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17 06:48:47無敵電槍鋼鐵人

金門炮戰期間美曾想用核彈攻擊中國

    艾森豪威爾[資料圖片]

    中新網5月2日電 美國國家檔案局日前公開一份四十年前撰寫的空軍機密報告,披露美國空軍曾于一九五八年八月中旬解放軍炮轟金門期間,考慮投放多枚核彈轟炸中國大陸,但這項計劃被當時的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否決。

    據香港《大公報》報道,這份報告由美國空軍前任歷史學家諾爾蒂撰寫,詳細記錄當年美軍準備動用核彈轟炸中國大陸的計劃。當時草擬的初步方案是:萬一解放軍封鎖台灣附近小島,美軍便在福建沿岸投擲多枚核彈。

    據記載,美國空軍在關島基地的五架B–47轟炸機自一九五八年八月中旬起即處於待命狀態。一旦得到命令,這些轟炸機將使用一萬到一萬五千噸威力的核彈對廈門進行空襲。而用於廣島的核彈威力為一萬三千噸。

    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特文寧向艾森豪威爾內閣介紹了空軍的方案。但是艾森豪威爾指出,核彈襲擊造成的輻射會給平民帶來巨大傷害,因此否決了有關方案。艾森豪威爾當時命令軍方高層,在危機升級時只能以傳統武器來支援台灣。

    這份報告于一九六八年六月撰寫。設在華盛頓的非政府機構國家安全檔案局,根據自由資訊法案收集並公佈了有關機密文件。                                                                                         蔣介石"反攻大陸"計劃始末:發動戰爭三因素                                                                                   有三個重要因素促使蔣介石急於在1965年發動“反攻大陸”的戰爭:一、中共研製成功原子彈; 二、越戰的持續擴大;三、蔣介石擔心自己年壽有限,他必須儘早發動反攻戰爭。
   
    “國光”作戰計劃
   
    1961年4月1日,蔣介石下手令,成立一個名為“國光作業室”的新單位,指派“國防部作戰次長室執行官”朱元琮擔任主任,並調派三十余名來自陸海空軍各個兵種的將校級軍官,即刻進駐位於台北郊區三峽鎮大埔,一處原定作為“行政院戰時疏散辦公室”的營區裏。
   
    “國光作業室”才成立不過三個禮拜,1961年4月底的一個早上,蔣介石就召集“國光作業室”核心參謀將校,在三峽大埔營區的地下兵棋室開會。
   
    蔣急切地要參謀取來一張又一張的大型地圖,多半是福建、廣東沿海的軍事地圖,他不斷端詳那些地圖,不時陷入沉思。在朱元琮的記憶中,蔣介石當天急切之情溢於言表。
   
    頭一次開會,“副總統”陳誠在會議桌上說了關鍵性的一段話:“我們的力量只夠支援初期的登陸作戰,登陸成功以後,就要靠在大陸上以戰養戰。必須以三個月的戰備,包含軍需民用,打六個月的仗,以後的人力、物力只靠台灣是不夠的,要從大陸就地補給。”

    衝著陳誠這句“以三個月的戰備,打六個月的仗”,國民黨當局開始在台灣島內徵收“國防特別捐”,據估算,這項專門為實現蔣介石反攻夢想而徵收的“國防特別捐”,總金額約為新台幣二十億元。這二十億台幣,就是蔣先生的“賭本”。
   
    朱元琮回憶:“老先生認為,光是依靠台灣的力量是不夠的,所以命令經國先生到美國去,希望能說服美國政府,支援我們‘反攻大陸’的計劃。”
   
    “國光作業室”成立兩年後,1963年9月6日,蔣介石命令蔣經國(時任“行政院政務委員”)到華盛頓密見美國總統肯尼迪。但是,由於1961年4月豬玀灣事件突襲古巴失敗的教訓,以及考慮與北京進一步改善關係的可能性(斯時中美兩國早已密集展開于維也納、日內瓦的秘密會談),肯尼迪拒絕了蔣經國請求美國支援“反攻大陸”的構想,儘管蔣介石的意思僅止于“美國出槍炮,台灣出軍隊”,也並未得到肯尼迪當局積極響應。
   
    根據蔣介石的一份秘密談話記錄,蔣介石曾經親口透露,1964年4月間,美國國務卿魯斯克(DavidDea nRusk)訪問台灣時,曾經與蔣介石討論越南問題,當時蔣介石曾經表示,要贏得越戰,必須切斷自中國大陸至北越之交通線。
   
    這份秘密談話記錄顯示,蔣介石當面向魯斯克建議,使用國民黨部隊佔領北越與雲南、廣西邊境的若干軍事據點,截斷大陸與北越的聯繫。但是,魯斯克並未採納蔣介石的這項提議,顯然,美國人清楚蔣介石的目的,是想借著“協助”越戰之名,行“反攻大陸”之實。
   
    蔣介石事後表示,1964年7月以前,共軍尚未在雲南及廣西地區加強兵力布署,他向美國建議,假使能以空降方式,將國民黨軍送入這一地區,將可有效控制這一帶地方。由於美國不接受他的建議,老先生曾向人抱怨,1964年8月以後,整個局面為之改觀,共軍大量增兵雲南、廣西。
   
    蔣介石在一次談話中,透露了曾經向美國提出的另外一次“反攻大陸”計劃:“有一時期,有些人主張攻取海南島,認為此舉可以牽制在華南共軍,並可以支援越戰,但是此一主張過去可能有利,目前已經失去意義。因為共0(蔣對大陸的蔑稱)亦已經在海南島增兵,並且進佔海南島。”
   
    為此,蔣介石亦屢屢向美國方面抱怨:“‘中華民國政府’雖然始終願意協助越南及美國,解決越南問題,但始終無從獲得提供援助之途徑。”
   
    雖然接連遭美國方面拒絕,蔣介石並未就此放棄他的圓夢計劃。事實上,蔣介石早有心理準備,他心知不能完全將賭注放在美國身上。
   
    多年來,因惟恐美國強力阻撓他“反攻大陸”,蔣介石巧妙而慎重地佈置著他的秘密計劃。為求萬無一失,並避免美國從中破壞,蔣介石採取兩手策略,一方面大量爭取美援,厚植軍事實力,另方面則是掩護他真正的反攻計劃。他的“明修棧道”,是由“國防部”的余伯泉將軍,草擬一套蔣美聯合“反攻大陸”的“巨光計劃”。而其“暗度陳倉”,則是委由朱元琮及其麾下眾多將校參謀,日以繼夜秘密從事的“國光計劃”。

    大陸造出原子彈的對臺影響
   
    以這套兩手策略的手法,從1961年4月,到1965年6月,蔣介石整整對美國人虛與委蛇了4年多時間。從1 949年敗退台灣以來,蔣介石醞釀“反攻”已經有16年時間,他判斷,1965年前後,大陸內部正忙於一連串的政治運動,對外防備鬆懈,是對大陸動武的大好時機。
   
    1965年6月16日,蔣介石在主持紀念黃埔軍校校慶時,在台灣鳳山陸軍官校的大校場上,對著全體國民黨軍高級將校,和受校閱的官校學生,慷慨激昂地向將校們訓話:“大陸在我們手裏丟掉,就要在我們的手裏把它拿回來!”在這篇訓話的尾聲,老先生竟然出人意表地當眾宣佈:“我們在大陸上再見!”
   
    證諸史實,蔣介石這句“我們在大陸上再見”其實決非造次之言,老先生已下定決心準備大幹一場。這番講話後的一個半月,亦即1965年8月1日,一位神秘的訪賓──克萊恩(RaySteinerCline ),從美國悄悄來到台灣。
   
    克萊恩比蔣經國小十歲,畢業于美國哈佛大學,二戰時期加入美國戰略情報處(OfficeofStrategi cServices),抗戰時期派駐中國工作。蔣介石敗退台灣之後,克萊恩一度調回美國,復於1957年至1961年,調任美國中央情報局駐台灣代表。這段期間,蔣美雙方相互依賴程度很深,克萊恩因工作關係,與蔣介石父子過從甚密。
   
    此次蔣介石邀請克萊恩到台灣訪問時,克氏已于1962年被調回美國,在中央情報局局本部擔任掌理情報事務的代理主任。因此,克氏當時是以美國中央情報局高級官員的身份到訪,負有工作任務。
   
    蔣和克萊恩會談的地點,就選在台北陽明山蔣的夏季官邸(按:原址即2007年遭民進黨人縱火燒燬的“草山行館 ”)。兩人表面上是就越戰和兩方合作事宜為主題,接連密談兩天,然而,蔣介石邀請克萊恩密談的真正目的,是想借著越戰升高的機會,假藉幫助美國打越戰的理由,從大陸廣東或福建實施其“反攻大陸”計劃。                                                         美國媒體對待中國問題、臺海問題的報道向來都是劍走偏鋒,不過近日出現了一篇名為《美:台灣無力掌握制海權 應縮減大型艦艇》一文,個人以為美媒總算比較實事求是的看待了一下臺海問題。

報道《美:台灣無力掌握制海權 應縮減大型艦艇》一文的具體內容沒什麼特別出彩的地方,大意就是台灣在可能有的臺海戰事時肯定無法掌握制海權,得出個結論就是台灣要改變過去“艦對艦”的作戰思維,縮減大型艦艇轉而發展“小而快”的小型艦艇進行“群狼式”和“遊擊式”的打擊。

要我說美媒的建議還是沒有絕對的實事求是,因為在我看來台灣的海軍本就沒有大型艦艇因此想增加“小而快”的小艇也用不著先執行“縮減大型艦艇”的計劃。本人搜尋了相關資料得知台灣現有的“大型艦艇”號稱有40艘,其中18艘驅逐艦和22艘護衛艦。不過台灣驅逐艦的“中堅力量”也就是美制“基林”級,其滿載排水量為3500噸,這個級別同中國早期的112艦相當,同現在中國新造的護衛艦“差不離”。驅逐艦尚且如此“不堪入目”,護衛艦就更不用提了。

或許有人會說台灣不還有幾艘“基德級”驅逐艦嘛。確實“基德級”驅逐艦跟中國現有的先進驅逐艦有得一比,但這個“一比”恐怕也只能僅就排水量而言。數量上的劣勢不提,品質上“基德級”驅逐艦面對中國的4艘“現代級”驅逐艦也沒有優勢。更何況現在網路風傳中國正掀起新一輪的造艦高潮,假以時日這幾艘“基德”怕就只能裝點下台灣的海軍門面了!

就是這幾十艘大型艦艇還是台灣勉強拼湊起來的,而艦隊的構成基本都是從各國買來的“二手貨”,大多是美國淘汰下來並且連生產線都已撤掉的舊艦。台灣維持這些“大型艦艇”的日常訓練都成問題,自己補充生產大型艦艇更是不知從何說起。反觀大陸托身於強大的造船工業,大陸現在除了航母還沒能裝備之外,自己所造的大型艦艇已經涵蓋了所有的門類。軍艦的數量和品質都台灣所無法比擬的,如果算上潛艇,以台灣4艘潛艇對比大陸近70艘的潛艇,這都不知差了幾個級別了。

所以就可能有的臺海戰爭來說,單就大陸與台灣的“海軍對海軍”來看,台灣無法掌握制海權也是毫無疑義。其實制海權的根本還是制空權的爭奪,台灣的悲哀就在於台灣海峽太窄了,窄的從中國大陸東南沿海機場起飛的戰機基本都能飛抵台灣上空。現時的台灣空軍面對戰機數量和品質均佔優勢的大陸空軍,台灣想奪取制空權無異於白日夢。更遑論台灣在大陸上千枚導彈的攻擊之後其海空軍還能保存下幾成實力呢?!

因此單就美國個別智庫給台灣出的主意來看,雖然美國的智庫看到了大陸海空軍對比越來越失去平衡的現實,但美國智庫所出的主意卻極有可能淪為“餿主意”。我們要搞清楚的是:是不是台灣縮減大型艦艇改打小型艦艇的“遊擊戰”就一定符合台灣的軍事現實?

事實上在上個月(4月)中旬台灣就演練過小型艦艇“遊擊”大型艦艇的戰術。當時台灣出動自研的“迅海”導彈艦(排水量約1千噸)攜帶“雄風三型”導彈演練攻擊中型航母、油彈補給艦、兩棲登陸艦等大型艦隻。同時台灣還演示了自研的“光華六號”(排水量約為200噸)攜帶4枚“雄風二型”攻擊解放軍的艦船。對此馬鼎盛先生在他的博文《台灣艦艇也玩人海戰術,缺乏制空權是死症》中一語道破天機:“在缺乏制空權的台灣,再多導彈艦艇也難藏身”。

而關於制空權的問題,“沒料的人”上文就有分析,分析的未必全面而細緻,但台灣無法奪取制空權那是鐵板釘釘的事!所以這麼看來台灣在同大陸的軍事對比上現在已經越來越處於下風,這個“下風”是全面的、根本性的、無法扭轉的!這直接導致了台灣現在所有的軍事準備從戰略上來說都是徒勞的,是近乎垂死掙扎,將大型艦艇縮減轉而發展小型艦艇更是挽救不了台灣。

倒是台灣最近作戰思維的某些轉變值得解放軍關注,演練小型艦艇的“遊擊戰”應該是台灣作戰思維的轉變性試探。還是在上個月台灣演練自炸港口、後勤保障等設施的“焦土政策”,力圖死守待美日之援。假使解放軍有朝一日登陸台灣,數十萬的登陸大軍其後勤保障可是關乎戰爭最終走向的關鍵,台灣“焦土政策”的歪招對拖累解放軍的後勤保障還是很有殺傷力的,解放軍對此不能不防!

聯繫到幾天前馬英九信誓旦旦的表示“不期待美國馳援”,不少網友一時興奮異常,可惜美國馬上回應說“出不出兵不在於台灣而在於美國自己!”馬英九再蠢焉能不知此間道理,他故意這麼一說乃是在試探大陸和美國的態度而已,美國狗急跳墻式的表態正中馬英九下懷。倒是中國一貫的“不理會、不表態”的冷處理讓馬英九心裏沒底。確實,為了核心國家利益而真要動用武力之時,不管台灣的軍事抵抗如何、美日來與不來,中國解放台灣的決心是不變的!                                                                                                                         炮擊金門                                                                                                                                           

一、劉亞樓簽發作戰命令


  1958年7月18日深夜,北京西郊机場的跑道燈徹夜通明,一架又一架來自各地的運輸机頻繁降落。神色凝重嚴峻的軍區空軍司令和軍、師長們匆匆步下舷梯,拉載他們的小轎車急速行駛。与以往不同,沒有一輛開往北京前門打磨場空軍招待所,全部徑直開到公主墳空軍司令部。
  黎明,蓬勃的旭日將一片光彩拋向世界,劉亞樓肩膀上的三顆將星耀目生輝。司令蒞臨,將校們砰然起立。
  劉亞樓舒展雙臂,做出一個示意大家落座的動作。好怪,他一向緊繃的眉心和嘴角此刻竟溢出一絲關扰不住的笑意。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打了一輩子仗,打了一輩子惡仗与胜仗的將軍在歇手多日之后又撈到了仗打,焉能不開怀一笑?
  但他的笑從不使人感覺松弛,永遠透著一股居高臨下令任何一位部屬都不敢懈怠不敢拂逆的威風和庄嚴。
  他的帶有濃重福建腔的普通話一個字一個字從嘴里彈射出去,敲打著空軍作戰室的牆壁,嗡嗡作響。
  “同志們,要打仗了!”
  開門見山。拐彎抹角不是他的習慣。
  “美國人、英國人最近在中東惹禍,毛主席、党中央決定,支援阿拉伯,炮打金門。我們空軍要立即進入福建。”
  “總的作戰指導原則,還是毛主席講的,在戰略上以少胜多,在戰術上以多胜少,達到消滅敵人、保存自己。”
  “將同國民党空軍交手是肯定的。還必須充分准備同美國人較量。美國人也不是三頭六臂嘛。在朝鮮我們掂量過他的斤兩。老飛行員們應該擺擺‘龍門陣’,研究打國民党、打美國佬的戰法,要讓新飛行員樹立敢打必胜的信念。”
  最后,他大聲發問:
  “打贏這一仗,大家有沒有信心!”
  回答异口同聲:
  “有!”
  很像大戰前夕,一位英姿勃發的連長于隊前訓話,進行极富鼓動性號召的動員。
  劉亞樓并非天生就有做空軍上將的才學。1929年,這位鐵匠的儿子在閩西參加武平暴動時,第一次打仗,身邊戰友腦袋開了花,白色的腦漿和殷紅的鮮血濺在他的臉上身上,也曾嚇得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動了開小差的念頭。他后來回憶,是從小在饑寒交迫中長大、一股內在的強烈的革命愿望和熱情支持他硬著頭皮干下去。
  由于作戰勇猛聰明好學,短短三年,他由連、營、團長而師長,年僅21,腳上穿著2斤重的草鞋,肩膀頭上已壓上千斤的重擔,軍事才干如翠竹拔節般与日俱長,如豪雨瓢潑般瀟洒傾泄。長征路上,他的紅二師始終充任全軍的開路先鋒。鐵流二万五千里,這支“槍頭”硬不硬,銳不銳,作用非同。劉亞樓不負眾望,從江西打到陝北,突破五道封鎖,渡烏江,下遵義,翻雪山,過草地,攻陷腊子口,會戰直羅鎮,一路斬關奪隘橫掃披靡,23歲的年輕師長,用一連串的胜利,奠定了在這支革命軍中“能征”“善打”的聲威。
  7月19日上午10時,劉亞樓簽發了作戰命令。
  劉亞樓命令中最要命的一條是時間:指揮机构必須于二十三日前到達晉江;所有地面部隊必須于二十四日零時前完成轉場;高炮必須在二十五日黃昏前到達任務地區。殲擊机各部轉場時間雖尚未明确,可想亦不會遲于二十五日。短短几天之中,完成如此复雜、龐大之地面、空中臨戰轉場,談何容易!
  有人講怪話:真是逼命哩,拉稀尿褲槍斃砍頭怕也完不成了。
  劉亞樓拍了桌子,罵娘:娘個×,不是我逼命,是戰爭逼命!哪個沒信心完成任務自動辭職。哪個沒本事完成任務我找你算帳。
  他并非蠻不講理,他完全清楚任務的艱巨性、緊迫性,但,他亦清楚,半年前,空軍就擬定了空軍入閩作戰的預案,并為此進行了扎實、周密的准備,短期內完成繁重轉場任務的客觀條件是具備的。同時,他更清楚自己的部隊,了解部隊中的主觀能動性究竟有多大的蘊藏量。臨戰時刻,他就是要使自己的命令形成強大的高壓,一級一級壓下去,讓所有的主客觀能量全部釋放出來。
  關鍵時刻,拉弓不怕弦繃斷,這就是劉亞樓。

