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佛殿的時候，剃度儀式已經結束，只見小尼姑拿著竹帚，掃著地上散落的髮絲。

他攔住小尼姑打掃的動作，俯下身去鞠起一綹青絲。

觸感，滑滑的，熟悉的香氣飄散開來。

在小山澗邊，他第一次擁她入懷，她的髮絲擦在頸間，滑滑膩膩的，髮際獨特的香味，和那從天而降的手帕一模一樣。

在他懷裡抽泣著的她，和前一刻在滿天血雨裡拄劍喘息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他撫著她的髮絲，在她耳畔柔聲說：「不哭了，不哭了……以後我們退出江湖，我砍柴，妳種菜……」猶豫半晌，他還是把下面的話說了出來：「還有……養一群小蘿蔔頭……」

她沒有說話。

他以為她生氣了，卻只聽到規律的鼻息聲－－轉過頭去，她長長的睫毛一起一伏，睡得很甜。

看著她嬰兒般的睡容，他忍不住低下頭去，仔細端詳著她的眉、眼，然後是唇。但覺她吐氣如蘭，心中一蕩，不由得往那櫻唇愈靠愈近……

然而，這種單純的幸福，卻在他得知一直以來追查的殺父仇人就是她時，整個地破碎了。

他心痛欲裂，她不告而別，兩個人彷彿成為兩道平行線，再也沒有交叉點。

而當他終於決定接受這個不完美時，她卻決定永遠地捨棄他……

他不能接受呵！

＊

他奔出佛殿，望見了中庭裡有他熟悉的身影。

「小湘！」他追過去。

「貧尼忘塵。」她沒有抬頭，然而手中掃帚的顫抖，背叛了她的冷靜。

「妳……為什麼……」他發覺自己說不下去－－在看到她一身緇衣之後。

「忘塵罪孽深重，願用餘生長伴青燈古佛，贖我罪愆。」

他聽清楚了，她叫忘塵。「忘塵，忘塵，妳真的能忘記塵俗？」

「塵俗是色，色即是空，又有什麼忘不掉的？」她刻意避開他的眼神，舉步欲走。

「難道妳能忘記我嗎？」他激動地抱住她，「妳能忘記嗎？」

她看到那條盛滿他們回憶的手帕在自己眼前落下，裡面還包著一束青絲。

一切，都已經不屬於她了－－淚，無聲滾落。

＊

他感覺手背上有熱熱的液體流過。

「小湘，妳捨不得我的，對不對……跟我走，不要想忘記塵俗了……」他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妳聽得見我的心跳，對不對……我們住進山裡，我砍柴，妳種菜，好不好……？」

卜通、卜通、卜通……他的心跳聲教她心煩意亂。

－－妳的決心到哪裡去了，雍湘君？

－－妳毀了那麼多人的幸福，忍心自己幸福嗎？

－－妳配不上他，他跟妳在一起不會幸福的。

－－妳再猶豫，就是在糟蹋他的幸福！

一咬牙，她掙開了他的懷抱。

他錯愕之下，伸手拉她，卻什麼也捉不住。

「施主請回吧，忘塵罪孽深重，這是唯一的解脫了……」

＊

終究，留不住她。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他拾起手帕和髮絲，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

「解脫……」說起來好聽，也許是永遠都無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