒間的滿兒,基於生物求生本能,自動自發地依偎向散發無盡溫暖熱力的泉源,然後滿足地歎息一聲,貼在那熱燙的肌膚上快樂 的再次回到睡夢中。

  片刻後,她始覺不對地猛然睜眼,赫然發現自己竟然貼在胤祿懷裏,忙不迭地馬上退開,可打了個寒顫後,她立刻又更緊密地貼上去。

  老天爺,真的好冷!

  半晌後,兩眼才悄悄往上瞟,藉著透窗而入的亮光,細細地打量胤祿。只有在這種時候,瞧不見他的冷漠,看不到他的無情,平靜安詳地安眠於睡夢中的他才像過去那個金祿。

  老實說,她真的很厭惡自己,因為真讓胤祿給說中了,即使她永遠也無法忘卻雙刀堂與匕首會被剿滅那日,那慘怖的哀嚎、那淒厲的求救,即使她對他的憤怒怨懟有山那樣高,有海那麼深,但在她的腦海深處,仍然無法完全抹煞掉那個純真可愛的金祿所留給她的印象。

  長這麼大,也只有金祿曾帶給她真正的快樂,她怎麼可能下得了手殺他呢?

  但是……但是他是滿人,他殺了那麼多漢人,她有責任要為那些可憐的犧牲者報仇呀!

  想到這裏,她不禁露出苦笑。

  她必須殺了這個唯一對她好,唯一不在意她是滿人或漢人的男人,以便替那些完全不將她看在眼裏,只會利用她的人報仇嗎?

  這世間的道理為何這般扭曲?

  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想來想去也唯有那條路——逃離他身邊,烏龜的殼再重也得背上這麼一回了。

  因此,這些日子來,她試著出城繞了幾回,證實果真沒有人跟住她,所以,接下來她只要找個恰當的時問——譬如胤祿進宮裏去過夜不回府,便可以多摸幾樣貴重的首飾藏在懷裏——反正他又不戴首飾,再給他來個溜之大吉!

  對,就這麼辦!

  「你在想什麼?」

  抽了口氣,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滿兒咳了好幾下才沒好氣地罵道:「如果……咳咳……如果你想嚇死人的話,乾脆直接一刀宰了我不更快!」話落,她再住上看去,不覺心口一寒。

 
 老天,他根本沒睜眼,也沒看她,甚至連根頭髮也沒動到,卻那麼敏銳地感受到她早已醒了,而且正在思考什麼,拜託,不會連她在想什麼他都猜得到吧?

  「不要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呼吸至少停頓了幾十次,滿兒差點尖叫給他聽。

  不會吧?他真的猜得到她在想什麼?

  「當……當然沒有忘,我……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來著?」

  胤祿沒有回答,唇畔卻微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滿兒見了不禁打了個哆嗉,心頭更是七上八下。

  這個男人實在太可伯了,比傳聞中更可怕!

  她得趕緊逃,愈快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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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知道逃難的人是什麼模樣,只要噍瞧柳滿兒此刻的模樣就知道了。

  為了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她又多捱了好些日子,直等到冬至過後,漫漫大雪將京城覆蓋成一片銀白色的世界,這天,胤祿一大早就進宮裏去了,午時後遣人回來通知他不回府過夜。

  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滿兒便慌慌張張地拎起早已準備好的包袱,逃出內城,跑到南城帽子,沖向永定門,不料才剛踏出城門便一頭撞上……

  「惠舅舅?!」

  「滿兒?!」

  雙方都很訝異。

  「惠舅舅,你……你怎會跑到京城裏來?」

  「我……」梆兆惠朝身邊的中年人瞄了一下。「我是來找你的,滿兒。」

  「欵?找我?」滿兒驚喜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是外公要我回去嗎?」她正愁無處可去呢!

  「這……也算是,不過……」柳兆惠左右看了一下。「這兒人多,滿兒,找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我有事跟你說。」

  滿兒想了想。「到野三坡去吧!那兒有家小店滿清靜的,適合談話。」

  小店?