二、坑道指揮所


  我在福州空八軍司令部見到了楊國華。1958年,楊老任福空指揮所雷達參謀,退休前最后職務為空八軍作戰處長。他退而不休,從未閒著,被部隊返聘為調研員,專攻中國空軍發展史。如今,他已是五十年代台海空戰問題的專家和權威:
  在福建原來有個空一軍,是由防空一軍歸建過來的,只管高炮、雷達、探照燈和机場修建。1954—1958年間,先后建成几個机場,但是沒有擺飛机。空一軍是“空”一軍,徒有虛名。
  1958年7月19日,接到命令,由南空机關一部、浙江空五軍大部、福建空一軍全部,組建福空,聶鳳智任司令員。要求几天內必須完成空戰准備,确實十万火急,火燒眉毛。
  福空指揮所設在晉江羅裳山的掘開式坑道里,64平米大的一個地洞,硬塞進去作訓、通訊、標圖、電台各類參謀人員一百多人,天气悶熱潮濕,加上通風又不好,人待在里邊臭气熏天,剛進去,扑面嗆鼻的汗臭真能讓你窒息,把人沖個斤斗。聶鳳智也在里邊辦公,他每天半夜三點進去,中華牌香煙一叼,開始工作,除去吃飯、方便,不出洞,一直干到日頭落山,才出去眯一覺。
  條件那樣艱苦,沒有人發牢騷、講怪話,哪里有什么上下班時間啊,所有人都是使出渾身最大勁拚命干,分秒必爭,先同時間打一仗。同時,也充分做好了敵机轟炸羅裳山、為國犧牲光榮的准備。管理處除了管大家的吃喝拉撒,還有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到處買白布買棺材。我們都同處長開玩笑:你們想得真周到,如果輪上我享用了,那就提前謝謝啦。
  空軍是個新軍种,建國后打大仗,打惡仗,主要在朝鮮,基本是聶鳳智指揮。聶這個人平時無架子,可以拉呱,喜歡吹牛講故事打籃球。但到指揮所那就是絕對權威,大將風度,講話聲如洪鐘,很有鼓動性,下面鴉雀無聲,沒有人敢亂吭气。他一到任立即工作,親自部署,抓得具体周密,魄力大,決心相當果斷。空戰決定胜負就是那么几秒零點几秒的事,指揮就怕粘粘糊糊三腳踢不出個屁來猶豫不決。
  時間,就像一條歹毒的長鞭,每時每刻都在抽打快要被抽光榨干了精力、体力的人們。暴雨,則充當了困難最凶惡的幫手,說不准什么時候就會橫在你的面前給早已疲憊不堪的人們再添加一份艱辛。而曾經自以為十分完美的各項計划在千軍万馬的調動之中又往往漏洞百出,使得空軍入閩的戰略行動從一開始就伴隨著种种混亂的場面。
  連城的雷達陣地,因事先未經圖上作業和周密勘察,以致費了吃奶的勁儿把設備搬至山頂,才發現該地仰角均在5度以上根本不能架設。
  下發通信敷設方案,卻缺少配套之實地勘測資料。使得通信兵像沒有佐料的大廚師手捧著菜單而無法下勺。
  福州場站油料裝卸手續不嚴,發生油料混合事故,18吨航油統統報廢。
  受領任務單位未經精确計算即申請車輛,常常運輸車裝不滿,運油車卸不淨,空車返回利用率极低,僅角尾一地因調度不當跑空車129台次,使极為寶貴的2万多車公里白損耗。
  ……
  每天,參謀、助理們戰戰兢兢把一份份“問題報告”呈遞上去。誰知,聶鳳智往往只看個標題,就順手甩在一旁,至多批上一句:××長、××部門閱處,再不過問,倒是經常能從完成任務的報告上看到他“很好,應予表彰”的旁批。事后,有膽大者向他提出這一“反常現象”,將軍宛爾一笑道:空軍入閩,大搬家,沒有問題才碰見鬼哩。如果我什么都管,等于什么也不管,我只管大事,一個整体工作的進度,一個飛行部隊進駐的隱秘性。下面很辛苦,只要盡了心盡了力,有點小問題也不用大惊小怪。當主管的,有時就得搞點“無為而治”。
  二十天后,他不無自豪地向劉亞樓報告:
  通信,共開設和擴建了12個指揮所的通信樞紐部,溝通長途電路35處,增設無線電台127部、導航台站48個,架設永備線路298公里,被复線834公里;雷達,架設了11部引導雷達和14部警戒雷達,雷達團由2個擴建為3個,已迅速构成了全區高、中、低對空警戒与引導网;后勤,運送各种油料22109吨,彈藥1722吨,副油箱1604副,其他物資20163吨……
  自然,最令聶鳳智感到振奮和欣慰的還是,他已把航空兵6個師部17個團采取打游擊的方式先后進駐了福建地區。和二十天前相比,他已不是僅有“七八個人十几條槍”的光杆司令,而是手握520架作戰飛机擁有強大武備的堂堂統帥了。

三、旱地操舟


  与福建長期未進駐飛机的舉措相對應,在廈門海域,海軍亦只部署了少量岸炮和快艇,從未進駐過魚雷快艇部隊。現在,怎樣把一大隊12條魚雷艇從上海錨地鬼神莫測地弄到鼉鼓已經聲聲逼人的廈門去,這是送走了彭德清之后,陶勇即開始日夜勞心費神的頭等大事。
  有兩條路線可資遴選。
  一條是海路,自己開過去。海路航程約700海里,溫州以北無大礙,白天亦可航行,洞頭島以南便進入馬祖、金門等敵占島封鎖線了,白天難以順利通過,即便夜晚,要想躲開敵人各种手段的觀測也有困難。
  一條是陸路,用火車運過去。火車速度快、保密系數高,無疑比海路优越。但每條魚雷艇長約20米,而火車平板車每節才十几米,鷹廈鐵路又依山傍水,道路彎曲,隧道有100多座,魚雷艇能不能裝上火車,裝上了能不能運過去,運過去了能不能卸載下水都是問題。
  南京軍區軍運處、東海艦隊軍運處和上海鐵路局集中群眾智慧,提出了以3節火車平板車運載2艘魚雷艇的方案。為了解決轉彎不受影響,有人又提出可以將兩艇首相對,使艇首伸到中間一節平板車上,而艇的重心則落于前后兩節平板車,當火車運行轉彎時,艇首可在中間一節平板車上左右擺動,自由調節。上海有了辦法,廈門積极呼應,彭德清在和平碼頭,几天內搶建出250米長雙軌鐵路,使鷹廈鐵路終端可直達岸邊,并調來50吨吊車一部,以确保22.5吨重的魚雷艇平穩入水。
  魚雷艇車運南下難題終獲解決。
  上海張華濱車站崗哨林立嚴密警戒,陶勇親臨現場,指揮魚雷艇裝車和偽裝。是夜,張華濱內無“海軍”,魚雷艇一大隊官兵全部著黃綠色陸軍服。這也是陶勇的主意,并親自打電話向上海警備區借來一批陸軍服裝,為的是魚目混珠,以假亂真,扰亂敵特視听。魚雷艇們也穿上了“衣服”,掩蓋上大篷布,一列車魚雷艇變成了一列車大米、苹果或你猜什么都成的普通貨物。
  張逸民老人回憶:
  1958年一大隊乘火車南下,是一個高度保密的軍事行動,因為暴露廈門進駐了我軍魚雷艇,國民党必然加強防范,后面的仗就不好打了。如果走海路,長時間保持無線電靜默不可能,只要一發報同岸上聯系,國民党就知道中共魚雷艇出來了。
  魚雷艇坐火車,肯定比海路安全,但也不能麻痹、張揚,那時東南沿海敵特很多,敵人空中偵察也很頻繁,眼睛盯死了鷹夏鐵路。怎樣防范,鐵路上想了許多辦法。鐵道部門專門從錦州調來兩個机組,全部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司机,經驗丰富,絕對可靠。裝車那天,上海鐵路局局長、書記親自挂帥,組織了上百個工人同志,個頂個都是党員。到了廈門,我們要從廈門大學那個方向下水,那一帶住著一些專家教授,家庭人員比較雜,為了保密起見,只好請他們暫時搬家。當年什么都是政治,講究高度集中統一,也說不出什么正當理由,一動員,教授們二話沒有立即搬家了,心甘情愿地搬。下水后,又動員廈門帆船運輸大隊為我們保駕護航,我們和他們緊緊停靠在一起進行偽裝,空中,海上看沒有一點破碇。
  總之,當年的保密工作完全是在地方的大力支援下搞成的,現在有些人不懂這個,以為裝備現代化解決一切問題。不行!實際不管怎么現代化,要想打胜仗,你离不了老百姓。
  按照作戰計划,東海前指陸續調入的兵力計有魚雷艇大隊3支、護衛艦大隊1支、潛水艇大隊2支、獵潛艇大隊1支、水魚雷轟炸机師1個、海岸炮兵連4個,加上廈門水警區原有之8個海岸炮連,二十几艘炮艇,這無疑是新中國海軍力量在台灣海峽規模空前的一次集結。
  當然,此次炮擊戰略目標有限,政策界定嚴格,真同國民党海軍全面攤牌的可能性并不大。最有可能出現的作戰模式還是于兩翼實施牽制、支援,中線造成威脅,以策應炮擊,擴大戰果。因此,彭德清拿出更多的時間、精力主要研究解決魚雷艇的戰法戰術、出擊路線及后勤保障問題,令他感到寬慰的是,12艘魚雷艇,終于被他和陶勇藏著掖著搬到了廈門,像12只餓豹,趴在草叢之中潛伏下來,靜待良机扑咬圍殲……
  圖窮而匕見。魚雷艇一大隊,正是這么一柄直到最后時刻才能讓對手看清的鋒利的短刃。這柄短刃在一個月后的“八·二四”海戰中,銳利突發,一舉將蔣艦“台生”號刺入海底,嚴重挫傷了另一艘蔣艦“中海”號……

四、突破“三江”


  7月21日,台灣海峽暴雨滂沱。
  卅載未遇的一場特大降水福禍參半。
  惡劣气候使得終日在福廈空域穿梭逡巡的台灣偵察机無法出動,為大陸方面大規模的軍事調動扯起了一道天然屏障。但老天爺的慷慨排泄也把閩江、晉江、九龍江撐破了肚皮,陡然暴漲濁浪滔滔的江水像好不容易才逃出牢籠的一群野牛,咆哮而去,橫沖直撞,公路、鐵路在它的踐踏之下到處塌方,遍体鱗傷;43座橋梁不敵重擊,呻吟歪斜,斷骨折筋。
  十万火急開赴戰區的一支支摩托化炮兵部隊在各處受阻。
  采訪中,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從那場下得人心煩躁,險些誤了大事的暴雨說起。
  梁樹森,1958年任炮三師三十九團團長,离休前任建陽軍分區司令員。他說:炮擊金門,我們遇到的第一個敵手不是國民党也不是美國人,而是龍王爺尿泡脹破了,落下來的一大堆麻煩和困難。
  1958年7月21日那個雨下得大喲,昏天黑地,傾鍋傾缸。就那么瀝瀝拉拉下了一個來月,生是把咱部隊害慘了。
  那天一大早,我接到緊急通知,立即到廈門去開會。原以為是布置搶險救災任務呢,到了廈門才知道,馬上要打仗。葉飛、劉培善、張翼翔等軍區首長都到了會,打仗的目的意義簡單一講,接下來就是按照地圖各自找陣地位置。我的團歸三十一軍統一指揮,陣地在廈門的黃厝,打擊目標小金門,最遲24日夜必須就位。到駐地,天色已暗。根本來不及搞什么“動員”,把上張意圖扼要向几個團營干部一交待,部隊通電般立刻動起來。
  我們團清一色的蘇式122榴彈炮,一個連4門炮7輛車,全團36門炮百八十台車。夜間行軍,車燈大開,數里光龍,全速疾進,景象蔚為壯觀。
  22日凌晨,我們團到達泉州。頭一輛車一停,整個車隊便一輛接一輛停下來。我的車在中間位置,問前邊:為什么不走了,咋回事?前邊報告:泉州橋還未恢复,二十八軍100加農炮營已被卡在渡口,過不去。緊接著,炮十三團等部跟上來,泉州大街上,擠滿了車和炮,排出去十几里地,誰也動彈不得。跑到渡口去看,擺渡一次只能渡一門炮或一輛車,四十几分鐘往返一次,按照這樣的速度計算,24日夜間無論如何不可能進入陣地。最要命的是,那時福建沿海敵特很多,如果給台灣發個報,台灣乘天气轉好派飛机來轟炸,龐大的車炮隊根本就挪不動窩,也沒有地方疏散,結局很可能是還沒等我們炮擊金門,對方就先下手為強,給我們來個火燒連營700里。
  節骨眼上,二十八軍詹大南軍長從后面上來了。早有耳聞詹軍長是身經百戰的老紅軍,初次謀面,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嚴厲。嚴厲得像個六親不認的黑包公,那兩道倒八字眉和緊抿住的嘴真叫你雙腿打軟望而生畏。詹軍長一過來先找負責渡口組織的八十三師馬副師長,碰巧馬副師長剛剛有事到別處去了,詹軍長就罵街:把個渡口搞得亂哄哄的,他人跑到哪里去了?赶快給我去找,再不來老子斃了他!又指著工兵團長的鼻子罵:几小時內你要不把橋給我修好,我就斃了你!別人都遠遠躲著詹軍長,我不管,跑過去敬個禮:報告軍長,按作戰計划,應該我們團先過,現在沒辦法,車子都擠住了。詹軍長又罵:混蛋,通通給我讓路,誰不讓槍斃他!還別說,詹軍長的几個“槍斃”真管用,渡口的秩序馬上好多了,二十八軍100加農炮營立即給我讓出一條道來。
  我的團插到江邊,還是過不去呀。听有人講,下游几里遠的地方,有座浮橋,我就拉上參謀長去看浮橋。那橋晃晃悠悠的,上面舖木頭,乍瞅确實有危險性,粗量一下,汽車上去,兩頭輪子外側也就各剩半尺來寬吧。看來看去沒把握。車管股長說:我豁出去過一趟看!這個車管股長是國民党的解放兵,一級駕駛員,技術特棒,他居然把一輛車一門炮弄過去了,我們都捏了一把汗。再看,橋雖晃,但挺牢固。于是,下決心把部隊拉過來,集中七、八個老駕駛員,由車管股長指揮,過完一輛再過一輛,終于,折騰到下午,我的團全部過了江。我只覺得,自己的心髒從嗓子眼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過了江,距廈門還有百十公里,前方再無障礙,司机們一路鳴笛一路狂奔,黃昏到達廈門。連夜看地形,挖工事,搞偽裝,24日下半夜,大炮全部進入陣地,裝定好諸元,就等著千里之外,從北京傳來的毛主席那一聲開打令了。

