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1-03 19:35:24pkl

《國社黨之意識再造與媒介論》(下)

四、國家社會主義群體意識再造的歷程

什麼是社群,依據柯漢(Anthony Cohen)的定義,它應該是一個成員確實,社群成員具有共同意識,且具有共同象徵物情感投射的團體,[14]其之所以會成功的原因如下:

一個社群的成功之處在於,它可以容納(行為或意見)的多樣性,這些多樣性的差別可以和平共存,而不會摧毀此共同體的一致性……此論點的重點在於,這相對的相似性或差異性並非「客觀的」評判,而是一種感覺,一種存在於成員們內心深處的感覺。[15]

柯漢在此所指的社群,是就一般的社群而言,而不僅是指歷史上某些特定的社群。但我們如果把上述論點中的「成員確實」及「容納意見多樣性」的論點拿掉,不難發現,第三帝國所意欲構成的「國家社群」完全符合上述的定義,在德意志第三帝國當中的每一個人,不論出身的高低如何,在特定的時刻都會是它的成員。

如何讓一般的國民進入國家所規定的「特定社群」中呢?國社黨用了最簡單且最直接的方式─「集中管理」,除了希特勒青年團的團體生活以外,面對成年且有志(有時是因為生活所需或是學位所需)進入公職體系的男子,都必須接受為期三個月以上的「世界觀教育」,其地點在裕特堡(Juterbog)的工作營,[16]其內容包含集體化教育(並非是黨化教育)、國防軍教育、以及身為一個文官的基礎學科考試,在這一個過程中,他們可能會面對衝鋒隊員(SA)的集體化訓練,在這個過程中,營區便是一個具絕對權威的媒體,衝鋒隊員即是一個媒體人員,裡面並沒有如廉價小說所述的苛虐和謾罵,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群體化的教育以及英雄觀念灌輸,最重要的一個表徵,便是符號意義的翻轉,此符號意義的翻轉,柯漢定義如下:

人們不僅可以標示出他們所屬的社群與其他個體之間的界線,也可以反轉(reverse)或是轉化(invert)行為與價值的規範,而這些規範「符合一般規則地」標示出他們的界線。在此種翻轉的儀式中,人們集體採取某些與平日大相逕庭的行為舉止,這些行為舉止是他們平日所厭惡,甚至是加以禁止的。[17]

「人」在這裡並不復為「個人」,而只是一個整體的一部份,群體必須親密,彼此稱謂從「您」(Sie)變成你(du),[18],「我們」成為「我」的代名詞,受訓的準文官們,自然不是被奴化的黨徒,怨恚和沉默成為私下的共通語言,國社黨在此高明地提供了一個「宣洩」的管道,在部分的階段中,它提供國防軍的軍官們來為這些知識份子受訓,在此階段中,精確、踏實、自律取代了之前的枯燥,國防軍軍官們也從不隱諱自己對黨徒的厭惡,嘲笑和輕蔑都在受訓的公開場合進行,[19]準文官們也樂於接受這些專業軍事人士的訓練,並樂在這種「群體意識」中。然而正如希特勒所說的,「經過這樣訓練後,原本想對抗我們的,都會快樂的舉起國防軍的槍桿保衛祖國。」更令人感到錯愕的是「有些學員和軍官們,甚至以為到了那天,國防軍會代替我們把納粹收拾掉」。卻忽略掉這其實就是一種「群體意識再造」(亦即納粹化)的隱性歷程,當他們體察到這一點的時候,其實已經無可避免的被再造了。

類似這樣的生活到底是如何?會是非比尋常的艱苦嗎?哈夫納《一個德國人的故事》曾經論及他親身經歷過的「同志般的團體生活」,其以為這種生活模式,最令人感到困惑的,其實是他的「非艱苦性」,因為當群體凌駕在個人意志上時,即徹底的移除了個人的自我責任心,不僅外在社會生活上如此,內在的宗教規範、思想意識,亦復如此,其人不再受到「自力更生」這個嚴厲社會法則的羈絆,亦即「跟隨別人所作的」即是無罪。哈夫納對此論斷道:

更不幸的是,「同志般的團體生活」會讓人不再信賴自己,失去在上帝之前和對自己良心時所應具備的責任感,他做著每個人都在做的事情,他別無選擇,也沒有時間思考(除非他不巧剛好在晚上獨自清醒過來)。「同志們」就是他的良心,他只要跟著做出每個人都在做的事情,即可以豁免一切刑責。