  不過是一間小小的磚瓦房,連塊招牌也沒有,這雪天裏,門也關得緊緊的,倘若不識路,根本沒人知道這是一家店。幸好裏面該有的吃食都有了,而且果真如柳滿兒所說:清靜,清靜到除了他們這一桌客人以外,沒半隻小貓老鼠,連老闆送上酒菜之後也不曉得鑽到哪里去了。

  「惠舅舅,你不是要找我回去嗎?」

  「唔……」柳兆惠遲疑了下。「還是讓我先來問你吧!你是不是真嫁給十六阿哥了?」

  瑟縮了下,滿兒雙眸心虛地往下掉。「惠……惠舅舅怎會知道?」

  「我怎會知道?」柳兆惠瞥向身旁的中年人,苦笑。「不是我怎會知道,是有人跑來咱們柳家,責怪爹養大了一個禍害,要爹為屈死在綽墩山上的志士冤魂負起責任。」

  滿兒兩眼不覺跟著飄向中年人仔細端詳,這才發現中年人相當眼熟,卻又想不出在哪兒見過。

  「喂喂!怎可以這樣說?」她對中年人抗議。不必問,肯定是這傢伙的問題,不過……「明明是雙刀堂的人要我嫁給胤祿的耶!怎能怪到我身上,甚至外公身上去呢?」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知道的人不是都死在綽墩山上了嗎?

  柳兆惠搖搖頭。「現在說這些都沒用,滿兒,不管前情如何,人家眼裏看到的是結果,所以爹要我來轉告他的意思予你知道。」

  「外公的意思?」滿兒又狐疑地覦向那個始終未曾出過聲的中年人。「什麼意思?」她到底是在哪里見過他呢?

  啊,對了,澱山湖畔,中年人好像也住在附近,可當時他是一身樵夫的打扮,雖然從未曾打過招呼、交談過話,但每天總會見他兩回,一回是看他拎著斧頭上山,一回是看他背著柴火下山。

  難不成他是在監視她和金祿?

  柳兆惠又與中年人互視一眼,而後深吸了口氣。

  「爹要你設法殺了十六阿哥,如此一來,爹便願意接你回去團圓了。」

  下巴瞬即掉到地上去,滿兒頓時張口結舌地嚇呆了。「要要要……要我殺殺殺……殺了胤胤胤……胤祿?!」她自己隨便說說就算了,可現在居然真的有人要她去殺了胤祿,有沒有搞錯啊?他們以為她是誰呀?

  「對。」

  還對呢!「天天天……天哪!」滿兒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你以為我是誰,天下第一高手嗎?胤胤胤……胤祿是大內第一高手耶!我我我……我哪兒殺得了他呀!」

  「只要你願意,一定找得到機會的。」

  「你你你……你們光用兩片嘴皮子說當然容易,可下手的人是我耶!」滿兒尖聲抗議。「而且……而且他的警覺性更嚇人,連看都不必看一眼,他就知道我在想什麼了,這樣……這樣我怎可能動得了手?」

  「你是不願意冒險,還是下不了手?」中年人終於開口了,聲音卻沙啞陰沉得令人無法不討厭。

  滿兒窒了窒,「我……定沒辦法下手,他太厲害了啦!」

  「我們並沒有叫你跟他比武,而是要你下暗手,」中年人冷冷地說。「你是他的枕邊人,絕對不可能找不到機會下手。」

  「那你們為什麼不自己去下暗手,卻要我這個女人去動手?」三月裏的債最好馬上還給對方。「是不願意冒險,還是怕死?」

  中年人瞼色郁怒地一沉。

  「不是我們不想自己動手,而是只有你的接近才能使他毫無戒心。」

  「你怎麼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對我毫無戒心?搞不好他對我七戒八戒戒最多呢!」就是這傢伙最陰險了,明明監視著他們,不可能不清楚事情原委,這會兒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一切責任都推到她身上來,未免太狡猾了吧?

  「他放任你自由行動不是嗎?」

  「那也只是代表他不是非常在意我是不是願意留在他身邊,如果我願意是最好,若是我落跑了,他也是無所謂。」

  滿兒說得快又有力,卻只得到中年人的詭異注目。

  「十六阿哥從來沒有過任何女人,你是他第一個女人,你真以為他會任由你離開他嗎?」

  滿兒呆了呆。「歎?我是他第一個女人?怎麼可能,他是個皇子阿哥耶!」

  「確實是如此,你只要在內城裏稍微打聽一下就可以證實了。」中年人瞄著柳滿兒的包袱。「所以,如果你想逃開他的話,不殺了他是逃不了的。」

  滿兒不由得愣了好半晌。

 
 真的逃不掉嗎?「可是……如果我逃得遠一點兒,避得隱密一點……」

  「對,你大可以躲一輩子,然後讓他繼續殺那些不該死的人,反正死的不是你就好了,對吧?」中年人譏嘲道。

  「但那是我……」話聲驀停,滿兒倏地睜大了丹鳳眼,來回掃著柳兆惠和中年人。「喂喂喂!你們……你們今天是來逼我的嗎?不管我想不想做都非得去做不可嗎?」

  「我們沒有逼你,這是你應該做時事,因為你是漢人。」中年人大義凜然地告訴她。

  「我是漢人?」滿兒簡直想大笑三聲給他聽。「在這之前,無論是跟前或背後,所有人——包括我自己的外公、舅舅、舅媽、表兄弟姊妹,人人都罵我是滿虜雜種,怎麼現在我又變成扛著正字招牌的漢人了?」