五、孔雀東南飛


  空中轉場,即飛机由甲地飛往乙地的過程。1958年的“空轉”,不亞于實施一場空中戰役。一般講,交戰狀態下于敵前“空轉”,己方飛机在落地前后的一兩小時內,就像把自己的軟腹部亮給了敵方,處于防護力反擊力最薄弱的時刻,很容易招致致命的打擊,空戰史上此類戰例不胜枚舉。劉亞樓、聶鳳智們一天到晚冥思苦想的就是要找到一個万無一失的良策。
  第一梯隊,暗渡陳倉。
  劉亞樓确定,“空轉”一梯隊為空一師進駐連城机場、空十八師進駐汕頭机場。
  連城、汕頭距金門、馬祖相對距离較遠,易于隱蔽。退一步講,即便為敵發覺,也不致使敵太過惊恐。
  轉場時間几經修改,最后敲定在7月27日上午6時,因為情報偵悉,國民党軍26、27兩日將以兩個師到金門換防,福州軍區葉飛上將決心于26日晚或27日晨對金門進行集中炮擊。必須估計到,炮擊過后,27日8時左右,國民党空軍即會大舉出動對大陸前沿机場及重要目標進行破坏轟炸。我机6時空轉,先敵一步,預備著針尖對麥芒,硬碰硬地大干一場。
  26日,毛澤東的一封信將炮擊暫緩執行,但已定空轉時間不再變更。
  聶鳳智就像個女儿出嫁前千叮嚀万囑咐的老媽媽,命令、指示一道接一道,所有環節上可能出現的問題都想到了,設計好了預案。
  嚴格隱蔽指揮,指揮起飛一律用有線電,航線上如無特殊情況一律不講話;
  大隊相互掩護,以后續梯隊掩護前梯隊迅速著陸;
  第一個大隊應于著陸后15分鐘以內做好一等戰斗准備。全團轉場后做好戰斗出動准備時間,不得超過40分鐘;
  當日任務主要掩護本基地,不遠伸作戰,活動地域為距本基地80—100公里半徑范圍內;
  第二批到達基地上空時,路橋(机場)海航第2師以中隊為單位在霞浦附近巡邏。空十二師以中隊為單位在古田上空巡邏,以吸引牽制台灣北部國民党空軍兵力;
  進駐新基地后,如敵對我前沿机場轟炸,則連、汕部隊要隨時准備到惠安、晉江、漳江、廈門地區作戰;
  夜間除值班飛机外,其余飛机均疏散,并很好組織基地高炮掩護机場及空炮協同動作。要立即檢查搶修机場的准備工作,做到隨炸隨修;
  ……
  27日,天公不作美,烏云蓋頂,厚重如鉛。軍區气象站電話不斷,北京、福州、羅裳山,各机場紛紛催問,今天到底能不能飛?中午11時30分,東南風加強,以力大無比的雙臂將方圓數百公里內的云層整体抬高了數百米,聶鳳智果斷發令:起飛!停靠在跑道頭等得不耐煩直尥蹶子的戰机如脫韁野馬,嘶鳴狂奔,一躍而起。
  趙德安,時任空十八師五十四團大隊長,老人們一旦聊起一生中最為光輝燦爛的那段時光,再內向者也會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劉亞樓把我們師長林虎召到北京當面交待作戰任務,林師長回來就作參戰動員,我們那時年輕,好強,都說國民党空軍里邊有個什么飛虎隊,我們是武松,打虎隊的干活,要把他打個稀巴爛。林師長開玩笑,“我也是一只‘虎’,到了天上,你們看准嘍,可別亂打一气喲。”
  7月27日中午,我們團空中轉場,從惠陽到汕頭,距离很近。如果平時飛訓練,跟玩一樣,而這回是戰斗飛行,心情就不一般了。
  比較別扭的是高度限定。那一帶山多,我們貼著山尖尖,在云層里鑽出鑽進,感覺弄不好就會撞山。但絕對不准拉起來,上去敵人雷達能看到,我們意圖就暴露了。我身子都不敢亂動,使勁穩住駕駛杆。几十架飛机几乎翅膀挨翅膀,所有人都瞪大眼珠聚精會神編隊。再一個別扭就是空中絕對不許講話,誰出聲誰違反紀律,林師長反复交待,“要把敵人指揮員變成瞎子和聾子”。我們大气不敢喘,咳嗽更不敢,落地后,摸一把,濕漉漉,一腦門的汗水。
  獲悉15架“米格—17”安全降落汕頭机場,另外33架亦順達連城,聶鳳智掏出手絹,輕輕拭去額頭的汗珠。立即拿起保密電話,向廈門葉飛和北京劉亞樓同時報告。他說:我已按照要求,神不知鬼不覺把第一批貨送到了。劉亞樓說:老聶,你的“暗渡陳倉”很好!
  第二梯隊,韜光養晦。
  空十八師飛轉汕頭,兩天后,三比零,打了一個漂亮的埋伏。
  空軍入閩的戰略企圖業已暴露,第二梯隊以何种方式進入,更讓聶鳳智絞盡腦汁。
  劉亞樓一日三電,催詢在進駐次序問題上,究竟先漳州、后福州、龍田,還是三個方向同時進駐。何者為优?
  聶鳳智反复權衡后回報:仍按“逐步推進”的既定方針行事為宜,著令空九師先進漳州。
  漳州,八閩重鎮,距金門直線距离僅40公里。如果突然駐扎了大批飛机,就好比在台灣的腋下頂了一把刀子,將使對方產生骨鯁在喉般的難受不自在,立即誘發閩海上空大規模空戰的可能性不容低估。
  聶鳳智給了空九師師長劉玉堤八個字:韜光養晦,藏鋒蓄銳。把你們這把劍擺在人家鼻子下邊,不是要你們逼人家立刻決戰的。要有敢打必胜的信心,更要有高度的政策頭腦。空軍作戰的原則一般是后發制人,別忘了,你們這把“劍”,是帶著“套鞘”的。
  具体原則:一般不出海作戰;沒有必要時不輕易出海;戰斗巡邏、航線飛行、編隊訓練務必避開金門空域。
  當然,如果發生另外一种情況,那就另當別論,必須“揚眉劍出鞘”了:如果敵人超越金門上空侵入廈門上空、侵入大陸,或從金門以南以北侵入大陸,為了反擊敵人則根本不受這個限制,一定要堅決与敵机進行空戰,狠狠打擊敵机,敵机經金門上空退卻也要堅決追擊,不能因為不過分刺激敵人這一策略,而限制了主動空戰的机動性和積极性。
  劉玉堤回答:明白,我就是棋盤上的相和仕,無權過河打沖鋒。但那邊的車、馬、炮、兵如果越界跑過來,我通通有權開殺戒。
  8月4日上午,劉玉堤帶飛机34架,自新城机場安抵漳州。
  岳崇新老人當年曾是34條好漢中的一個,在劉玉堤轄下的二十七團當飛行員,回憶往事,他仍心有余悸地說,那天,飛得有點亂套,沒出大事,万幸。
  我們九師原駐在長沙,入閩參戰,命令來了說走就走,大家沒一點准備。我們大隊長叫張闖虎,好不容易30出頭討到了老婆,頭天晚上喜气洋洋在部隊舉辦了婚禮,第二天又油光滿面地領著新娘子去逛大街。他剛出營門,我們就接到了立刻轉場的通知,赶緊派人去找吧。長沙那么大,一下子找不到,就想到了廣播尋人這個辦法,于是,又聯系電台喊:張闖虎同志,听到廣播后請馬上回單位,有急事找!張闖虎挽著老婆逛得正來勁哩,他居然听到了廣播,這小子猶豫了一下,對新娘子說:怎么廣播電台里還有個張闖虎?肯定不是我,咱接著逛。劉玉堤左看表右看表,實在等不及了。說“他媽的我們走,讓兔崽子幸福去”,帶著我們就起飛了。張闖虎傍晚回營傻了眼:怎么人全沒影啦?后來他乘車歸隊。劉玉堤好一頓臭訓:你這個大隊長怎么當的,你的大隊呢?你他媽就知道結婚,老婆!
  我們第一站落江西新城,和從東北轉來的空一師住在一起。一師政委葉松盛給兩個師一起做動員,大家明白了,這回要真打,紛紛表態。我發言,打不下來撞也要把他撞下來!
  8月4日,我們空轉漳州一線机場。三十几架飛机浩浩蕩蕩,落地時,有人看錯了跑道走向,形成了分兩隊從跑道兩端對頭落的局面,像在公路上會車一樣,真他媽玄哪!保衛机場的高炮兵看傻了眼,都翹大拇指:哇,這個部隊好棒,技術頂過硬!我心說,硬個鬼,在跑道上來個兩机,多机相撞,那就徹底稀松軟蛋啦。
  情報偵悉,空九師進駐漳州后,國民党空軍連日召開緊急會議,布置空防。金門軍眷,也開始大批撤往台灣。
  劉玉堤即便盤弓不發,對手也已感到了一种有形的壓力。
  第三梯隊,立体掩護。
  計划:空十六師進駐龍田,海航第四師進駐福州。
  8月4日至13日,整整9天,聶鳳智按兵不動,既然暫不炮擊,他有意要讓已經燙手的台灣海峽降降溫。電示已在浙江衢州集結的部隊安心待命,抓緊訓練,自己則蹲在羅裳山的坑洞里,一包接一包消耗香煙,不知疲倦的大腦轉動著他的“万全之策”。
  猶如科研試驗先要虛擬各种假設條件一樣,聶鳳智將參謀人員召集起來,提出假設:我進駐連城、汕頭敵人還不很緊張。進駐漳州時緊張了一下尚能忍受。此番我如再進福州、龍田不僅威脅金門、馬祖,而且直接威脅台北的安全,敵人很可能孤注一擲,下決心乘我立足未穩實施轟炸,或乘机進行大規模空戰,拚個魚死网破,不將我逐出福建,決不罷休。
  各位智囊,有何高見?
  智囊們深思熟慮后,向他呈上兩案,一是若無空情顧慮,海航先轉福州做好戰斗准備,空十六師直飛龍田,一步到位。二是若空情复雜,則兩師均先到福州,十六師視情再轉至龍田作二級跳躍。而無論取哪一案,沿海各机場均應起飛多批机群給以有力掩護,以优勢兵力壓制威懾敵人。因為第三梯隊轉場的隱秘性實已喪失,不妨大張旗鼓,先聲奪人。估計對方真欲來炸、來襲,也不能不有所顧忌,三思而后行吧。
  聶鳳智摸出一支“中華”,有人划火遞過來,他搖搖頭。一只手來回揉搓那支倒霉的香煙,直至碾成粉末狀,人們終于听到從他嘴里吐出一字:好!
  他又補充道:不能光想著轉場,還必須想到轉場以后將出現的狀況。駐連城、漳州部隊可起飛較多兵力到莆田、惠安一帶活動,使敵人不易接近福州、龍田。給新到部隊一兩天時間抓緊研究敵情,熟悉空域。
  如此,“方案”更顯完整,穩妥了。
  8月13日晨,海航四師從衢州飛抵福州。一架架正在降落、滑行中,雷達熒屏上顯示三都沃方向出現敵情,F—86共14架分三批正向福州飛來,緊接著,又發現,后面還跟有F100美机四架。剛剛落地的海航立刻重新發動,戰斗起飛。不速之客們知趣乖巧,于閩江口上空兜個圈子,悉數折返。
  聶鳳智判斷,敵人已經高度警惕福州方向,空情將更趨复雜,遂命令:空十六師按第二方案轉場,沿海各机場同時起飛,提供有效掩護支援。
  福建空域,頓時扯起了一座前所未有的空中立体防護罩。
  苑國輝,當年任空十六師四十六團團長。老人好像并無安全感,說,降落時,我差一點被打下來當了冤死鬼。
  我們四十六團原駐地遼宁丹東,空轉從北一直往南飛,2000余公里,和候鳥差不多。起飛時,我領著全團在机場上空盤旋一圈,大家都明白,這回不是訓練,而是出征,要去打仗了。
  机翼下白云朵朵,一閃而逝,心里很有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复還”的悲壯。
  8月13日上午,在衢州接到命令,第一步飛到福州,滯留了個把小時,接著飛龍田。
  在福州听說航路上敵情嚴重,我們做好了充分的戰斗准備。一路上很順利,安全無情況。到達后下降高度,突然間,地面高炮向我們猛烈開火,天空中爆點一片,把我气的,真想對他們施以同樣猛烈的還擊,我們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還好,他們技術不怎么樣,沒把我們打下一架來。落地我就找高炮算帳:不是已經通知自己飛机要轉場嘛,為什么還向自己人開炮?原來,一個高炮連長太緊張,一看机群到了,不識別就喊“開炮”。打一陣,想一想不對,又大喊:“錯啦,停!”在前線,小連長就有開炮權,你拿他怎么辦?气得我們飛行員看見高炮兵就罵髒話。
  后來通知,還是冤死了一個無辜者。
  机場旁邊一個拾糞老頭儿,看到机群忽喇喇飛那么低,四周又通通通打炮,嚇得一頭栽到河溝里,嗆死了。
  苑國輝還不知道,他在空中的那一刻,連城、汕頭、漳州、福州、路橋各基地根据聶鳳智命令,共起飛了29批124架次為他保駕護航。
  我軍第一次在福建空域顯示雄厚實力,台灣空軍不明其中玄妙,像突然間受到惊扰的馬蜂炸窩,緊急出動300多架次在台海上空來回亂飛。台北市也數度拉響了防空襲警報。
  空十六師平安到達龍田。羅裳山如釋重負,參謀人員喜笑顏開,愉快地交頭接耳。聶鳳智也頗帶几分悠然地點燃一支“大中華”。僅片刻,他的面容又回复到慣常的嚴肅,他及時提醒部屬:爭奪台海制空權的斗爭剛開頭,我們不可有絲毫的馬虎和大意。

六、空中3:0


  毛澤東對彭德怀說:彭老總,你把那么多飛机開到海邊去,我的老朋友會不高興哩,你這不是要打上人家的山門嘛。人家派出了哼哈二將來,你那先鋒,是關云長還是魯提轄(魯智深)呀?
  彭德怀對劉亞樓說:劉司令,毛主席對空軍入閩能不能打好第一仗很關心……我還記得,長征的時候,你的紅二師一直打頭陣是打響了名聲的。空軍里頭,也要搞上几個“紅二師”。
  1958年7月29日,閩粵內陸依然像個不愿見人的傻小子,捂著那件用烏云做就的肥碩外衣,把自己遮蓋包裹得嚴嚴實實。
  海岸線以外,大海卻是一位開朗的姑娘,她隨手把陰霾丟到天外,將薄霧織成的紗裝搭在肩頭,在旭日朝暉中隨風曼舞。
  一個對守方頗為有利的天候。
  汕頭机場,林虎“加長的耳朵”(偵听台)和“放大的眼睛”(雷達)全部打開,捕捉著彼岸任何一點微弱的异動。
  11時03分,熒光屏上閃出一個跳動的黑點,接著又是一個、兩個,一共四個:F—84,敵机!
  11時15分,F—84低空越過台灣海峽中線。林虎把拳頭向下輕輕一按。塔台飛起三發綠色信號彈,四架米格17隆隆出動。帶隊長机大隊長趙德安,飛行員黃振洪、高長吉、張以林依次跟進。
  為迅速接敵,趙德安打破常規,命令在150米高度編隊集結,于云下低空左轉直飛戰區,看到云縫再逐漸爬高。
  雷達熒屏上,顯示出兩組八個亮點接近著、靠攏著、拼組成一幅台海上空頗具歷史意義的動態圖案。
  四對四,旗鼓相當,勢均力敵。
  戰后,趙德安才獲知自己的對手叫劉景泉,少校,在國民党空軍中有“空靶冠軍”之稱,曾代表台灣參加在菲律賓舉行的“飛行兄弟大會”,獲炸射最优成績,因作戰“勇猛”,擊毀大陸艦船而榮獲“克難英雄”,受蔣介石召見。一位技術超一流“尖子”。
  空軍,是國民党三軍中的驕子,戰斗飛行員,更是整個台灣的寵儿。當這些身著桔黃色緊身飛行服,梳著油光光的分頭,肌膚白皙,受過良好教育和嚴格訓練,會講英語會跳舞,英俊瀟洒,風度翩翩的小伙子們一出現在公眾場合,總會引起轟動的效應。加上他們常常深入“匪區”、“敵后”執行特殊神秘使命,与“共匪”殊死搏斗的非凡經歷,更使他們的“英雄形象”套上光圈,成為社會各界尤其是純真少女們所崇拜鐘情的男子漢偶像。用阿飛哥們的大幅照片做雜志封面,在台灣与影星、歌星、体育明星一樣叫座、好銷。空軍“雷虎”特技飛行隊的精湛表演,在台灣也早已成為百看不厭的保留節目,每回都會引發万人空巷一睹為快的歡騰。
  應該承認,1958年,飛噴气式飛机總平均每人774小時、其中60%完成了夜間复雜气象訓練,并具有在晝間組織中等机群活動能力的數百名國民党空軍飛行員,若論文化技術,個人与整体水准,确高胜大陸一籌。
  一方早有准備,一方茫然不知,打擊便具有了使敵措手不及的突然性。
  “看見了,兩架!”11時11分,高長吉在右上方5000米處首先發現敵机,興奮報告。
  “是四架,不是兩架!”林虎在地面及時提醒空中注意,“你們周圍沒有其他情況,大膽攻擊!”
  戰斗過程大致如此:
  高長吉、張以林首先咬住敵僚机組(3、4號机),敵長机組(1、2號机)立即右轉,意欲迂回包抄。張以林處于敵机內側,發射炮彈進行攔阻,迫敵1號机停止右轉而改為左轉,敵2號机隨其后,正好給高長吉提供了良好的射擊角度,他收縮瞄准光環,待里面投影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撳按炮鍵,一個點射,敵2號机翻身落馬。
  同時,在高長吉上方的張以林,也蹬舵、推頭,咬住了敵1號机劉景泉。劉急劇下滑擺脫。張以林從高度2000追到200米,距劉景泉150米處開炮,目見將敵机左机翼斬掉一塊。負傷敵机勉強飛到馬公附近,因再無法操縱,劉景泉跳傘棄机。我情報部門獲悉:劉右腿中彈,左手受傷,頭擦傷,腰扭傷,但仍清醒。被台灣漁船大元二號救起,再由運輸机直送台南醫院搶救。劉恨恨說:這次被打主要是發現敵机慢了。他們速度太快。
  另一方面,趙德安也抓住了敵3號机,連續開炮三次,敵机背部中彈,現出朵朵火花。負傷F—84無力還手,搖搖晃晃向東南方飄去。