以媒介的觀念來說,所謂的「裕特堡工作營」其實就是一個群體意識再造的實體化表現(具強制性的),經過再造的人,其意識不論有無受到影響,都會成為不自覺的認同者與建構者,除非選擇逃離祖國,不然都有可能會成為國社黨規約底下的社會行為實踐者,或是此「表演架構」下的表演者。

至於社群的第三要素─批評,國社黨並不允許批評及於自身,而是將批評權從接受者身上拿回,轉而成為提供者的特權,其目的是為了引導成員們的內心觀感,此種模式在戈培爾的作法上是「塑造一種適合於你的敵人的個性,隨後用單一性的敘述來代表這種個性。」在這種指導原則之下,甫於1940年5月10日上任的邱吉爾,就變成了「英國人民的典型,一個品行不端,齜牙裂嘴的傢伙,是製造謠言的誓酒狂,總是與有錢人、猶太人,布爾什維克人為伍,將工人們踩在腳底下。」;羅斯福是「資本主義的典型,是一個猶太幼稚園的寵兒」。(戈培爾誣衊羅氏的祖先有猶太血統)[20],至於它是否是事實,並不重要,只要它能在重建意識上起積極作用即可。[21]

五、結論

經過上述的檢證,吾輩可知國社黨的存在,即是一個具象化的「媒體」,此巨型的國家媒體,歷經了宣傳的普遍化、表演化、符號化,以及群體意識的重建,使得昔日的文明國度,變成一個與前代歷史切割的警察國度,人們不復記憶1914年以前的文明,只知1919年的凡爾賽屈辱,這一切只要經過精確的計算、合理的重塑,就能建立起一個以「欺瞞的遠景」為中心的工業大國,而這些構成的分子,除了國社黨無孔不入的警務統治以外,竟是一個以「群體表演」、「國家社群」來勾畫的社會,這一個表演從1933年到1945年,不論我們喜歡與否,今日的世界就是希特勒所造成的結果。[22]


[14]柯漢定義社群如下:「社群的精義,是指共同體的成員確實,或自認為創造出一個共同的意識,這個意識或者是普遍性的,或者僅關於某種特殊的面向。此外,共同體的成員們認為,此共同意識與在別處所建立的意識有所不同。因此,一個人們確實存在的共同體,必將包含成員們對共同體象徵物的情感投注與聯繫」,詳Roger Sliverstone著、陳玉葴譯:《媒介概念十六講》(台北:韋伯文化國際出版有限公司,2003年1月),頁144。
[15] 同前注,頁145。
[16]裕特堡(Juterbog)乃軍事色彩最濃重的普魯士城鎮之一,並為候補文官「工作營」所在地,1890至1945年之間,德軍的砲兵學校亦在此地。詳賽巴斯提安.哈夫納(Sebastian Haffner)著、周全譯:《一個德國人的故事》(台北:左岸文化,2005年3月),頁294頁尾,翻譯者注。
[17] Roger Sliverstone著、陳玉葴譯:《媒介概念十六講》(台北:韋伯文化國際出版有限公司,2003年1月),頁147-148。
[18] 講德語的時候,只有跟小孩子或很熟的人才說「你」(du),否則一概以您(Sie)相稱,以免失禮,二十世紀中葉以前對此尤其講究。詳賽巴斯提安.哈夫納(Sebastian Haffner)著、周全譯:《一個德國人的故事》(台北:左岸文化,2005年3月),頁299頁尾,翻譯者注。
[19] 筆者以為1933年的此等狀況並非是納粹的有意識忽略,而是在此階段黨軍(SS,一譯作「武裝親衛隊」)尚未正式成立,國防軍軍官本身大多出舊普魯士軍官團,對於黨的教條,國防軍大多是有意識的視而不見或是輕視,此等狀況在希特勒逐漸掌握軍權之後,才有所改觀,但軍官團對於訓練方面之不妥協仍如故,故希特勒在大戰末期一直有意廣建黨軍,以取代國防軍。
[20] 艾倫․懷克斯(Alan Wykes)著、夏伯銘譯:《戈培爾》(Goebbels)(台北:星光出版社,2005年6月),頁148;頁163。
[21] 關於對羅斯福的污衊和猶太關係,在大戰後期,盟軍的「無條件投降」和摩根索法案─毀滅德國一切工礦業基礎,使之永久成為農業國家的提案,更成為戈培爾極力鼓吹的焦點,這使得在1944年即認為戰爭無望的德國人民又再艱苦抵抗了近一年半,造成的傷亡甚至超過了1944年以前的總和。
[22] 賽巴斯提安.哈夫納著、周全譯:《破解希特勒》(台北:左岸文化,2005年9月),頁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