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多麼醜陋啊……處處黑影幢幢，這個城市一片漆黑，所有的事物都顯得那麼僵化。
　　　　　　　　　　　　　　　　　　　　　　　　　　　　
－－伊貢．席勒


一齣所謂「充滿了都市中背叛與扭曲的心理狀態」的舞台劇，究竟可以令人震懾到什麼程度？果然在完整看過一遍之後，我真切體會到了為何當初「輪舞」引起了這麼大的爭議－－劇中交錯複雜的情感，有哪一段是真的？在世紀末的社會中，男男女女之間的交錯往往隱藏了很多深沉的含義。一段段由性而起，也由性結束的故事，除了交待當時文化軸心的維也納的真實情況之外，更可以套用到現代－－在這個寂寞的城市，扭曲的心理和感情狀態，也許是必須被壓抑並克制的。但是，該怎麼加以排除？


「輪舞」的故事由十段對話組成。五個男人和五個女人，分別在城市中行走、對話、觸碰、發生關係，最後不能免俗的留下空泛的承諾再離去。也許一次兩次還好，連續十次看下來，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讓人心驚。怎麼每一段感情（如果可以算是的話）都重複的這麼誇張，又空洞的這麼可怕？也許，在彼此試探到調情的過程中會有微妙的不同，但本質始終是一致的－－相當諷刺的是，在劇中社會階級越高的人，在達到目的前的演飾就越多也越完美，而事後的推拖和口頭承諾就給的越華麗也越令人心涼。作者更是明顯的竭盡諷刺一切社會上的「性」；男性對女性身體的物化和自以為是固然很愚蠢，但是反過來看，那些運用身體來達到目的，甚至還為了自己的魅力而沾沾自喜的女性們，無論女僕、少女、少婦，甚至是劇場中的當紅女伶，都無法逃脫出這樣的局限，不也是另一種無法書寫出來的悲哀？在讀過整部劇本後，當我偶然翻到前面的導讀和作者背景，又看見了另一個近乎可笑的諷刺－－作者本身也就是這樣的男男女女之一。


整齣劇的最後完結是公爵和妓女，恰好是一個社會中身份最高與最低的兩個極端。在故事裡，公爵由一開始的睡醒、驚慌自己是否與妓女發生關係、疑惑、與妓女談話，一直到最後「如果我只吻了她的眼睛就好了－－本來我以為有點特別，可以是個歷險記－－嗯，不該發生的－－」戲劇性的轉折，將上流社會的虛浮與自以為是表現的淋漓盡致。相對之下，那位妓女低下又直率的態度反而可喜多了。當公爵以相當高尚且君子的方式詢問，「嗯－－妳難道不驚訝嗎？驚訝為什麼我不要妳？」，妓女卻只是打了個呵欠回道，「哦，有很多男人早上都沒興緻的。」除了強烈的對比和諷刺之外，兩人階級和層次間的不同顯然也是重點所在。只是換個角度去思考，在這樣社會道德墮落，情慾橫行的時代，無論外在的條件或言行舉止，甚至心靈層次相差了多少，他們最終所渴望並且費盡心思追求的，竟是一模一樣。


正如導讀上所描述的－－作者刻意避免在舞台上表現出激烈的衝突與鬥爭。他筆下的人物溫文儒雅，只是總是被無窮的慾望壓的喘不過氣來。在每一段的行走、對話、觸碰、發生關係，一直到最後的給予承諾並且離去之間，沒有一個人不是溫柔的。無論地位卑賤的士兵或妓女，亦或是女伶與公爵，每個人對待彼此時都像是真心真意的珍惜並且呵護，甚至也有像情人一般追著問「我愛你但是你愛我嗎？真的愛？你真的愛我？當然，我是這麼愛你！」的對話發生。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也許，我們可以為了這點而微微鬆一口氣－－至少，在他們被慾望壓的喘不過氣來的同時，他們依舊可以理性，依舊可以維持著僵硬的微笑，依舊可以守禮的親吻女士的手，也依舊可以一邊費盡心思遵行道德規範，並且同時用同樣的力氣違反它。


「這個城市一片漆黑，所有的事物都顯得那麼僵化……」在作者寫給朋友的信中，我們已經可以大致上看見這個故事的模樣。那將是在一個一片漆黑的城市，裡頭的人們也許相愛也許不相愛，但是他們都一樣掙扎，一樣扭曲，一樣在圓舞曲似的節奏中輪流更換舞伴，並且彼此藉由身體取得溫暖，並且一樣被深深的慾望和寂寞所主宰，掙也掙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