七、平時多流汗


  1958年夏,死賴在台灣海峽上空不肯离去的烏云,像一塊能把整個太平洋都吸收進去怎么擰也擠不干的大海綿,那雨忽大忽小說來就來真把人下得五髒六腑都要發霉長毛;又像一床不知有多寬多重多厚的大棉被,三伏天里把偌大一個世界捂蓋得嚴嚴實實,憋悶潮濕不亞于眼下時髦的“桑拿浴”。
  偶爾,太陽賊似地扒開云隙探頭探腦露個臉,便又縮到見不得人的地方去,陽光,簡直成了千金難求的奢侈品。夜半,有時又突然會刮起一陣強勁的海風,讓渾身透濕的人們兩手抱緊了雙肩牙齒不停地打戰,身上那一片片麻麻點點的東西不知是白天熱出的痱子還是這會儿冷出的雞皮疙瘩。
  惡劣的天候,給部隊備戰帶來了難以想象的困難和艱辛。
  曾任九十三師炮團二營教導員的郭子興老人說:那時他們的陣地設在大嶝島最前沿。夜間上島。一條舢舨一門炮,很不容易。上了島更不容易。85炮本是小炮,不重,柏油大馬路上,五個人可以拉著跑,現在不行了,鄉間小路全翻成了泥漿。一腳下去,陷到小腿肚,炮輪子陷進去就再也轉不動。卸掉輪子反而好拉。稍平一點地方,一個排可以拉動。上坡,得一個連。陡處,一個營加上民兵好几百人,才拉得動。從渡口到前沿,七八里遠,就那么一寸一寸往前拖往前挪。拳頭粗的繩子,炮三連拉斷了十七根。全營十二門小炮,拉了三個晚上才到位。炮輪上了架,人也散了架,隨便什么地方,躺倒就叫不醒。迷糊几個小時,干部腳踢巴掌打一個一個拽起來,不能睡,事情火急得接茬干!搞偽裝,挖塹境,修炮位,搬炮彈!整整一個月,棉布軍衣沒干的時候,全都糟成了爛布條。沒有替換,提倡穿麻袋,上邊剪個洞,頭套進去,再兩邊掏個洞,胳膊伸出來,腰里扎根繩子,下邊剛好蓋到大腿膝蓋,集合站隊,活脫一個非洲原始人部落。
  連綿雨給部隊帶來的最大困難還是疥瘡。郭子興的營,有70%—80%的官兵爛腳。南方紅土壤鹼性又大,每天泡在泥里怎能不爛。輕者脫皮、流血,重者化膿、掉趾甲蓋、露骨頭碴,沒有特效藥,用淡鹽水泡泡腳,清水洗淨,抹紅藥水、紫藥水,發點白布包起來,然后繼續在爛泥地里跑路。
  衛生條件差拉痢的也特別多,高峰時有的連隊超過半數。二十八軍炮兵原副軍長劉華老人還記得,病號一下子猛增,太多了,黃連素根本供不上,几個軍領導急得眼冒火,多虧八十二師三六二團一個衛生員,他在山坡上發現了土黃連,采摘回來熬湯,治痢疾,一喝就靈百發百中,于是,迅速在部隊推廣,才抗住了痢疾的蔓延。
  十數万部隊突然間集結廈門一線,各种供應成了大問題。最令各級頭痛的是官兵体力、精力付出耗費巨大,卻吃不飽吃不好。地方政府已竭盡全力,先把大豬抬來慰問,最后連四五十斤的小豬也送了來,無奈部隊太多,杯水車薪,于事無補。部隊每天吃壓縮餅干,菜只有一种,海蠣子罐頭,又咸又腥,北方兵尤其吃不慣,許多人一聞味就會嘔吐。
  炮三十九團原八連指導員趙樹和老人說,那會儿,斷頓一天、兩天都是常事,開始一星期,罐頭餅干也沒有發下來,眼瞅部隊餓得實在挺不住了,趙樹和像個沒頭蒼蠅似地亂撞。闖進附近一個步兵連部進門就下命令:你們的飯通通給我,我打借條,改日還。還好,碰到了一個識大体顧大局的步兵連長,說:行,飯剛得,炮兵老大哥先抬去吃吧,我們再做。飯拉回來,天色已暗,地處前沿,不許掌燈,就那么黑燈瞎火地往嘴里扒拉。听著那陣陣酣暢的“巴嘰”聲,作為指導員的趙樹和心頭涌上稍許的寬慰。
  趙樹和的炮八連,七十几號人,臨到炮戰前夕,只剩不到二十個“全勞力”,其余五十几個非病即傷,好多戰士虛弱得風一吹走路都打晃,但無一人下火線,全在工事堅持干。每逢吹哨休息,趙樹和就同几個連干部到處去察看,瞅見哪個睡著了,赶緊去扒拉,再困也得把他弄醒,怕戰士們帶著汗睡著涼感冒。現在回憶,備戰階段那一個月實在太苦,苦不堪言。真打起來就好了。全國支援各种供應、吃喝也跟上來了,反而不太苦。
  苦,某种意義也是自找的。施工強度大,是因為所有部隊在質量和標准問題上均嚴肅認真精益求精,不敢有半點的馬虎和取巧。郭子興說:思想動員我就講兩句話: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道理沒必要多說,戰士們哪個不懂?
  負責全線陣地設置和施工的是福州軍區兩位副司令:張翼翔和皮定均。
  老頭們的印象里,張翼翔這個人沒什么架子,平常待人熱情、隨便、嘻嘻哈哈。但有一條,下邊工作,不管大小事,很少有讓他一次性就看上眼的,而且他說你應該怎樣你就得怎樣,表現得十分固執。批過的事,几天后他肯定會回來檢查你改正沒有。改了,笑得像大肚彌勒。沒改,發起火來也是六親不認的金剛。
  皮定均特點個性恰好相反,整天表情嚴峻,見人繃著臉感覺不太好接近。工作要求极嚴厲,發生在下面的問題好拿主官開刀,不管你是哪一級的頭頭腦腦,照批不誤,往往讓人下不來台。但了解他的人都曉得,此君外剛內柔,不會記小帳的,在諸如干部提升等等關鍵事情上從不整人。
  福州軍區情報部原部長王建行講述了皮定均的几個小故事:
  某日,皮定均上街檢查軍容風紀,抓到一穿破褲子的士兵帶回,一個電話把士兵的師長召了來,丟過去一個針線包,命令該師長親自穿針引線給士兵縫補褲子再走。師長怒气沖天回營即下達一道訓令:今后誰再把臉給我丟到大街上,我罰他光□蹲一星期禁閉室!街面上遂再看不到穿破衣爛衫的士兵。
  一士兵因完全不該發生的意外事故死亡。事故團將預防措施若干條呈上。皮大筆一揮加一條:士兵下葬,團長抬棺!于是,追悼會結束,團長在前,團干們在兩側,緩緩將棺材抬到了墓地。哀悼可謂隆重,教訓亦可謂鏤骨。
  情報部一參謀隨手把煙頭從窗戶丟出。恰被皮定均看到。副司令站在辦公室門口,臉拉得老長:哪個丟了,撿回來!肇事者紅著臉抬腿要走,皮定均一指王建行:你是部長,你親自去!于是,王建行替自己參謀上下了一趟三層樓。
  以“嚴”著稱的皮定均每天冒雨在陣地上穿梭巡視,一個炮位一個炮位地貫徹他的“嚴”字。軍隊就是這樣,有姓“嚴”的司令,才有姓“嚴”的士兵。
  交通塹壕必須深于一米八○,寬可二人并行,保證中等個頭士兵敵火下能夠扛炮彈行走。
  電話干線必須深埋一米,防止被敵炮輕易切斷。
  加蓋炮掩体必須先用40—50厘米直徑圓木蓋頂,再用水泥挂漿,再舖沙子,再用磚石壘垛半米,再舖土一米夯實,再舖砌一層磚石。
  ……
  凡達不到要求者,從皮定均嘴里甩出來的就是兩個字:返工!
  福州軍區炮司《一九五八年炮擊金門資料》載:
  從七月二十日開始,奉令到達了集結地域的各炮兵部隊陸續開始构筑工事,在時間緊迫,任務繁重,气候惡劣的情況下,廣大指戰員頂著狂風暴雨,不畏艱難辛苦,夜以繼日地進行构工作業,有的連隊由于連續數日在泥水中作業,全連百分之七十五的人員腳被泥水浸蝕腐爛,有的戰士拿著飯碗便臥地而睡,但無一人叫苦……在實施大量工程作業中,廈門炮兵群得到兩個步兵營的加強,蓮河炮兵群得到十二個工兵連和二個步兵團的加強,并有地方民工的大力支援,到八月二十三日止,共构筑帶掩蓋炮工事一百二十個,計使用木料八千七百立方米,石料一万四千四百余立方米,麻袋十万零八千條(野戰工事用料未計在內)。
  又載,炮戰前后,還完成:
  各級觀察所三十六個,連排發令所一百零四個,彈藥室二百七十二個,救護所三個,通信樞紐部四個,各种工事七百六十五個(野戰工事、交通壕、防炮洞均未統計在內),并新建及加修道路八條,全長約四十公里,新建和加固橋梁十一座,開掘群指揮所坑道一條,各分群開掘小坑道三十條,全長約六百米。數字雖然枯燥,但累加之總和正是前線官兵在惡劣環境中体力、精力、汗水、健康付出的總量。三十天含辛茹苦,配套成龍的炮兵陣地群從無有初具規模,為日后持久作戰打下了較為堅實的基礎。劉華老人說:備戰一個月,我們炮兵感覺不一樣了。首先磨刀不誤砍柴功,有了更充裕的時間偵察敵人,標定目標,精算諸元,不打則已,要打就一定叫敵人喊疼。再則,大大減少了無謂的傷亡。七月底,部隊拉上去照樣打,但工事粗糙簡陋,長期對抗,損失肯定小不了。推遲了一個月,搶修工事,給大炮造窩,不知少死多少人哩。現在有一個口號:時間就是金錢。對軍隊而言,時間永遠是鮮血,是生命。1958年開戰前那一個月,可是分分秒秒金不換哪!

八、東臨碣石


  8月17日,北戴河。
  高級別墅區內吉斯和吉姆小轎車驟然增多,清閒了許久的保密總机一下子也變得繁忙起來,手拎公文包的文秘机要人員匆匆往返于各別墅和會議室之間……盛夏酷暑,把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由北京搬遷到了這片避暑胜地。
  如果按照當今時興的“××周”、“××月”、“××年”程式來想,中國的1958年,則是不折不扣的“三面紅旗年”。北戴河會議,給高燒中的“人民公社化運動”和“大煉鋼鐵”再添了一把火,升溫至沸點。
  “炮擊金門”的最后決心,也由此會議一錘敲定,向著世界原本就不平靜的湖面又投去一塊巨石。
  三十多年過去,我們回過頭來,用長焦距鏡頭把這次會議拉到近前,仍會折服和惊歎毛澤東那吞吐風云俯仰天地的气魄、魅力。或許,也只有毛澤東,才能夠在一次會議上同時做出好几項讓全世界都感震惊的決定。
  鄧小平闡述:毛主席全部思想的精華乃“實事求是”。今天人們已能運用毛澤東給予的利器,對毛澤東主持的北戴河會議以實事求是的剖析,于是,我們看到了在經濟建設領域造成重大失誤和在軍事外交領域獲得輝煌成功反差如陰晴日月般強烈的毛澤東。
  歷史,是一架絕對公正的天平,一端盛著功与成,一端載著失与過。誰也無法否認,1958年的“大煉鋼鐵”与“炮擊金門”,兩樁風馬牛不相及的歷史事件,确實隱含著某种相通的原始動源。
  “動源”根植于毛澤東不知疲倦的大腦。在銀浪閒拍的海灘,在涼風習習的林蔭,在自己的房間或到他人的房間,毛澤東盡興愉悅地同高級干部們大聊其天。
  ——我們這個國家,吹起牛皮來,了不起,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歷史悠久,炎黃子孫,等等,但就是鋼赶不上比利時,因此,過去帝國主義欺侮我們,現在世界上的一些人,比如美國的杜勒斯等,也不把我們放在眼里。
  ——實力政策、實力地位,世界上沒有不搞實力的。手中沒有一把米,叫雞都不來。我們處于被輕視的地位就是鋼鐵不夠。
  ——沒有現代化工業,哪有現代化國防?資本主義國家看不起我們,憋一口气有好處。
  ……
  我的視線里,閃現出兩個毛澤東:一位一聲令下,把几十万發炮彈從海峽此岸打到了彼岸;一位一聲號召,鋼產指標立即翻了一番,1070万吨,差一吨也不行!漸漸,兩位毛澤東重疊而一,在北戴河海濱偉岸矗立,遙望碣石,极目天海,浪濤卷,涌起無限詩情浪漫:不管風吹浪打,胜似閒庭信步!
  毛澤東的思維邏輯可以揣摸亦不難理解:炮彈者,發射出去會自行爆炸之鋼鐵也。打炮仗,即拚鋼鐵。中國被藍眼睛高鼻梁的西洋人和矮個子塌鼻梁的東洋人欺侮了整整一百年,還不是因為沒有現代大工業,缺鋼少鐵。如今,那個世界上最霸道的國家依舊橫行海峽,將完整的國土割裂。逆來順受忍气吞聲?做不到!只有奮起抗爭,為神圣的獨立、主權、統一吶喊。想過沒有,如此,將引發的就不僅僅是太平洋東海岸和西海岸兩個面積相當的國家的對抗,而且是弱小的535万吨鋼同強大的1.02億吨鋼的較量。你打過去一發炮彈,有可能得到十發二十發的回敬。原子彈是真老虎亦是紙老虎。鋼是紙老虎亦是真老虎。要想在這個世界上一跺腳一個坑一說話有人听,不能沒有鋼。六億人意志的体現者豈能不想鋼盼鋼言必講鋼以鋼為綱全党搞鋼全民辦鋼?現在看,憋一口气,矢志增強自己實力,企望提前再提前同世界最發達最強大者并駕齊驅,初衷本無可責難,該責難的是不懂得經濟規律是一頭強健的公牛,你順著它的脾性調教它,它會服服帖帖地為你犁地、干活,你逆著它的性子鞭撻它,它亦會勃然發怒,調轉頭來,毫不客气地頂你一個跟頭。
  歷史說,毛澤東是人不是神。毛澤東說,地球上不會犯錯誤的人還沒有生出來。
  北戴河,浩瀚如昔,風起潮涌,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1993年毛澤東誕辰一百周年之際,中國已飛躍而上毛澤東不曾想過的高台階,沒有六千万人上陣壘土高爐,鋼產量已遠遠超過毛澤東曾朝思暮想的1070,達到8千万吨。“世界上沒有不搞實力的”,對這個不事張揚而扎扎實實“大躍進”著的中國,全世界都不能不刮目相看了。

九、直接打蔣,間接打美


  北戴河,8月20日。
  毛澤東游泳之后上岸,回房。奉召前來的國防部長彭德怀元帥和總參作戰部部長王尚榮中將已在等候。會客廳里,挂起數張台灣海峽軍用地圖。
  毛澤東一指彭德怀:彭老總,你是主戰的,我是主和的。開場戲歸你了,你先唱。
  彭德怀從皮包里抽出一疊公文,擇要報告台海形勢和前線備戰情況。
  美國因得手中東而在台海問題上調門愈加蠻橫強硬。其遠東海、空軍得到加強,活動頻繁、异常,屠牛式導彈已運抵台灣。美政要和軍方不斷發出准備干涉台海的恫嚇性言論。
  台灣因有美國撐腰而很“牛气”,假想在大陸沿海大規模登陸攻取福州的“夏陽演習”正在部署,“加速進行反攻准備”言論不絕于耳。最近,台空軍多次侵入福建与我空戰,拚搶台海制空權的勁頭很足,并在台灣首次發射了美制“響尾蛇”導彈。
  我方,則因主席下達緩攻令,前線戰斗准備更為充分,空軍順利入閩,野戰工事已大体完成并不斷加強,大小金門及其所有重要目標,均在我火炮射程之內。
  彭德怀抽出一份文件:總參謀部剛剛搞到一個情報,蔣介石鑒于國際形勢和台灣海峽形勢緊張,最近曾連續几天召集謀士幕僚們開會,專門研究金門、馬祖的撤、守問題。
  毛澤東眼睛一亮,听得格外仔細。彭總繼續:國民党得出結論,從政治戰略上講,固守金、馬不僅是反攻大陸的跳板問題,同時對國際觀感与海內外的“民心士气”,都有莫大關系。但從軍事戰略上講,則死守金、馬是不利的,因增援成問題,續防力薄弱。目前國民党總兵力共計557000人,其中駐守在金、馬等沿海島嶼已占112000人,如金、馬發生戰事,台灣本島還要守衛,無力再分兵支援,何況島嶼戰爭,稍一不慎,即可能全軍覆沒,所以,這些島嶼軍事上對台灣實無死守的价值。据說,不少人力勸蔣介石下決心撤出金、馬,一則避免損失,二則台、澎暴露,可將猶疑不決的美軍推入与我直接對抗的第一線。
  毛澤東道:聰明主意!我要是蔣介石,就按這個意見辦。占住兩個小島,就能搞成反攻大陸?天大的牛皮么。
  彭德怀笑道:可惜蔣介石不是毛主席。他反复權衡,最后仍決定不惜以任何代价防守金門、馬祖到底。我們分析,一方面,蔣介石很看重他的政治戰略。另一方,他骨子里,仍抱有很大幻想,即現在逼迫美國宣布協防金、馬已不可能了,但只要戰事一開,他拚出血本也要把美國拖下水,使美國在金門、馬祖一線直接同我對抗。蔣介石的意圖是,只要美軍介入,就是最大的胜利。
  毛澤東:島小賭注大,上面住著占他三分之一的十几万軍隊么。好啊,人家的思路已經理清了,彭老總,說說看,我們應該怎么辦?
  彭德怀:他如放棄金、馬,我們不妨网開一面,讓他撤。現在,他要固守金、馬,那么,這一仗遲早要打,晚打不如早打。我們研究,真打起來,美國确實是個未知數,但不怕,主席講過,道義在我方,人心在我方,政治主動在我方,地理优勢在我方,軍事上,我們也不差太多。還有,大家在朝鮮交過手,互相都摸底嘛。總之,打,有風險,但利益极大。
  毛澤東:你們主戰的有那么多條理由,我這個主和的還有什么話說?
  元帥与中將對視一笑,互相點點頭。他們知道,至此,毛澤東“打”的決心已下,台灣海峽,即將迎來惊天動地的時刻。
  毛澤東拿香煙的手在空中有力地一揮,紅亮的煙頭指定地圖上的金門島:不要怕,狠狠地打,把它四面封鎖起來。我們此次是直接打蔣,間接打美!
  王尚榮赶緊插話:主席是否還有登島作戰的考慮?
  毛澤東:先打三天,無非兩种可能,登与不登。好比下棋,我們走一步看一步。
  王尚榮又問:主席,您看,炮擊時間……
  毛澤東對彭德怀說:這几天沒有見到葉飛么。打電話叫他到北戴河來。司令官不在,仗如何打?
  王尚榮接住話茬:我立即打電話通知葉政委,估計明天能到,明天是8月21日,再給前線兩天准備,炮擊時間定在8月23日,正好是個星期六,敵人容易麻痹嘛。可以嗎,主席?
  好嘛,就是你說的這個“八·二三”。葉飛一到,就開炮!
  三人開怀大笑。