  這回輪到中年人語塞了。「那是……是……好吧!不說這個,我們說綽墩山那些死難同志,他們許多都與你熟識,難道你不應該為他們報仇嗎?再想想,如同胤祿那般兇殘嗜血的人,留他在世上便是禍害,將來又有多少漢人會因他而犧牲?」

  又換回滿兒啞口,默然了。

  其實,她跟他們那些人才不熟呢!即使是葉丹鳳,彼此間的關係也是相當現實的;然而,胤祿也的確是殘忍地殺害了那許多人,而且往後也必定會殺害更多,這是不爭的事實。

  柳兆惠見狀,趕緊乘勝追擊。

  「滿兒,你知道胤祿兩次對反清複明的組織斬盡殺絕,也知道他在戰爭中是如何殘酷地屠殺敵人,但你可知道他也是雍王爺血滴子的統領?」

  一聽,滿兒瞬間臉色大變。「血滴子?!」那種會「吃」人頭的皮袋?!

  「沒錯,那清狗皇帝不僅在選擇繼承人的問題上舉棋不定,導致諸皇子阿哥竟相爭儲搶位,而且,面對皇子與朝臣之間烏煙瘴氣的結黨傾軋,都未能及時制止,反而一再的姑息包容,因此,各皇子的活動更形頻繁大膽,甚至出現駭人聽聞之舉,這其中莫過於胤褆、胤耐、胤禎、胤禩與胤禵之間的爭奪最為激烈無情。」

  柳兆惠露出輕蔑不齒的臉色。「而胤祿不僅迫害漢人,更為胤禎統領血滴子以暗害胤禎的政敵異己,甚至連自己的親兄弟也不放過。滿兒,你自己說,你真能任由如此冷酷歹毒的人活在這世上嗎?」

  可笑的是,血滴子本是江南八俠的徒弟白龍道人為了對付康熙而發明的一種血腥恐怖的武器,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可到頭來卻反被胤禎利用來對付兄弟,剷除異己。

  罪魁禍首到底是誰呢?

  滿兒垂眸咬住下唇一聲不出。為何她的心頭愈來愈覺淒冷,又下雪了嗎?

  「滿兒,爹說了,如果你能為漢人除去胤祿,他不但會高舉雙臂歡迎你回柳家,更會以你為傲為榮,因為你做到了所有漢人想做卻做不到的事,這也證明了你身上雖有一半滿人血:心卻全然是漢人的心。可若是你做不到的話,不但爹會更加唾棄你,甚至全天下所有的漢人都會唾棄你,因為你背叛了所有的漢人!」

  她背叛了漢人?

  她究竟是滿人,還是漢人?

  滿兒依然不吭氣。

  柳兆惠與中年人默然相對片刻後,中年人突然探懷取出一柄式樣奇特的扇子,雕紋格外細緻精美,而且比一般扇子更寬更長。直至中年人將扇子「打開」,滿兒才發覺那根本不是扇子,而是……

  「一般人只知道雙刀堂的信物是堂主身邊的那兩把金花辦紋大刀,只有少數人才知道雙刀堂真正的信物是這兩把孔雀碧玉刀,是上代三合會關女俠所遺留下來的遺物。」

  中年人輕輕兩下再將「扇子」回復原狀,然後放在桌上推向滿兒。

  「就用這個為雙刀堂死難的兄弟門人報仇吧!」

  報仇?就憑她?

  「滿兒,爹也等著你呢!」

  等的是她?還是等她的結果?

  見她始終毫無反應,中年人略一躊躇後便毅然道:「好吧!我就再多告訴你一些事實。胤祿的屬下仍在嚴密追緝雙刀堂與匕首會分散在各地的一千基層兄弟,以致他們四處流竄、無所適從,有不少人也因此被抓了,我本想召集他們暫時隱避到某處,可若是亂祿再次親身出馬的話,這回就真的會被一網打盡了!」

  滿兒不覺輕抽了口氣。不……不會吧?又要再來一次集體大屠殺?

