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殺過再多人、即使雙手沾染再多的血腥，李楓都沒有感到這樣的痛苦。

他殺人是為了報酬，即使對洗不去的血腥味感到無奈，也是自己的選擇。但那少女臉色由白轉青、甚至轉黑的過程，讓他想起了一段塵封的痛苦回憶。

他的母親，就是被襲擊村莊的盜賊，在他面前活活勒死的。

雖然自己和那少女只是初次謀面，適才也為奪刀大打出手，但他無法忍受師父用這個方式結束她的生命。

「刷」的一聲，他從背後抽出了天罡劍，刺向李彤！

「楓兒，你做什麼！」李彤大吃一驚，鬆開了勒住少女的手，全力擋格。

「若詩！」莫愁趕緊抱住了奄奄一息的少女，哭道：「我對不起妳……我們真是一對苦命的母女啊……」

「母女？」

史霸驚呼之餘，總算明白為何看見若詩會想起莫愁了。

李彤好不容易擋下李楓的攻擊，聽得莫愁的話語，也是驚駭莫名。轉念卻想，若那少女真是莫愁的女兒，為何她會不顧女兒的死活，硬是不交出地煞刀來呢？

「師……師父……您、您說什麼？」若詩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連忙問道。

「我說我們是苦命的母女啊……」莫愁哭道：「十八年前，妳爹為了天罡劍拋棄我們母女；十八年後，他竟然還要為了地煞刀殺妳……」

「你、你說什麼？這丫頭是……是……？」李彤先前那咄咄逼人的神態，竟然消失無蹤。

「沒錯，這孩子就是你的女兒……」莫愁道：「而你居然還想取她的性命！」

「哈哈，哈哈哈！」李彤突然仰天大笑。

「你、你笑什麼？」莫愁叫道。

李彤冷笑道：「是我的女兒又怎麼樣？就如妳所說的，當年我都可以拋棄妳了，今日我又何必在乎她？」語聲未落，奪過李楓手中的天罡劍，刺向莫愁母女。

只聽得「鏘」的一聲，李彤的劍竟在中途被地煞刀擋了下來，濺起星星火花。定神一瞧，手持地煞刀的竟是李楓。原來他適才一時失神，被李彤奪去天罡，眼見莫愁母女有難，連忙從莫愁背上拔出地煞，擋下李彤的致命一擊。

「哎呀，原來我先前是低估了你……」李彤一雙銳利的眼神掃向李楓，又望向若詩，似笑非笑地道：「看來你是沒認真和她打啊。」

「我不會對女人揮劍，也不會讓任何女人在我面前死去。」李楓淡淡地道。

若詩仔細回想，他確實沒有對她刀劍相向，不由得大是好奇－－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堅持？

「好吧，你不殺女人、不讓女人被殺，那都是你的自由，我不會干涉。但是，」李彤提高了聲調，說道：「如果你不把地煞刀給我，我就只能把你當作敵人。」

「你……你這個大惡人！」若詩忍不住叫道：「你就這麼想『稱雄武林』嗎？不但拋棄了師……娘，還要跟你徒弟反目成仇？」

李彤雙眼布滿血絲，怒道：「小丫頭，妳懂什麼？稱雄武林是我多年的夢想，阻擋我的人無論是誰，都只有一條路，死！」最後這個「死」字還在眾人耳際迴響，已向李楓刺出了數十劍，卻都被李楓一一閃過。

師徒的身影很快便被刀光劍影整個包裹，再也分不出誰是天罡、誰是地煞。而天罡地煞交會時濺起的火花，更增添了劇鬥的險惡。

「師……不，娘……」若詩還不太習慣這個新的稱謂，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為什麼得到天罡地煞可以稱雄武林？」

莫愁卻只是呆望著前方的刀光劍影，沒有回應。

於是史霸開口道：「這只是一個傳說，也不知道是誰先說出來的……」

「是嗎……」若詩嘆了口氣，忽然覺得母親和父親都是可憐人，受到一個未經證實的傳說所累，過著痛苦的人生。

便在此時，轟然一聲巨響，打斷了她的思緒。

刀光與劍影的舞動落幕，瀰漫的煙塵散了開來，映入眾人眼簾的是插在地上那布滿裂痕的天罡劍，以及站著的李楓和坐著的李彤。

李彤看著架在自己頸間的地煞刀，苦笑道：「我果然沒有栽培錯人……天罡劍是你的了。」

「我並不想要這把劍，」李楓道：「我之所以對你刀刃相向，只是想證明你選擇的這條路是錯的。」

「我……選擇的路……是錯的？」李彤有些茫然。

「天罡劍連你都沒有辦法保護，怎麼有可能讓你稱雄武林呢？」史霸說著走近天罡劍，運勁拔了出來。然而，天罡劍此前已和地煞刀鬥得傷痕累累，如今他再運勁拔劍，那脆弱的劍身如何可以抵擋？

於是，只聽得乒乓聲響不絕於耳，那劍身竟斷成了數截，紛紛散落。從斷落的劍身中，露出了鐫刻在內側的幾排文字，史霸連忙將碎片拼了起來，唸道：「天罡乃吾之最後作品，為能與吾妻所鑄地煞團圓，吾將散佈得天罡地煞者可稱雄武林之說，冀望後世有人成全吾之遺願。辰燁絕筆。」

「什麼意思？難道『天罡地煞，武林稱雄』這句話，就是從此人口中傳出來的？」李彤大吃一驚。

「辰燁……我曾在莊裡的某部藏書中，看過他的故事……」莫愁道：「他是幾百年前的一位鑄劍名匠，所鑄之劍彷彿皆有神靈附身，厲害非常。後來有位國王將他囚禁起來，要求他只能為自己鑄劍，於是他每鑄一劍就毀去一劍，最後鬱鬱而終……」

「那麼，天罡劍真的是辰燁所鑄的嗎？」百里霽也被這故事吸引，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只能說，書上沒有記載……」莫愁頓得一頓，又說道：「不過，我爹曾經說過，天罡劍相傳是在當年辰燁被軟禁的草廬地下發現的。」

「這麼說來，也許辰燁真的鑄了天罡，卻因為希望與妻子所鑄地煞團圓的心意，而將它埋藏起來，更散佈了『天罡地煞，稱雄武林』的傳說，期待後世有人能完成他的遺願。」若詩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彤聽了這個故事，忍不住狂笑起來。沒想到他花上數十年、犧牲一切所追求的目標，到頭來只是在實現別人的願望？

一股暖意輕輕包裹住李彤的雙肩。

「李大哥，我們重新來過，好嗎？」莫愁在他耳邊輕輕地說。「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這次費盡心思得到地煞，也是為了和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