十、葉大將軍


  1947年5月,孟良崮上,炮聲已隆隆,葉飛還在与人瀟洒對弈。陳毅、粟裕的緊急命令到:一縱立即由總預備隊改為主攻,從敵軍結合部大膽穿插,把國民党第一“王牌”整編七十四師從“百万軍中”剜割出來。激戰三日,葉飛完成重任。陳、粟命令又到,授命葉飛統一指揮一、四、六、九等四個縱隊,“無論如何在拂曉前拿下孟良崮,消滅七十四師。這樣,我們全盤皆活。如拿不下,敵人4個兵團合圍,我們就危急了!”葉飛咬牙橫心破釜沉舟,午夜1時,下達總攻令,十几万部隊漫山遍野猛扑而去,血拚一晝夜,紅旗插上了孟良崮,張靈甫与他的“王牌師”灰飛煙滅,直叫數十万合圍敵軍膽寒卻步,南京“委座”黯然落淚。葉飛一盤未下完的圍棋雖胜負莫測,華東戰場上的一盤大“棋”卻已滿盤贏定。
  從戰火硝煙中闖過來的人最愿意侃打伏,老人的話匣一旦打開,便滔滔不絕,似江河千里:
  1958年8月20日,我接到北京總參電話通知:立即到北戴河。
  第二天,我坐飛机到達,直接前往毛主席住處。主席、彭老總、王尚榮,還有林彪,都坐在那里等我多時了。我咕咚咕咚喝干了主席事先給我備好的一杯溫茶,就開始匯報炮擊金門的准備情況,重點是炮兵的數量、部署和突然猛烈的打法。
  毛主席听得很認真,一面听一面看地圖,用鉛筆做著記號。毛主席指揮作戰,一般不代替第一線指揮員做太具体的軍事部署,這方面,他完全信任自己的部下會做得很好,他只考慮戰略問題,對戰局發展趨勢進行宏觀預測把握,他的戰略判斷不但比他的敵人而且往往比他的同事都更深一層更遠一步。國民党打不過我們原因很多,他指揮員不行是很重要一條,越高級指揮越不行,蔣介石就是典型的瞎干預,凡是他干預的作戰几乎全失敗。解放戰爭,我們就喜歡雙方兩個人出來指揮,我們這邊是毛主席,敵人那邊是蔣介石。
  果然,我匯報完了,主席既沒說“行”,也沒講“不行”,卻突然提出一個問題:“葉飛,你用那么多炮打,會不會把美國人打死呢?”當時,國民党部隊營一級都配設了美軍顧問。我回答說:“哎呀,那是一定會打到的呀。”主席又問:“能不能不打到美國人?”我說:“無法避免。”
  主席不再問其他問題,也不做什么指示,只說:“葉飛,你們累了,好好休息。”于是散會。我明白,他要做進一步的思考了。
  晚飯后,王尚榮拿了一張條子給我看,是林彪寫給主席的。林彪這個人滑頭,他很會摸主席的心思,他知道毛主席在考慮會不會打到美國人的問題,所以向主席建議:是否可以通過正在華沙同美國人談判的王炳南大使給美國人透露一點我將炮擊金門的信息?我看后大惊,林彪聰明得也太离譜了嘛,告訴美國人不就等于告訴蔣介石了嗎,簡直莫名其妙!我問王尚榮:“主席把這個條子給我看,有什么交代,是不是要我表態?”王尚榮笑笑:“主席沒說什么,只說拿給你看。”
  夜間,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我已經感覺到了將要開始的作戰很复雜、很微妙,但我确實找不到既要開炮又不能打到美國人的妙方。掀開窗帘,毛主席房間的燈一直亮著。那個時代,一切相信毛主席,看著那燈光,我方稍稍心安。
  第二天繼續開會,毛主席不提林彪的條子,一上來就指著我說:“葉飛,那好,就照你的計划打。”又說:“葉飛,你不要回福建了,留在北戴河指揮。”總的印象,毛主席對打這一仗是反复思考,慎之又慎的。經過一夜長考,顯然,他對戰略、戰術問題都想透了。
  8月23日,炮擊開始。完全是毛主席親自指揮,前線的一舉一動都要向他報告。我留在北戴河,好辦也不好辦。好辦,每天与前線保持通話,一切執行毛主席命令就行了。不好辦稍有差錯,就可以發展成為同美國的戰爭,福建、台灣海峽變成第二個朝鮮戰場,實在擔當不起呀。
  現在回想,毛主席的戰略眼光高深、遠大,這個仗到底打出一個什么結果來,他沒講。別說敵人一方根本不曉得,我們自己一方也不完全曉得。不光我不曉得,連彭老總、林彪,許多高級干部都不曉得。彭老總一直是竭力主張用武力打下金門的,他曾多次到廈門檢查戰備和鷹廈鐵路修建情況,我知道他的想法。炮擊開始,我當然也盼望毛主席早一點下達登陸金門的命令,當時想得簡單,況且打下金門,對我而言,還有一層不同一般的意義嘛。
  葉飛戎馬生涯的高潮是在大江南北和華東戰場,但開篇和末章均在福建。
  從繳獲26支步槍的“霍童暴動”起家,在与党中央完全失去聯系,甚至根本不知道中央紅軍已經長征的情況下,葉飛率部投入了其艱難困苦并不遜色二万五千里的南方三年游擊戰爭。
  十年鏖戰轉瞬即逝,胜利之師今非昔比,34歲的兵團司令戰淮海,渡大江,陷淞滬,來不及抖落一身的征塵,又即刻率領十兵團挺進福建。馬不停蹄,搶關奪隘,福州、惠安、泉州、漳州,將陽光和鮮花一路舖到了廈門,舖到了時時刻刻魂牽夢繞的故土家園。走時一個團,歸來十万軍,葉飛站在當年走上紅色之路的出發地,無限感歎,异樣激動……
  然而,想不到,万万沒有想到,葉飛在打下堅固難打的廈門、全身心投入繁忙的城市接管之后,傳來了絕對難以置信的金門失利:登島部隊三個加強團,9086人,大部戰死,一部被俘,成為內戰爆發以來,我軍最慘重的一次敗仗。
  金門島上最后一片稀疏的槍聲歸于沉寂,共和國的第一面五星紅旗正在天安門廣場高高飄揚。舉國狂歡、沸騰之時,很少有人想到一個海島上演的悲劇。唯有葉飛獨倚窗前,仰視云天,淚洒襟衫,遙祭忠烈……
  葉飛發電請求處分:“指揮員尤其是我的輕敵,是金門失利的最根本的原因。”
  毛澤東回電說:“金門失利,不是處分的問題,而是接受教訓的問題。”又說:“先打定海、再打金門的方針應加确定,待定海攻克后撥船撥兵去福建打金門。”
  痛苦、悔恨、落淚、自責都無用,葉飛按毛主席的要求秣馬厲兵籌船練兵,他堅信,不用多久,他定能把紅旗插上金門最高峰北太武山,用胜利的捷報告慰九千袍澤在天之靈。無奈,朝鮮戰爭于突然間爆發,美軍介入台灣海峽,攻金計划只能被無限期擱置。
  老人:長期以來,金門對我來講,是個心理上的大包袱。能夠“炮打金門”,我很高興,不能實施“登陸金門”,自然遺憾。
  任何事物都有兩重性,今天回過頭來看,1949年我們金門失利,坏事也能變成好事。首先,我們得到了教訓,知道了渡海作戰不同陸地,有特殊性,因此,打海南島時准備就充分多了,對攻擊台灣也沒有冒然行事,不然,可能要碰更大的釘子。另外,讓蔣介石占著金門,對我們用處很大嘛,毛主席多了一個施展軍事、政治、外交斗爭藝術的大舞台。
  當然,不是說1949年的金門失利反而對了,從軍事上看,那是一次慘痛的不可原諒的失敗,血的教訓必須永遠牢記。
  再打金門,我完全有把握,特別是海空軍進入福建以后。三年時間,我們把全中國都打下來了,難道還打不下一個小島?無非犧牲會大一些,可只要想打,那個島就一定是我們的。實際上,1958年,我們就那么一直炮打下去,不用登陸,困也把他困死了,逼也把他逼跑了。但這時,毛主席的方針變了,不占金門,把它留給蔣介石,這樣對國際政治斗爭、對統一中國都有利。
  問我想不想攻占金門?曾經非常想,作夢都會想。我在福建工作那么多年,居然沒有机會報金門失利的一箭之仇,于心不甘嘛。但后來,了解了毛主席的意圖,心也就逐漸放寬了。軍事從來都是實現政治目的手段,如果不通過戰爭、破坏,用和平方式完成國家統一,豈不最好,皆大歡喜?
  這些年,海峽兩岸關系發展很快,福建和台灣的各种交往越來越多,我很高興。現在,我老了,徹底退休了,對沒能實現“登陸金門”已經沒有什么遺憾。唯一遺憾的是,廈門、金門兩個島,离那么近,仍然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有違潮流嘛。事實上,這兩個島完全應該擴大交往、發展經貿、促進繁榮的,雙方如果形成共識,用和平發展金廈海峽來帶動台灣海峽兩岸的共同興旺發達,多好。
  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祖國實現和平統一。如果那時不能走動,我會以一個平民、退休老人的身份到金門、台灣去旅游,是不是可以算作是實現了另外一种意義上的“登陸金門”?

十一、不謀而合


  黃昏,車隊來到最后一站——北太武山某炮陣地。
  蔣介石把望遠鏡瞄向只有一個步槍射程之遙的大陸海岸線,將那片“夢里尋它千百度”的土地拉到眼前,夕陽落照,遠山青黛,万木蔥綠。視線雖然有限,但他知道,鏡頭中的三維無限延伸,就是原本屬于他而現在屬于毛澤東的土地。猶如凝神于一位可望之而不可触摸之的嫵媚佳人,他再次感受到歷史變遷的無情,肝腸欲裂,心如刀絞,仇恨之火熊熊燃燒。
  勤務兵搬來一把藤椅,執拗的老人堅決不坐,他雙手重疊按住手杖,長時間靜默佇立,有人看見,兩顆飽含咸澀百味的淚珠從他眼眶滑落,在面頰上反射出复雜難解的光斑。
  身后,有好几位將校因受感動而流淚、發出嚶嚶的啜泣,使得气氛更加悲凄、感傷。
  自從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在上海將共產党人的頭顱顆顆砍下開始,他同毛澤東已經智拚力搏了整整三十年。誰能料想,當他以絕對优勢兵力把毛逼上決定中國最后命運的絞殺場時,竟然天地翻覆、乾坤倒旋,一場僅持續了短暫三年的逐鹿,他卻以每月平均被消滅20余万兵力的規模和速度,走向統治大陸的終結。
  中國歷史上,多少王朝在戰火中結束,多少新君在炮聲中登基,但無論百年輝煌的漢唐,還是曇花一現的秦、隋,卻沒哪一個朝代是斷送在開國者之手的。唯獨國民党的江山丟在“開國皇帝”自己手中。殘酷現實委實讓剛愎自用又喜好別人崇拜的“總統”難以接受和面對。
  但畢竟,他現在是站立在一塊曾經小胜毛澤東而且仍然能夠打到毛澤東的土地上,他還沒有輸到最后,只要保住腳下這方寶地,他期待,歷史將把他和毛澤東重新調換一下位置。
  金門万万再不可放棄!
  下得山來,軍中“优秀分子”和“英雄楷模”列隊鼓掌,歡迎、歡送。
  蔣對官兵演說,指出現在形勢与當年不同了,我們要重新來擬定計划,徐圖恢复,万不可好高騖遠,只求速效。大家都知道越王勾踐在會稽失敗以后,經過“十年生聚,十年教訓,而后沼吳”。今天我們要“反共复國”自然需要長期的艱苦奮斗,才能有效,如果中共始終不敢進犯,那我們要在一年之內,完成“反攻大陸”的准備,至遲一年以后,亦必能實行“反攻大陸”。
  有基層軍官振臂領呼口號。場面上掀起了一個小高潮。
  金門之行,達到最高潮。
  夜幕徐落。
  机場,蔣介石与送行軍官一一握別。
  最后一位是胡璉上將。
  胡璉早有耳聞,台北高層及美軍顧問團中,對金門的撤守攻防爭執激烈,意見不一,理應借此机會,了解一下“總統”的真實意圖。他是聰明乖巧之人,懂得此類重大問題不宜直逼主題,而需迂回探知,他說:總統,我早已准備就緒,只要您一聲令下,立刻就能渡海反攻,几日內拿下廈門決無問題……
  蔣介石伸出手來,伯玉(胡璉字),你牢牢守住金門,便是對党國盡忠。平時可以向那邊打打炮,把毛澤東打惱最好。若毛澤東真的來打金門,天大好事,我最歡迎,拜托你了!
  暗夜,遮住了胡璉的一臉困惑和“總統”的一臉微笑。
  座机滑跑、起飛,身影和轟鳴漸漸遠去,融入漆黑無聲的夜空。
  蔣介石仰倚在寬大的座椅上,閉目假寐。看上去此時他的心情很好,不僅因為重睹了故國的風采,還因為更加堅定了自己應付隨時可能爆發的台灣熱戰的戰略方針:固守金門。歡迎毛澤東來打,打得愈大愈好。
  這是一個深思熟慮,看似矛盾,卻非常清晰明朗的大思路。
  只是他并不知道,毛澤東的戰略方針也已确定:金門一定要打,打則為了更有利于“總統閣下”固守。
  同樣是一個深思熟慮,看似矛盾,卻非常清晰明朗的大思路。
  難得兩位對抗了一生的老人,在雙方最后一個回合交鋒中,竟然達到了“不謀而合”。
  据查,這是蔣介石最后一次到金門視察,最后一次看到大陸的土地。此后,他再也沒有离開過台灣本島。

十二、透視北太武


  最后一次站在金門北太武山腳下,大談“毋忘在莒”宏遠哲理的蔣“總統”,一生從未涉足過位于山東省東南部那個小小的縣城——莒。
  “總統”有所不知,此時此刻,一水之遙,正對北太武山數百目標進行最后一次諸元校核的將軍,正是從那個莒縣的一場惡戰中拚殺出來的。
  他就是曾任濱海軍區作戰科參謀,1958年任福州軍區副參謀長的石一宸將軍。
  1958年,因參謀長缺任,順理成章,石一宸是軍區司令部的最高首長,具体作戰計划的擬定人和執行人。
  隨偵察工作全面展開,金門敵軍的營區、倉庫、机場、碼頭、通信、交通樞紐,炮兵、雷達陣地一一被發現被標定。占据作戰指揮室一面牆壁原本空蕩蕩的金門地形圖,已被代表不同目標的多种標志、符號貼得滿滿,一座武裝到牙齒的海上大碉堡的真實輪廓愈來愈清晰地展示在人們眼前。
  石一宸卻依然是一副愁云不展憂心如焚的模樣,因為,“海上巨碉”最重要的心髒部位——金門防衛部指揮坑道的具体位置仍未判明。僅知,胡璉指揮所設在北太武山反斜面山腳下。此山綿延數里,從大陸任何角度均無法觀察到其側背,不要說“點”的准确坐標了,就連大体上的方位也很難确定下來。
  派偵察兵潛入金門進行實地勘察吧,敵戒備森嚴、成功率极低。唯一有效省時的偵察手段是對金門實施空中拍照,又由于有“任何飛机不准飛越金門上空”的嚴格禁令而作罷。
  軍事會議上,葉飛拍著剛剛呈送的計划草案,冷冷道:你們估計金防部指揮坑道可能在甲處,也可能在乙處,或丙處,亂彈琴嘛,打仗怎么能憑亂猜、靠“估計”?我要你們提供板上釘釘的确鑿情況!上將鋒銳的目光先在石一宸漲紅的臉上停留片刻,滑過去,射在旁邊情報部長王建行更為局促的一張面孔上:老王,到時候我們的炮要是打不到胡璉的老窩,我可是要找你王建行的喲!
  石一宸心里明白,當著你的面點你的部下,那是迂回地將你的軍哩。
  是夜,石一宸連吃數片安定仍了無睡意,索性撳亮台燈,和衣而坐,眼睜睜地仰望牆壁天花板:金防部指揮所乃此次炮擊最重要之目標,至今卻未能捕捉到,屆時如不能准确命中、覆蓋,轟擊再猛烈,也難触到胡璉痛處……難道我們只能給大炮一些連自己都不自信的諸元,讓胡璉看著成群的遠彈偏彈無損他一根毫毛而拍手稱樂?
  翌日,召集情報、偵察部門開會,交代任務,再次動員:集中全部力量,運用多种手段,想盡一切辦法,強化對金防部指揮所的偵察。石一宸養成了一個習慣,不論擔任哪一級職務,不論大仗小仗,戰前,偵察与計划兩項,均事事躬親,定要自己親手組織來做,方覺踏實、放心。
  1949年秋,金塘島之戰。金塘為舟山群島之第二大島,守敵一個師。凡逢天晴,師長石一宸便帶著机關跑到高處架設儀器觀察金塘,并派遣偵察分隊暗渡敵島實地偵察。連續月余,終于把守敵設于水際和灘頭的木樁、鐵网、竹簽、塹溝、地雷、碉堡等七、八道障礙及兵力配置摸清,然后在我方港灣照葫蘆畫瓢,如法炮制,進行實兵攻擊演練。在南京舉行的作戰會議上,鑒于攻擊金門、登步島失利的教訓,与會者對金塘的戰法經驗都很感興趣,陳毅、粟裕高興地說:看起來,渡海作戰困難雖大,但只要遵循規律過細准備,胜利是可以拿到手的嘛。
  1955年冬,一江山島之戰。一江山原是一個不到二平方公里的荒島,為大陳島的外圍屏障,地位重要,蔣軍派千人駐守,配備50余門火炮,灘頭設置多層障礙物和爆炸物,防御工事奇堅,加之島岸陡峻,難以靠船攀登,利于守而不利于攻。華東軍區作戰部部長石一宸帶隊在前線整整對該島監視觀察三年余時間,直到把島上每一塊石頭每一棵樹木都摸得爛熟。再根据彭老總“牛刀殺雞”的指示要求,反复演練、精确計算,終于把我軍戰史上第一個三軍協同作戰計划呈遞到聯合指揮部總指揮張愛萍上將手中,后來,5小時即攻占一江山島的實戰表明,該計划編制點水不漏,堪稱一流。
  總結畢生戎馬,石一宸在他的一部著作中感慨寫道:“不打無准備之仗,每戰必求有把握,實在太重要了。高度重視偵察与計划的指揮員,在槍炮聲響起之前,便已經打開了戰胜之門上的堅鎖。”