  「還有,滿兒,這事連爹也不知道,其實我……」柳兆惠一咬牙。「我也早就是匕首會的兄弟了,所以,胤祿若是繼續追查下去的話,恐怕連我也逃不掉了!」

  猛然抬首,滿兒驚駭地望定柳兆惠。

  「惠舅舅?!」

  柳兆惠苦笑。「是真的。」

  滿兒頓時整個兒傻住了。

  她到底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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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坐在梳妝枱前,滿兒默默地自梳妝鏡裏看著身後的胤祿自行更衣準備上床,因為他知道再怎麼命令她,她也不會再為他動根手指頭了。

  她究竟該不該殺他呢?

  為了替雙刀堂與匕首會報仇,也為了他冷血嗜殺的個性,以及他所犯下的那一樁樁血淋淋的大屠殺,更為了將來會被他殺害的犧牲者,還有她的舅舅,她的確應該殺他。可是……

  金祿曾經對她那麼好,曾經是她唯一的朋友,曾經帶給她一段充滿歡笑的日子,即使是現在的胤祿,他原也可以任由她與那些雙刀堂的兄弟們一塊兒被殺害,或者隨地亂丟放任她自生自滅,但他沒有,他仍然將她視為妻子,不在意她的雜種血統,不在意她對他的敵視,她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但這是他對她的好,她無法不承認。

  為公,她應該殺他;為私,她不應該殺他。

  她究竟該不該殺他呢?

  更重要的是……

  她下不下得了手殺他呢?

  那張娃娃臉仍是金祿,但那副冷漠的表情是胤祿,那一舉手一投足的習慣性小動作是金祿,但他散發出的那身淩厲氣勢是胤祿。

  他是金祿,也是胤祿。

  她下不下得了手呢?

  「胤祿。」

  「嗯?」

  「雍親王的血滴子是你在統領的嗎?」

  「是。」

  「你……很愛殺人?」

  「是。」

  梳妝鏡中,兩人目光相對。

  「如果我請你不要再殺人,不要再去剷除反清複明的志士,也不要再為雍親王統領血滴子,你……」她的眼神注滿了央求,她的聲音更是流露出無盡哀懇。「可以聽我的嗎?」

  「不可能。」他的回答不輕下重,不疾不徐,卻清清楚楚地表達出無可改變的絕對性。

  「那……」下唇輕齧,她又低低道。「如果是我的親人,無論如何請你不要傷害他們,即使他們是反清複明的志士……」

  「不可能。」

  牙根一緊。「如果是我最親的親人……」

  「不可能。」

  她忍不住發火了。「難道一定要是你自己的親人,你才……」

  「也不可能。」

  滿兒呆了呆。「連你自己的親人都不行?那……那若是你的孩子……」

  「還是不可能。」

  「欵?!」她不覺失聲尖叫。「你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能放過一馬?」天哪!他果真是如此冷酷到六親不認嗎?

  「該死的就該死,」他的神情始終保持一貫的冷漠淡然,既沒有多一分,也沒有少一分。「即便是我的長輩、兄弟姊妹或兒女,只要我認為該死,我就殺,絕不容情。」

  一聲抽氣,滿兒的雙眸駭然大睜。

  即使是他的長輩、兄弟姊妹或兒女,他都不放過?!

  不,他不是金祿,這個人絕對不是金祿,他是嗜血殘暴的十六阿哥胤祿!

  就在這一刹那,她終於認清了這個事實。

  於是,她不再猶豫,緊緊抓住鏡中的影像,看著他來到她身後攫住她雙肩,順著他的手勢,她徐緩起身,並回過去與他面對面。

  他開口欲待說什麼,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玉桂的聲音。

  「爺?」

  胤祿很自然地側過瞼去面向門,並開口問:「什麼……!!」可話才問一半便猝爾中斷,並閃電般收回兩眼來盯住滿兒。

  「回爺,查總管要玉桂提醒您,後天兒是密妃娘娘的壽辰,您得準備著。」

  「知道了。」胤祿的聲音就如同他的臉色與眼神一樣,很平靜。「你下去吧!順便叫塔布來。」

  「是,爺。」

  腳步聲迅速遠去,胤祿仍俯眸盯住瞼色蒼白的滿兒,讀取她眼底的痛苦、困惑、懊悔、無奈與不知所措。

  「我……」滿兒舔了舔唇辦,沙啞地說:「必須這麼做,可是我並沒有忘了金祿對我的好,還有你對我的照顧,所以我會陪你。」反正她也逃不掉,即使逃掉了,也不見得會更好,因為除了金祿和胤祿,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對她好了。

  她正想退後,誰知那雙攫住她兩肩的手卻更堅定的使她無法動彈,望著那絲緩緩自他唇角流下來的血,她心頭一痛一緊,愈加掙扎著要退開。

  天,讓她先死吧!不要讓她親眼看著他死啊!