十三、柳暗花明


  正當上上下下苦無發現金防部指揮所藏匿點而煩惱犯愁時,得到信息:某監獄中關押著一批近年捕獲的台灣武裝匪特,其中三人到過金門,并出入過胡璉指揮所。
  石一宸喜出望外,拳頭在桌子上擂得通通響:快把那三個寶貝疙瘩押到云頂岩上去,我要親自審問!
  一個豪雨過后的下午,天气驟然晴朗。
  從云頂岩上望過去,西斜的陽光勾勒出大金門清楚的輪廓,一直難識面目的北太武山,似乎也扯去了灰蒙的面紗,知趣地向著人們走近了許多。
  石一宸威風凜凜坐在一張木椅上,身后左右,站立著各炮兵師、團長和軍區机關炮司、情報、偵察部門的處、科長們。很像古裝戲中的縣太爺升堂。
  “押上來!”命令下。
  一俘虜被帶到跟前。他顯然未曾見過此等陣勢,不明吉凶,兩腿也触電般微微打抖。
  石一宸手一指,問話:“那是什么山?”
  俘虜答:“大金門的北太武山。”
  “嗯,山的那一面有些什么机构、設施?”
  “國軍,不,不,蔣賊軍的指揮所。”
  石一宸心頭一笑,臉色依舊:“要問你一些有關金防部指揮所的情況。你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准說謊話!如果事后證明你說的是實話,可以酌情減刑,說謊話則加罪,軍法從事會殺頭的,我就可以批准殺你,立即執行,明白嗎?”
  俘虜點頭如搗蒜,兩腿大抖。
  石一宸主問,部屬們補充,像開記者招待會似的,金防部的具体位置,坑道外面有些什么輔助設施,胡璉的活動規律,提問甚全、甚詳、甚刁,邊問邊畫草圖,直到滿意為止。
  這個帶下去。另一個又帶上來。
  三俘講述情況大体相同,對過去情報部門所掌握的一些材料給予了很好的印證。
  石一宸感到,原先無法穿透北太武山的觀察儀器,現在好似裝上了超倍X光机,躲入死角的胡璉那神秘、狡猾的身影,應該說被捕捉到了。
  數日后的炮擊戰果亦表明,此次提審,對确保把金門打昏、把台灣打痛,作用甚巨。
  有人高聲提議:別忘了,打完這一仗,給這三個乖儿子請功喲!
  云頂岩上爆起一片艷陽般明燦酣暢的笑聲,聲波如漣漪,一圈圈向著大海,向著金門擴展、傳播開去。
  根据俘供,胡璉指揮坑道在金門軍事地形圖上由若干個點定位為一個點,范圍由數平方公里縮小至數百平方米。或可以作這樣的理解:以大陸云頂岩為觀察點,以金門北太武山兩個山頭間凹處的几棵松樹為基本座標。側背,為呈50°——65°角的山坡。坡長約300——400米。坡底稍偏西,即金防部坑道口。坑口与座標垂直距离200米左右。坑口外面有一籃球場。再向前走二三百米,有一會議廳,也叫“翠谷廳”,為金防部長官會餐、娛樂的場所。圍繞坑道口,還散置星布著各种保障分隊和設施。國民党軍通常于下午17時開晚飯。17時30分,當官的大多數會走出坑道散步聊天,而當兵的則聚集在籃球場一帶打球游戲……
  目標已經抓到,若想一炮打響,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需要解決:152加榴炮彈道弧度大,炮彈飛越北太武山掉在胡璉的頭頂沒有問題,但要求保證絕對精度,炮口略向下偏一根頭發絲,炮彈即飛不過去,而向上略高一根頭發絲,落點翻山而過又會遠出去數百米。這不僅僅是計算而且是個實兵演練的問題。不可能對北太武山進行試射,于是在大陸勘察選定了一座其高度、坡斜度与北太武基本相仿的山頭,又在其反斜面用白石灰圈出一個“金門防衛部”,拖几門152加榴來,按照嚴格的實戰距离,一發一發体會著琢磨著打了兩天,求出了准确無誤的諸元。辦法雖然土了一點,但在尚無高技術的五十年代,仍不失為一种聰明与管用相結合的模擬。
  石一宸初步決定,在某一天(星期六、日自然最佳)的下午17時30分、金防部的國軍弟兄們酒足飯飽出洞散心之后,給他們加點便餐,頭一道菜:6000發炮彈。
  又一次軍事會議。葉飛粗略瀏覽修改過的計划草案,見“估計”一類字眼已全部刪除,嘴角線非常不易地由“下弦月”變成了“上弦月”。
  石一宸先開口:“葉政委,到時候,我們的炮要是打不到胡璉的老窩,你找我石一宸!”

十四、聲于北而擊于南


  8月22日,台灣海峽日麗海清,風徐浪靜,鷗鳥們銜尾追嬉,歡啁疾翔,不見一絲將要風云突變暴雨驟至的跡象。
  上午9時,台北“總統”官邸召開御前軍事會議分析形勢,集中研討,在不可避免之台灣海峽軍事沖突中,共軍攻擊目標或先金門后馬祖,或先馬祖后金門,或金馬同時并舉,三种可能何者為大,以便及早确定“國軍”的應對之策。打開福建省地圖,沿著自東北而西南長長的半月形海岸線,馬祖島臨上、監視封鎖著福州入海要道閩江口;金門居下、乃打進廈門腰椎的一根楔子。兩島直線距离約200公里,在台灣的戰略棋盤上,如同兩個“過河卒”,舉足輕重,事關宏旨。
  多年來,在台灣已形成了一种共識定見,共軍不動則已,動則先用兵于馬祖后肇事于金門的概率為大。因馬祖正蹲守于福州當面,相距僅30余公里,直接威脅福州党、政、軍首腦机關,對中共無异芒刺在背骨鯁塞喉。且馬祖島小——34平方公里,兵少——一個師万余人,水深——有利大型艦船游弋依靠,站在大陸角度看,不僅先吃馬祖的誘惑和把握較大,也符合共軍先打弱后打強的一貫戰法。
  進入8月以來,台灣海峽戰云密布,雙方机艦相互對峙追逐纏斗,几乎無日無之。累積分析,接戰區域,十之八九,都在馬祖一帶,最多時,馬祖島上尖厲的空襲警報一日響起十數次,金門方面卻相對靜寂。
  參謀本部情報次長向蔣“總統”報告研判結論,認為:雖不能排除共軍在金門冒險的可能性,但共軍近期最有可能攻擊的是馬祖。
  蔣介石沉默良久,終被說服,決下令台灣戰略預備隊,海軍陸戰隊一個師即刻啟程,增援馬祖,防患未然。
  馬祖“吃緊”,金門放松。廈門云頂岩對“國軍”的調遣頗感滿意。
  上午9時,廈門云頂岩收到北京發電:
  立即集中力量對金門國民党軍予以突然猛烈的打擊(不打馬祖列島!),把它封鎖起來。經過一段時間后,對方可能從金、馬撤兵或雖然困難很大還要掙扎,那時是否考慮登島作戰,視情況而定。
  對大、小金門島實施第一次大規模的炮擊,于23日開始,著重打擊指揮机關、炮兵陣地、雷達站和停泊在料羅灣碼頭的敵海軍艦艇。先打三天,看看國際反應和台灣當局動態后再決定下一步行動。
  前指立即召開作戰會議。
  作戰方案是現成的,稍事修改,填寫實施時間,呈報北京:
  ……准備于23日下午17時30分開始炮擊,首次以海岸炮6個連,集中打擊金門料羅灣敵海軍碼頭附近停泊的艦艇。同時以陸軍地面炮兵33個營,集中打擊敵大金門防衛部和大、小金門各1個師部,敵炮兵雷達陣地,較集中的營房倉庫等目標。第一次打擊,力求打爛敵人的指揮系統和通信系統,摧毀和壓制敵人的炮兵、雷達陣地,殺傷其有生力量,第一次炮擊准備使用炮彈3万發,多打國產的和舊式火炮,如果敵炮擊堅決壓制,而后看情況配合海上、空中封鎖,不規律地進行炮擊,加重敵人的損失。已准備了炮彈三個基數(一個基數為每門炮200發炮彈),并另外准備了5個基數,以備長期炮戰使用。翌日拂曉前完成一切准備。
  副司令張翼翔要通了給總參作戰部王尚榮部長的電話,本意是想代表前線再摸一下最高決策人的底數。
  張:請向主席、彭總、葉政委轉達,各位首長放心,我保證今晚部隊全部進入陣地,做好一切射擊准備……炮擊過后,除了使用魚雷艇出擊封鎖料羅灣,我們還有一個想法,必要時,可使用轟炸机第八師轟炸金門,炸高雄、基隆也沒有問題,還可以考慮對料羅灣布設水雷進行封鎖……
  王:夠了,夠了,這次只是炮擊金門,既不布雷,也不轟炸,提這個方案還為時過早。我提醒你,沒有毛主席、彭老總命令,絕對不能亂干!
  前線過熱的頭腦們被一盆冷水猛擊而醒,又一次明白了,此次作戰,留給他們發揮聰明才智的余地其實很小很小,應該把气力下在多研究怎樣使每一發炮彈都落在預定的目標上,至于其他,那是始終由北戴河的大腦去思考的事情……

十五、确保突然性


  英國人哈特在他的《戰略論》中講了一句令軍事家們信奉推崇的名言:“突然性是戰略的本質。”
  很難想象,喪失了“突然性”的8月23日會是怎樣的一种結局。有一點則可以肯定,炮擊金門沒有了引人入胜的情節,失卻了雋永光彩的魅力,降低了懲罰打擊的力度。
  一生對《資治通鑒》愛不釋手、從未讀過什么哈特或克勞塞維茨的毛澤東,有一次向彭德怀提問:我們那許多大炮,在蔣介石的眼皮底下搬過來運過去,他能不曉得?彭德怀答:前線的官兵有辦法,可以讓他不曉得。
  确保突然性——8月23日第一次炮擊金門成敗的關鍵。大戰略家毛澤東苦苦思索、并要求他的將軍們必須實現的課題。
  讀過六年正牌師范、喝過ABC洋墨水、從1937年著名的山東黑鐵山起義開始戎馬生涯的石一宸,是那种將“驍”与“智”合二而一、集于一身的軍人典型。
  從最基層帶兵官干起、在第一線沖殺陷陣一級級升遷上去的經歷,使他積累了丰富的實戰經驗。“大秀才”的文化根基又使他養成了勤于動腦善于總結打一仗就得提高一大步有所收益的習慣。長期在高級作戰指揮机關給首長們擔任參謀、幕僚長,更使他眼光犀利視角高闊,才智得以淋漓發揮。很遺憾,當他終于升至大軍區副司令職、成為獨當一面的戰區次高長官時,中國的土地上早已沒有了槍聲,就像超級球星失去了綠茵場一樣,最出色的軍人大概也很難在戰場之外證明自己的价值的,但石一宸不是這樣認為,他把自己的价值融入和平時期對未來戰爭的預測和思考之中,他廢寢忘食孜孜以求鑽研戰例闡發軍事理論的直拗与干勁,在我軍高級干部中實屬罕見。無論擔任軍事科學院副院長、顧問,還是退下來,一不打獵,二不釣魚,三不搓麻將,四不甩老K,五不吃飯館,六不游山水,每天除去散步一小時就是手腦并用,不停地讀,不停地寫,一部部軍事專著、論文、回憶錄從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將軍筆下面世,《軍兵种協同作戰的指揮問題》等論文還被列為全軍高級干部必學的教材。談及1958年的“八·二三”,石一宸說:毛主席軍委要求确保首次炮擊的突然性,這是一個很簡單也很不簡單的課題,很簡單——你在計划中盡管把要求寫進就是了。很不簡單——實際操作中,任何一個環節哪怕出一個小紕漏,都有可能毀坏“突然性”。
  毛主席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在金門的眼皮底下大修工事,調動部隊、裝備而又不叫敵人發覺,确保打他一個措手不及,用今天的話講,這是一項复雜艱巨的大工程。
  一個多月,我們無非操心那么几件事吧:
  堵住敵人的耳朵。那時,福建前線敵特挺多,有從海上漂來的,有從空中丟下來的,還有隱藏潛伏下來的,常打信號彈發電報或搞破坏,搞得人們神經很緊張。記得有一天,刮大風,一小股敵特乘著暗夜摸上岸來,打了几槍,抓了我們個把人,回去大吹大擂。北京對這件事批評很厲害。我到前邊去處理,晚上,站在哨位上,叫几個戰士在敵人上岸的地方走一走,确實是既看不到,也听不到。我們海岸線那么長,哨所再多,也不可能撒豆成兵嘛。防敵小股偷襲,一直是前線的一件大事。因此,炮戰前,我們一方面加強戰區的戰備,一方面為了保證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在地方政府的協助下,著手將戰區人口疏散,多少万老弱病殘幼都遷到后方去了,可疑分子也一塊大搬家,前線僅留下少數經嚴格政治審查的基干民兵。這樣,前線的安全環境得到過濾和淨化,敵特失去了生存的土壤、難以立足,等于把台灣、金門的耳朵堵住了。
  捂住敵人的鼻子。懂炮兵的人都知道,對一個目標觀測的點愈多,點与點之間的距离越大,交會目標的方位角度便越精确,我們對金門几百個目標一般都由三對交會觀察所進行偵察,所距基線由800米增至3700米,精确計算每門炮對每一個目標的射擊諸元,到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按這個諸元打,預計進行面積射是可以得到滿意結果的。算好了諸元,一律不進行試射,一個多月里,我們對金門不打一發炮彈,不讓敵人從硝煙里邊嗅出我軍的真實意圖。

十六、17時30分開炮


  蒙住敵人的眼睛。連天的大雨,給部隊開進、施工帶來許多煩惱、痛苦,但也有一個好處,遮擋了敵人的視線。所以天气最惡劣的時候,部隊恰恰干得正歡哩。部隊調動一般都在天黑后進行,那時候還沒有什么偵察衛星和紅外夜視器,黑夜确實是個把所有秘密都一古腦裝起來的保險箱。8月22日午夜和23日凌晨,我們几百門大炮和几千吨彈藥從待机位置進入發射陣地,車輛全部閉燈行駛,當時急造軍用公路都修好了,很快,各就各位,馬上搞偽裝,太陽出來后你看吧,我們陣地上的影象和昨天沒啥兩樣,一切如故,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
  麻痹敵人的神經。一個月內,我們适度地在福州那邊制造一點情況,福州龍田机場的飛机時不時起飛一下,偶爾,向馬祖打一陣炮,戲不能太過,要恰到火候。敵人果然錯覺上鉤,8月22日蔣介石還派了一個陸戰師去加強馬祖,我們的“聲于北而擊于南”的策略大体奏效。
  保證首次炮擊的突然性,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炮擊的時机。這可是毛主席直接掌握的,開炮命令,必須由他親自下達。
  8月23日,炮擊金門的指揮网絡是這樣的:毛主席在北戴河做決定,葉飛把決定從北戴河傳到北京總參作戰部。作戰部王尚榮部長直接向廈門云頂岩下達最后命令。云頂岩前指總指揮是軍區副司令張翼翔,但他不管接電話,王尚榮的電話由我負責接,再由我向各炮兵群下達。預定17時30分實施炮擊,到底打不打,我們在廈門,就等北京王尚榮一句話了。指揮坑道里,我的周圍擺了十几部電話机,与各炮兵群、分群有直達線,有迂回線,還備有分線路隨時可以調用;确保命令暢通無阻。戰時,我甚至可以同任何一門火炮直接通話,整個通信工作是相當出色的。
  從下午15時開始,我与總參王尚榮開始用加密電話聯絡,我一直握著電話机子不敢松手,王尚榮說他在北京也是握緊了電話不敢松手。我隔几分鐘問一遍“主席開炮的命令下來了沒有?”回答總是“沒有”。一直問到17時,王尚榮也有些焦躁不耐煩了,他的湖北嗓門挺大,說:“老石,你別催命了,現在我比你還急呢,主席命令一來,馬上會告訴你!”這時候,下面炮群又來電話問我:“到底打不打?”我也話:“別催,等命令。”可我還是憋不住催問王尚榮,一直催到17時20分,王尚榮突然在電話里高興地說:“主席命令到了,17時30分准時開炮!”我馬上向張翼翔報告。張翼翔也很興奮,說:“對表吧。”
  于是,我要求各炮群對表。按照部隊的戰爭年月形成的老規矩,對表均以最高指揮員的手表為准,所以張翼翔的表這時是唯一的標准時間。當然他的手表指針在中午12時已經參照廣播電台的報時做過校正。
  炮擊前的那10分鐘,很漫長,很安靜,只听到桌上馬蹄表的“的達”聲,連從了望孔吹進來的海風輕微的聲響都能听到。從了望孔望出去,天空均勻地布設著薄薄的魚鱗狀的云彩,云后的太陽像月亮一樣發出明亮、柔和的光芒,敵島清晰無比。老天爺真乃助我一臂之力,為我們首戰告捷,恩賜了一個上等的好天。大、小金門和大、二擔、一切狀態如常,汽車在公路上跑,屋頂冒著灰白色的炊煙。山頭、稻田地里,三五成群的國民党士兵還在构工。料羅灣,悠哉自得地停泊著几艘軍艦,有人有車在碼頭裝卸。對大陸的高音喇叭仍舊絮絮叨叨唱著反攻高調……周末星期六,又是開晚飯時間,确是國民党軍最松弛、懈怠的時候了。
  17時27分,我說:“各炮裝彈!”
  二十秒內,459門大炮迅速撤除了火炮偽裝网搖起了炮身。裝填手將第一波炮彈推進炮膛。關閉了炮閂,瞄准手按事先賦与的諸元將炮口定位。
  17時30分,分針与秒針重合的瞬間,我對著送話器下達了命令。命令就是兩個字:“開炮!”
  說完這兩個字,我猶如卸下了千斤重負。作為軍人,一生中能夠參与指揮像炮擊金門這樣重大的作戰行動,用一片憤怒的炮聲向全世界表明中華民族不允許外來勢力插手台灣海峽、偉大祖國必將重新統一的吶喊,神圣、庄嚴、自豪、光榮,諸多感受攪在一起,心情确實難以平靜。另外,我們圓滿按照毛主席意圖,實現了打擊的突然、猛烈,達到預期的戰略、戰役目的,就像三伏天吃了一個脆沙瓤的冰鎮西瓜,肚子里特別的爽快舒服呀。
  炮戰就是如此,命令一旦下達,唱主角顯神通的就是大炮和一線的官兵了。于是,我們几個指揮員暫且忙中偷閒,都走到了望孔前,看外面的熱鬧和風景去了。

十七、“台風”与“暴雨”


  歷史應該記住這一時刻,公元1958年8月23日17時30分,統一与分裂、正義与邪惡、侵略与抗擊之間的平衡再度被打破,戰爭,無可規避地終于在中國東南疆域爆發。
  炮擊從首批炮彈出膛就是高潮。共有三個波次。
  第一波作戰暗語“台風”,持續時間15分鐘。對北太武山金門防衛部,使用6個炮兵營共72門火炮,發射6000余發炮彈。對金門縣城東北的敵五十八師師部,使用3個炮兵營共36門火炮,發射了3000余發炮彈。對位于小金門島中路的敵第九師師部,使用5個炮兵營共60門火炮,發射了5000余發炮彈。對小金門林邊、南壙的敵二十五團、二十七團團部,使用6個炮兵營共72門火炮、發射了近6000余發炮彈。對大、二擔島敵營房,炮陣地使用2個炮兵營共24門火炮,發射了近3000發炮彈。對料羅灣敵運輸艦使用海岸炮6個連共24門火炮,發射了1000余發炮彈……
  第二波作戰暗語“暴雨”。第一次火力急襲后暫停了5分鐘,讓海風吹散硝煙,讓炮管稍稍冷卻,17時50分再度開始,持續5分鐘。重點壓制開始零星還擊的敵炮兵陣地。
  第三波為一次短促急襲,19時35分開始,每門炮打4發,對預計中的敵搶救、維修、滅火人員予以打擊殺傷。
  前兩個波次,平均每分鐘發射1500發炮彈,20分鐘內,順著459根炮管,共有近3万發炮彈,約600吨鋼鐵落在金門預定目標區。
  石一宸老人說:從云頂岩上望出去,我“開炮”的命令一下,像按電鈕一樣,各炮陣地上閃現出一簇簇、一朵朵白色的爆煙和桔紅色的火光。聲音稍遲才到,是連成一片密不透風的巨響,夾帶著炮彈划空的尖嘯。大約十几秒時間,大、小金門先炸起一片亮點、煙簇,緊接著,亮點變成火海,煙簇形成了煙霧,又過十几秒,傳回對岸轟隆隆打悶雷一樣的聲音。料羅灣海域,炮彈炸起一道道白色水柱,彈片把海面打得好像沸騰起來,敵人几條兵艦飛快向深海逃逸。國民党的有線電話被打掉了,只能用無線呼叫告急,我們這邊監听得明明白白,一片混亂,有的連暗語都不用,亂叫“共軍的炮火太厲害了,我們被打得沒有一點辦法。”張翼翔高興地對北京王尚榮說:“王部長,你看不到這里的景象,就听一听吧。”然后,把電話受話器對著了望孔,讓王尚榮也分享我們前線的興奮。
  梁樹森老人說:我們團每門炮平均打了80至100發吧,急促射,不停地打。許多炮炮管都打紅了,才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气。許多魁梧壯實的裝填手連續送彈上百發后,胳膊都腫了,第二天連端個飯碗都費勁。那天天气晴朗,能見度特別好,肉眼看金門都清楚,我們炮突然一響,開始還可以看到那邊的汽車亂跑,兵亂跑,一會儿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我們陣地上一片發射煙塵,對岸金門也是一片烈火硝煙。海風把大擔島上的硝煙吹到海面,与小金門的硝煙相接,繼而又与大金門的硝煙連在一起,在我炮陣地前方海面,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灰黑色的巨大煙牆,場面真壯觀好看。
  趙樹和老人說:8月23日,從下午4點開始,我們就做好了炮擊的准備。我和副連長在發令所,分工是,我听電話,副連長舉著手,命令到,我喊“開炮”,副連長手一放,陣地上排長、班長的手也一齊放下來,各炮便裝填,拉火手就拉繩發射。那個緊張勁儿,別提了。副連長足足舉了二十分鐘,命令還沒到,他的手又不敢放下來,怕下邊誤會了把炮彈提早打出去。一門炮走火就是天大的違紀呀,得軍法從事。他只能舉著手走到陣地上,對排、班長們說,大家都先把手放下來,歇一會儿吧,他媽的這活計太累了。5時30分,命令終于到了,我們的炮彈從不同方向一群一群像卷場机噴撒谷粒似地發射出去,從我們連的陣地,看不到金門島,也不知道自己的炮打到哪里了,反正管他娘,就按照上級給的那一個諸元,悶頭猛裝猛打了。上級指揮所向我們通報,說我們的目標冒起大火來了。
  梁文科老人說:5時30分,青嶼島上我們連4門炮几個齊放,大、二擔國民党士兵滾的滾爬的爬沒命往回跑,我從望遠鏡里看得很清楚。本來,他們有三五成群出來拉呱的,有在樹蔭底下涼快的,還有下海洗澡的,閒在得很,一點也沒覺查我們會開炮。打了沒多大一會儿,煙塵就把整個大、二擔罩住了,啥也看不見了。這時候,大金門國民党的155加農炮打過來了。我們青嶼的座標,敵人也是老早就標定好了的,但由于他小金門、大、二擔叫我們壓得發不出炮來,從大金門打過來又太遠,對我們威脅不大。

十八、“金門王”


(前缺)


  胡璉倉皇爬上坦克之際,一顆手榴彈在不遠處爆炸,他背部負傷,血肉模糊。坦克載著他落荒而逃,輾轉運到上海虹口天主堂醫院,由于救治及時,共從背部手術取出大小彈片三十二粒,有几粒与肺、心“僅一紙之隔”,但終未触及命脈,胡璉休養數日,舉手投足如初,遂以“更加飽滿的戰志和堅不可摧的信念,重新投入剿滅匪禍的戰場”。
  胡璉向“總統”面獻“重整舊部,續為國用”之策。龍心大悅,當即任命胡璉為第二編練司令部司令,于新到的美援武器中,為其撥足三個軍的裝備。胡璉不負圣恩,即日起程,前往江西,收攏殘部游勇,并獨出心裁,提出“一甲一兵,一縣一團,三縣成師,九縣成軍”的特殊征兵构想,僅數月,得新兵四万。在雙堆集徹底覆亡的十二兵團,又以另外一副面孔,出現在“國軍”的序列之中。
  解放軍高級軍事机构,很快于敵營壘中重新發現十二兵團番號。戰場上,此類被全殲又再度恢复之敵,即便延用“王牌”標簽,一般均不堪一擊,戰斗力与其“前身”,不可同日而語。故對敵新組建之十二兵團,未予足夠重視。
  悲劇恰恰就發生在這“不夠重視”上面。葉飛的三野十兵團在千里入閩先下福州又向廈門發起猛攻之時,胡璉的新建十二兵團也從江西退至廣東的潮汕一帶。胡璉的任務原本是保衛廣州,眼看林彪的四野攻勢犀銳,為保存實力,乃從汕頭悉數登船,其回撤方向無非是海南、台灣、金門三地。十兵團情報部門已偵知胡璉正在海上,不排除去馳援金門,但最后判斷敵去台灣的可能性為大。此時,金門島上只有敵李良榮二十二兵團二万余惊弓之卒,十兵團遂下決心,一鼓作气再攻金門。
  胡璉開始确是要回撤台灣的,航至半途,接獲台北電令,“去金門与李良榮換防”,方掉轉船頭,向金門進發。胡璉船隊剛剛駛抵料羅灣,解放軍在古宁頭的搶灘登陸也已打響,守方一個未走又來一個、平添數万新銳,而攻方仍在按原計划實施操作,形勢大利于守而不利于攻。交戰之初,胡璉對胜負之數并無把握,雙堆集的教訓太深刻,他不敢再冒空降敵前的風險,堅持蹲在船上指揮,以防不測。后來,發現解放軍船只被焚,后援不繼,已成孤軍,才下決心棄船登岸,實施更大規模的反包圍反沖擊。金島三天大血戰,胡璉以傷亡几乎相等的代价,吞咽了解放軍登陸部隊三個加強團近万人。無可否認,這是國民党軍于三年內戰中被整師、整軍、整兵團地消滅了八百万人馬之后,唯一一次殲滅性的胜仗,“大捷”于蔣氏政權風雨飄搖危如累卵之際。胡璉,很像一個在最后一分鐘乘亂破門的球員,使敗方未被剃光頭,為慘敗挽回了一點面子。
  胡璉終于“凱旋”,他的“胜利”,使台灣曠日持久地為之陶醉、為之傾倒。据說,也有一些一直大敗虧輸与“胜利”二字無緣的將領如湯恩伯胡宗南輩,出于眼熱不服的心態于背后竊議:古宁頭不過打贏了一場遭遇戰,算什么“料敵如神”?胡伯玉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這小子,就是他媽的命好。
  命大、命硬、命好的胡璉,無可爭議地戴上了“金門王”的桂冠。“總統”兩度委以重任,要他到金門擔當戍邊大任。前后共八載,胡璉在金門不辭辛苦持之以恒地干一件事:探挖洞、廣積糧、多貯彈。
  胡璉每日開山鑿洞不止,終于构筑了完整的環島防御体系。“金門王”佇立北太武之巔,俯視全島,喜上眉梢:
  環島縱深防御体系由前沿基本陣地、中間陣地、核心陣地組成。水際灘頭設有綿密的障礙物,如軌道砦、鐵絲网、圍牆、阻絕壕、地雷場,水下設三列雷陣。前沿陣地筑建地堡群,防御支撐點,反空降高堡等。
  縱深地域高地上,筑有大型坑道,配置大口徑火炮陣地。各式高射兵器,組成了高、中、低立体三層對空防御火力。以平射、側射、反射火力构成了三面三層火牆。基本上達到了“島嶼要塞化”、“駐地戰場化”、“戰場堡壘化”及“一人一坑”、“一車一坑”、“一炮一坑”要求。
  金門防衛部的核心陣地是由巨大、廣闊的“中央坑道”构成。它的南、北、東三面貫通,汽車可以進出,內有31條支坑道,126條屯置彈藥、物資糧食的副坑道,總長7000米以上。其中的“擎天廳”,平時可容三千人開會欣賞歌舞表演,戰時搬走座椅,即成可容納三百張病床的地下醫院……
  又一次死里逃生,胡璉心有余悸對恭賀者們哈哈哈道:你們別總夸我命大、命好啦,這一回,可是多虧了咱們的“俞大部長”哩。