  「放開我,我說了我會陪你的,放開我呀!」

  伹他不放,也不語,依然緊盯住她,盯得她愈來愈心慌。

  不,不要這樣看她,她從來沒殺過人,都怪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實在太過殘酷無情,才使她憤然下了手,但她到底是如何下手的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只知道一瞬間後,事情就結束了,同時,她也後悔了。

  「放開我,我要……」

  「爺,塔布在。」

  「進來。」胤祿終於又開口了,嘴角溢出的血也更多了。

  塔布應聲推門進入,只一眼,便嚇得差點沒暈過去,「爺!」他驚叫,繼而震怒地瞪向滿兒,「你這個該死的賤女人!」他怒吼著沖過來,打算一掌將柳滿兒活活劈死。

  「住手!」

  塔布及時停下揮出去的掌勢,疑惑地轉過眸來,「爺?」再一眼,他更是驚恐地扭頭朝外大吼,「來人啊,叫太醫,快叫太醫呀!」顧不得懲罰兇手,他手忙腳亂地扶住了胤祿。「爺,您請放手,塔布扶您到床上去躺著。」

  胤祿的身形晃了晃,兩手卻仍舊緊抓住滿兒不放。

  「塔布,」他的聲音也依然很平靜。「替我保護福晉,不要讓她傷害到自己,也不准任何人傷害到她,聽懂麼?」深邃的眼神毫不稍瞬地迎視滿兒驚懼又困惑的目光。「發誓用你的生命 保護她,不許讓她受到任何傷害,連一根寒毛都不許!」

  塔布憎恨又不解地瞪住柳滿兒。「可是,爺,是她……」

  「發誓。」

  「爺……」

  「發誓!」

  塔布拉回眼來看著胤祿嘴裏奔流出更多鮮血,不禁心慌意亂又無可奈何地跺了一下腳。

  「塔布誓以生命 護衛福晉!」他不甘心地發下了誓言。

  「很好。」

  胤祿眸底浮現滿意的神韻,而後鬆開了手,倒下,滿兒驚恐地瞪著他胸前那兩支直沒入柄的刀把。

  她到底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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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醫,爺的傷勢如何?」

  「十六阿哥的傷勢很嚴重,兩刀俱都已深入內腑,非常危險,但最糟糕的是刀上淬了毒,這種毒卑職沒見過,只能暫時壓制,卻無能解毒,倘若在三七二十一天之內找不出解毒方法的話,屆時,即使十六阿哥的傷勢能脫離危險,恐怕也是……」

  「該死的女人!」塔布恨恨地道。

  「卑職先告退,卑職要去找其他同僚,有位徐太醫對毒物這方面很有研究,卑職以為他應該有辦法。」

  「那還不快去!」塔布低吼,太醫急忙轉身要離去,怱地又想起什麼似地喚住太醫。「等等!」

  太醫扭回頭來。「是?」

  「你……」怱又收口,塔布欲言又止地咬了咬牙。「不,沒事,你快去吧!」

  沒錯,堂堂皇子阿哥被刺殺這般嚴重的事,太醫絕不敢不稟告皇上,而他則不會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因為這是那個女人罪有應得,她別妄想傷害了爺還能逍遙法外!

  當然,這也不能算是他違背了自己的誓言,他會護衛福晉,但若是當今聖上要抓人的話,憑他一個小小的阿哥府侍衛,哪有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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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

  胤祿為什麼要保護她?

  她要殺他呀!他為什麼還要保護她?

  而且,那張童稚純真的臉上甚至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怒,她看不出他深黝如瀚海般的眼裏到底有什麼,但他的神情很平靜,聲音更平靜,仿佛他天天都嘛這樣挨上一、兩刀,比吃飯還稀鬆平常。

  她不明白,真的下明白!

  「福晉,皇上派大內侍衛來『請』您了。I

  是麼?

  那就來吧!

  不為胤祿,只為金祿,她要陪金祿…………

  她到底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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