十九、翠谷


  8月22日夜,台灣“國防部長”俞大維飛抵金門。
  第二天,俞大維先巡視了大、二擔島,再轉航到小金門。午餐畢,由師長郝柏村少將陪同視察碉堡、戰壕、坑道和炮兵陣地。然后回航大金門,上了岸,乘車前往古宁頭陣地。天气晴朗,日頭西斜,能見度极佳,海面一片宁靜,自從國土分裂,昔日喧騰熙攘的金廈海域便不見了檣桅,只留鷗鳥們貼著海面低低的飛,發出憂怨的鳴叫。俞大維舉著望遠鏡追逐翩翩遠去的鳥影,廈門、鼓浪嶼及對岸景物歷歷在目。曾經旌旗蔽日万帆競渡的古海戰場和9年前的“大捷”、“獲胜”之地,激起了文人的壯情偉气,他以一种豪闊的气魄對章杰、張國英兩位陪同將軍說:“只要當面匪軍有集中蠢動跡象,我們一定可以制敵于彼岸,擊敵于半渡,摧敵于灘頭,殲敵于陣地,就像當年古宁頭戰役‘大捷’一樣,再來一次更大的全胜。”
  言畢,折返翠谷,准備出席將在水上餐廳舉行的晚宴。
  先与胡璉在招待所附近一塊平地上對坐晤談。須臾,胡璉起身,准備先去水上餐廳安排一下,但俞大維叫住了他:“伯玉,你等等,我還有事。”
  胡璉剛站定,便看到對面山坡有白色煙柱一陣一陣炸開,接著是沉悶震耳的爆炸聲。俞大維詫异,問:“那是我們在處理廢彈嗎?”
  胡璉答:“不是!”
  俞大維于瞬間恍然醒悟,叫道:“伯玉,那是共軍在打炮呀!”
  剛好是5時30分。大陸首群數千發炮彈從不同發射陣地匯集北太武山,越頂而過,如疾風雹雨。炮彈一發緊跟著一發,猛烈爆炸破片亂飛,震耳欲聾,天崩地裂,翠谷眨眼間變成了恐怖之谷,死亡之谷。
  俞大維本能地蜷縮身体趴在地上,片刻,緊緊抓住胡璉的手臂說:“這里不安全,你跟著我走!”胡璉看到他已被彈片創傷多處,血流滿面,反而扶著他走。破片痛快淋漓地嘯叫著,四下狂奔奪路而走的人群不時有人尖叫倒下,到處都是死尸傷員和鮮血。混亂中,兩人誰也顧不上誰了。丟下對方很快走散。
  胡璉到底年輕腿快而且路熟,几個箭步竄進坑道,這才想起了俞大維,急迫詢問左右:“你們看到部長沒有?”回答“沒有。”胡璉于無比惊愕中,要侍從們赶快出去尋找。
  十分鐘后,俞大維被兩名憲兵架進了坑道。人們在微弱的燭光下,給他包扎傷口。惊魂甫定,得知所有的通信線路已經中斷,与各陣地已失去聯系,特別是水上餐廳方向,傷亡慘重,他歎口气,強作笑臉,同胡璉和左右們打趣道:“我明知你們是在水上餐廳,那里假如是個火場,我可以設法救火,但是那里是個炮彈窩,只能祈求你們能夠自求多福了。”
  一句毫無幽默感的幽默話,眾人听了都裂嘴露牙,但那不是笑。
  當晚,俞大維頭系繃帶,滿身血污,在硝煙未散的夜色中,悻悻返台。俞大維膽大命也大,X光片檢查,除手臂負傷外,還有一顆米粒大小的彈片擊中他的后腦部,但未穿透頭骨,無大礙,不必手術。當然,那彈片如果是黃豆大小或玉米粒大小或蚕豆大小,大陸方面的戰果統計一定更加輝煌。
  胡璉仍然吉人天相,他是因為俞大維叫了聲“等一等”,才沒有到水上餐廳去的。俞大維后來回憶“該談的,其實都已談過了,哪里還有事。”那為什么還要叫住胡璉,連俞大維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胡璉命不該絕,閻王爺又一次放他一條生路。
  話說回來,如果俞大維、胡璉在第一次炮擊中便光榮“成仁”,金門上的指揮中樞被葉飛一炮轟光,那么懲罰的目的似乎也達成太早,下面的“戲”再演下去也不會有什么大看頭了。
  5時30分,景色宜人環境恬靜的翠谷水上餐廳,頃刻間成了血腥的屠宰場。
  胡璉備下一頓丰盛的酒菜為俞大維接風,使得金防部副司令趙家驤、吉星文、章杰、張國英及參謀長劉明奎等二十几位高官齊集水上餐廳恭候,結果,主人和貴賓尚未到,第一道“大菜”先端上來了,竟是大陸免費饋贈的炮彈。
  戰后勘察現場,翠谷池塘,東西兩座小橋均被炮彈直接命中,塘壩斷裂,蓄水流失,只見塘底污泥干涸,彈坑累累,一座華麗的水上餐廳被破片穿射得孔洞密布,里外牆壁上血跡斑斑,慘不卒睹。
  炮彈突然炸響,出于求生的欲望和本能,趙家驤拔腿沖上小橋,奪路而逃。只可惜,人快不如炮快,當即腰部中彈,倒地身亡。
  趙家驤為陸軍大學(黃埔系)十四期生,畢業后由排長干起,擢升迅速,二十二歲即任營長,是為國民党軍中最年輕的營長之一。抗戰中,率部參加過武漢會戰及打過昆侖關、天堂頂等硬仗,34歲在昆明主持中美參謀訓練班事務,被視為國軍“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抗戰胜利后,趙某對襄助杜聿明收拾滇局武力解決云南龍云,策划周詳,處置迅速,乃更獲“總統”嘉許器重。內戰爆發,趙家驤調任東北剿總參謀長,三年苦戰,出關十万雄兵,回關光杆司令,台灣史書用“處境艱危、心力交瘁”八個字,將他一敗再敗全軍覆沒的經歷給了含糊其詞的概括。
  趙家驤并非只識彎弓射大雕的赳赳武夫,此君手不釋卷,頗通文墨,其詩詞和書法在台灣均小有名气,享有“儒將”之譽。請欣賞他的一首《軍中新吟》:毳幕鄉心對月明,嚴霜九月冰初成。
  無邊大漠千營靜,臥听鐵騎嚙草聲。
  勿論寫作背景,就詩論詩,确有一些唐宋時代的气魄和壯偉。
  趙家驤寫給夫人的最后一信上說:“現匪正在蠢動,我儕正聚精會神堅守著,愿天啟契机,共迎反攻之胜利……”遺憾,他沒有迎來“胜利”,卻迎來一塊叫他魂歸西土的彈片。
  炮戰發生,台灣“國防部”戰情中心頻頻以載波電話詢問狀況。胡璉赶緊清點,“高級長官”死活都有著落,唯有副司令官章杰下落不明,經多方查詢,也都沒有結果,這种生死難定的情況,依慣例,只好報稱“失蹤”。直至第二天黎明,在水上餐廳附近發現炸碎的骨碴和章杰若干殘碎遺物,并經其傳令兵辨認,方證實确已死亡。并可以推論:有一發炮彈不偏不倚直接命中他本人或就在他近旁爆炸,無數彈片一瞬間便將他千刀万剮,粉身碎骨了。
  章杰為飛行員出身,參戰多為對地面掃射轟炸,無空戰擊落紀錄,靠老資格和与人無爭得以升遷,在國民党軍中算不得杰出优秀者,名气不大,仕途也不再看好。其夫人張延芳女士回憶:章將軍陣亡那天,她就像有預感似的。晚餐前,她正為孩子們洗澡,大女儿卻將一朵白色的茉莉花插在頭發上,她發現后,曾怒責了女儿。當時她就感到不适,心里怔忡不定,第二天一早,便得到了夫君殉職的消息。
  炮火無情。張延芳女士悲慟欲絕,章杰死不見尸的結局也令台灣、金門許多人感歎唏噓了一陣子,但他畢竟是無顯功奇才之人,很快被遺忘,鮮有人再提及他了。
  吉星文則大不然了!
  任何一种版本的中國近代史,都會大書特書:1937年“七七”事變,中國守軍在盧溝橋頭和宛平縣城打響了八年抗戰的第一槍,而率部苦戰二十九個晝夜、使全國人心振奮、世界為之側目的宋哲元部三十七師二一九團團長吉星文,也以极具光彩的抗日英雄形象,走進中華民族最為悲壯輝煌的一段歷史。
  抗戰期間,吉星文堅持与士兵同甘共苦,穿草鞋,吃干糧,常常以一塊大頭菜、几個冷饅頭果腹,且跋涉千里,絲毫不以為苦。他的士兵,每人背一把鬼頭刀,慣肉捕夜戰,令日偽軍聞之膽寒,從此,一曲雄壯的“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唱遍了中華大地。吉星文作戰盡管勇猛,但因雜牌軍背景,不是黃埔嫡出,長期以來官階升而權不重,只能在權力中樞的外圍打轉,很難邁進“總統”心腹圈子一步。据說,吉星文早就憋住一口气,在澎湖接到平調到金門令后,欣然前往,決心在最前線干出個模樣來給世人看看。臨行前,其四歲小儿曾拉著他的衣服叫他早點回來,他只是親一親儿子的臉蛋笑一笑,并不知此一去便再無返期了。
  大陸一炮將吉星文打死,這還了得,台灣方面抓住把柄不放:“中共永遠洗不清民族罪人的罵名!”
  打死了民族英雄即為民族罪人,這是一個簡單邏輯推理,如成立,那么早年把吉星文帶出來當兵,并給予他深厚愛國主義影響的他的叔父吉鴻昌,則更是一位頂天立地的抗日英雄,后因堅決抗日而遭國民党逮捕槍決,罵名不知當屬何人?楊虎城、張學良兩位抗日英雄,一個早早慘死于歌樂山下,一個長期幽閉于孤島冷宅,罵名不知又屬何人?
  追根溯源,1958年的隔海炮戰只不過是1946年開打的那場戰爭的延伸和繼續。戰爭雙方,從統帥、將軍到士兵,哪一位不曾都是響當當的“抗日英雄”?應該說,讓剛剛歷經血火的“抗日英雄”們骨肉相殘自相殺戮者,才永遠難洗歷史的罵名。
  吉星文是在向水上餐廳匆匆走去的途中為密集彈片所重創的。急送醫院,立即手術,將彈片逐一取出,又調來一排兵獻血3000CC,傷情穩定,院方認為已無大礙,但不知腹內仍留有一极微的碎片扭轉入腸,三天后發生腹膜炎而終告不治。
  吉星文在澎湖副司令任上,澎湖林投公園軍人公墓落成,吉和另一位副司令祭奠時開玩笑說:“我們當中,不知誰將先躺在這里?”
  孰料,還是吉星文自己捷足先登了。
  歷史是一位公正的法官,我以為,不會因為他躺在這里而抹去他曾經有過的光彩。但也不會因他躺在這里而說:“吉將軍,你死得其所。”
  副司令中,還是炮科出身的張國英沉著老練,炮聲響處,他立即臥倒,迅速把水上餐廳內的一把彈簧沙發座椅拉過來當做臨時掩体,然后,相當冷靜地作出判斷:彈頭飛行呼嘯中夾雜著爆炸聲,肯定是地面炮擊而不是空中轟炸。此刻,密集爆炸所產生的硝煙,既刺鼻,又睜不開眼,如果冒然奔出,是難以從彈片的層層穿射中安全通過的。于是,他點燃了一枝香煙,大口大口吞食,一動不動在那里趴著,等待老天的裁決。
  神了!彈片像無數把飛刀利刃漫天狂舞,竟沒有傷到他一根毫毛。
  他終于熬過那漫長的恐怖,待爆炸聲剛一轉疏,便像兔子一樣竄出,撒腿狂奔,扑向防炮洞洞口。那一刻,他覺得那小巧玲瓏的水上餐廳簡直就是個活地獄,而這黑暗陰濕的山洞卻是最美好的天堂。
  事實上,爆炸中凡就地伏臥者大都無恙。
  是經驗和鎮定使張國英多活了一遭。
  參謀長劉明奎的親身經歷,則是戰場上“生与死”的另一种景象:
  趙家驤飲彈殞命的同一時刻,劉明奎亦負重傷,右大腿股骨嚴重骨折;左下腿被彈片割傷;左上臂內側肌肉切開,動脈斷裂,噴血不止;左胸側肌肉被狠狠剜去了一大塊。整個人就像從頭頂潑下一桶豬血,活活成了一個血葫蘆。
  幸運的是沒有傷及頭部,神志始終清醒,還知道血流盡了會喪命,本能要求他立即行動,迅速將左衣袖一塊,貼在左上臂之傷口,再將左上臂使勁儿下壓地面止血,果然靈驗,不久血止;再將破衣爛衫覆在左胸傷口,右手壓住止血;右大腿雖然傷重,竟自動止血,是為天賜。
  劉明奎倒臥血泊之中,周遭爆炸猛烈,只能眼觀四面,耳听八方,苦捱時辰,等待救護。忽然上方水塘命中一發,激起沖天水柱,劉明奎瞪眼一看,只見一黑色圓物,從天而降,直向頭部擊來,顧不得臂傷疼痛,伸出兩手奮力揮去,擋在一邊,再看,乃一塊壘砌塘堤的圓石,登時嚇出一身冷汗!若非頭腦尚清楚,救險得宜,就算不重傷而亡,也將被砸破頭顱而亡。
  一小時后,劉明奎終于被抬進醫院,剛開始X光照,忽覺眼前一黑,睜大眼睛卻看不見了任何景物,并且心虛發慌,便掙扎著用最后的气力喊叫:“不要照了,赶快給我輸血,我要休克了!”
  醫生問:“你是什么血型?”
  答:“A型”,從此失去知覺。
  如果頒發戰場自救勳章,劉明奎無疑是第一個有資格領取者。他用一系列果斷正确的處置撿回一條狼狽透頂遍体鱗傷的性命。
  1994年我到蘭州公差,同一軟臥包廂內,有一位從台灣回甘肅探親的李先生,得知李先生曾在金門服役,我十分自然地同他閒聊起了“八·二三”炮戰,李先生說:怨不得大陸的炮准,實在是水上餐廳建得太不是地方。“八·二三”之后,金門軍民私下都把翠谷視為凶象之地,新兵都不太愿意到那里去當差,認為不吉利。這是迷信,大家都懂得,但那里實在死人傷人太多,而且那么多將官,一走到那里,人就忍不住落淚呀。
  1958年,大陸用几百門火炮給金門播种,最直接的收獲,應是把金門的翠谷變成了傷心谷、落淚谷。

                  (完)

石洪行:評劉亞洲的金門戰役檢討按

石洪行:評劉亞洲的金門戰役檢討按



Www.LaoCanMou.Net 作者:石洪行 來源:鼎盛王朝論壇
 閱讀:4 時間:2005-5-26





  編者按
 本站曾經刊發過石洪行的几篇文章,但在這篇文章中,石洪行恰恰犯了一個軍
事常識錯誤。他的幵頭就說“金門是戰斗,而不是戰役。”以此指責劉亞洲不懂
軍事。而實際上,金門就是戰役,不是戰斗。無論從人數、規模以及作戰影響諸
要素來看,金門是一場戰役,而非戰斗。你若研究過解放軍的戰例后,你就明白
,從人數上講,比金門戰役人數更少的作戰都叫戰役。你若不評軍事問題,我對
你的印象蠻好的,但這篇文章,真實地反映出你實在不懂軍事。所以我要說的是
:現在大家對劉亞洲批評得很厲害,厲害歸厲害,但不要妄加指責,以不懂軍事
來論懂軍事,否則就要犯十分幼稚的常識病了。劉亞洲能夠在八十年代時寫出《
惡魔導演的戰爭》一書,就說明其當時就具備著足夠的軍事素質。至于什么“吃
里扒外”這樣的話,我看以后不要再說了,說這樣的話,真是性格上不成熟!我
雖然不是軍人了,而且也不認識劉亞洲,但我可以說,如果你自己都不懂軍事,
如何評价人家的《金門戰役檢討》一文呢?


  最后多說几句,我對美軍是高度重視的,而且我最服的美軍將軍是李奇微。
我也認為如果我軍按照美國式思維同美軍作戰,我們肯定不是人家的對手。劉亞
洲將軍實際上對敵我的作戰能力十分了解,所以就是替美國軍隊說了好話,就難
道是“長了他人志气,滅了自家威風嗎?”要知道,中國人最蠢的就是不懂裝懂
,不如人家,卻偏在那兒吹牛皮!文中還非要拿出一些海外的華人的看法來說明
問題,實在可笑得很!實在的說,今天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建設仍然存在著許多問
題,作戰能力与美軍相差20年。但這不意味著我們就害怕美軍。我們不要怕存在
問題,就怕存在問題看不到問題,還假裝自己清楚問題。說美軍厲害,就是自卑
心理嗎?真是幼稚可笑!!!還加個“盲目”,我看你才是盲目的、可笑地、不
懂行地亂評人家呢!──老參謀戰略研究与咨詢工作室


  首先糾正劉副政委:金門是戰斗,而不是戰役。因此文散的較廣,不得不糾
正,以免誤人子弟,戰斗和戰役都分不清楚,實在說不過去。特此糾正,還望見
諒。


  1949年10月,在漳廈戰役中,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十兵團一部對金門島國
民党軍進行渡海登陸戰斗。


  大、小金門原有國民党軍第22兵團第5、第25軍和第201師,以及第12兵團1個
師,共2萬余人。國民党軍在廈門失敗后,為固守金門,將潮安、汕頭地區的第12兵
團于20日幵始調往金門,加強防御。解放軍第10兵團在解放廈門后,兵團部令第
28軍指揮本軍4個團、第29軍3個團攻取大金門島﹔令第31軍一部奪取小金門島。
23日,在得悉國民党軍第12兵團部和1個師已抵達金門,后續部隊正在海運途中的
消息后,為求在國民党軍交接防務和后續部隊尚末到達之際攻占大、小金門島,
第10兵團決定集中所有船衹,首先奪取大金門島,爾后再攻小金門島。24日夜,
戰斗發起。第28軍兩個團又1營、第29軍1個團分別由蓮河、大嶝島、后村等地起
航,25日,各船陸續在龍口、古宁頭、湖尾鄉附近靠岸登島。接著,分頭向守軍
勇猛攻擊,大膽穿插。此時,國民党軍第12兵團主力已達該島,協同原有守軍在
飛机、軍艦火力支援和坦克伴隨下,對解放軍實施連續反擊。解放軍被迫退至古
宁頭地區繼續奮戰。26日晨,解放軍以兩個連和1個加強排渡海增援。但登島部隊
因缺乏統一指揮,兵少力薄,彈盡糧絕,后援不繼,激戰至27日,登島部隊在殺
傷國民党軍9000余人后,連同登島民工9000余人大部陣亡,一部被俘。


  此戰,是人民解放軍在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中,損失最為慘重一戰,登島部
隊几乎全軍覆沒,其根本原因是各級領導對此戰的麻痹大意,缺乏充分的准備工
作,以為廈門已經占領,金門指日可待,所以派出作戰的部隊人數不多,加之又
缺乏統一指揮,最終失敗。


  1949年10月初,葉劍英和陳賡指揮廣東戰役,14日解放廣州。陳庚
兵團去經營云南了。四野動作遲緩,導致敵12兵團齊裝滿員增援金門,是金門戰
斗失利的重要原因之一。

  据史料稱:十兵團的另一個軍有船不報,實在不應該。 

  根据戰后總結,如集中兵力,先拿下小金門,大金門指日可待。 


  漳廈戰役,第10 兵團共殲滅守軍約5萬人,解放了除金門、馬祖、東山等島
嶼以外的福建大部地區。在金門島登陸作戰中,由于輕敵加之未能掌握准确的敵
情而遭到重大損失。但是,這次登陸作戰卻為爾后人民解放軍的渡海登陸作戰提
供了非常寶貴的經驗。


  最近看過解放軍空軍副政委劉亞洲中將在海內外發表的一些文章,一些海外
愛國華僑都感到一种深深的憂慮和壓抑感。筆者看了劉將軍的“金門戰役檢討”
一文,更覺得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該文竟然完全以台灣的口吻,無限夸大金門戰斗(他稱之為“戰役”)的意
義和影響。作為解放軍高級指揮官,卻盲目無知地“長別人威風,滅自己銳气”
。其自卑自棄心態昭然若揭。


  該文給人的感覺是,今天解放軍應吸取教:台灣必然會再象當年那樣大敗解
放軍,美國必然介入云云。總之,今日台海戰爭不可打,衹能聽任台灣和平獨立
,先搞好自己的事再說….. 其實,稍微有些歷史和軍事常識的人,都應知道:胜
敗乃兵家常事。當年的金門小敗,對在獲得過無數次巨大的胜利、強大的人民解
放軍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么。那衹不過是人民解放軍成千上萬次大小胜利中,
一次局部小敗之一而已,不但對當台海戰爭影響有限,對今天情勢完全不同的台
海局勢來講,除了“不可冒然輕敵”這一點外,根本就沒有多少實際參考价值。


  進一步講,當時即使解放軍金門胜了,又怎樣?解決台灣本島還是依國際局
勢和島內時机,及解放軍實力的發展、國家領袖的气勢和魄力而定!


  至于劉將軍一再提到的“美國必然介入”(因而衹能避戰),我看這結論下
得過于草率,美國是否介入,完全要依中國的態度而定。如果我們擺明不惜一切
代价、不惜与任何干涉內政的外敵決一死戰,并做好全面戰爭准備,最現實主義
的美國,就絕不會為台獨陪葬。


  但如果我們因害怕“美國必然介入”就避戰投降,美國就會真的必然介入,
而且現在著手与台灣結成“美台軍事盟”,增售台灣武器,使兩岸保持“軍事平
衡”,以便使中國徹底地“避戰投降”。


  在此,實在沒有時間再做長篇大論,衹是談一點總体感覺。這里,引用海外
網站上對該文一句最具代表性的評論:貪生怕死、腐敗平庸的“八旗子弟”,因
五十年前的一場金門小敗,竟尿濕了褲子!還指望這些人在今日的反台獨戰爭中
,能做些什么呢?


  1958年的炮仗,主席將福州軍區司令韓先楚涼在一邊看戲,將葉飛叫到北戴
河指揮炮擊金門。一邊下海游泳,一邊炮擊,一點事都不耽誤。打的國民党軍樹
起了白旗,當時上去一個連就能接收了,米國鬼子也沒了脾气。這炮逢單盼雙的
一直打到79年。這一停不打緊,對面倒愈發不老實了。


  從該文章中似乎透露出一种失落感。如果以其觀點來看,顯然像50年代的朝
鮮戰爭中國的參戰是錯誤的。說明其缺乏戰略眼光。從網絡上流傳許多有關對劉
的評論看,明顯在戰略上放大敵人,在戰術上懼怕敵人。寫文章的目的是為了什
么?劉沒有對我軍及中央政府提供參考价值的實質建議,到給了對岸鼓气。


  最令吾看不下去的一段: "我特意帶著駐軍的一個司號員。老嫗指著金門告
我:金門戰役一個月以后,島上還不時傳來槍聲。那是瀕死的解放軍戰士在做最
后的掙扎。我命令司號員對著大海,對著金門,對著無垠的天空,吹起熄燈號。
英靈應當安息了。" 且不說咱隊伍里日前還有沒有司號員?這段實在應該改成吹
沖鋒號才合适,28軍29軍的先烈等了五十多年,一直等的是沖鋒號!!!一個月
后還有槍聲,這就是頂天立地的英勇的先烈!絕不是什么“瀕死掙扎”。貪生怕
死、腐敗平庸的“八旗子弟”不配,也絕不會想起吹沖鋒號,衹配吹燈拔蜡!


  吾看而今最要緊的要查查還有多少空彈頭將軍、蘇27將軍?還有多少沒上戰
場就濕褲襠子的將軍?更要查查外流的米金,聽說夠買10艘齊裝滿員的航母了。
再遭這么吃里外扒下去,如何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