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21 09:08:15尚未設定

「一肚子不合時宜」的我

從大四論文交稿前的那天下午說起
  在濟時樓7樓趕稿的某天下午,經過一整日的順稿、修稿,精神已有點渙散,於是我就起身逛逛書架,隨意翻讀其他書籍,直到我拿起錢賓四先生的《學籥》,其中讀到錢先生論朱子讀書法的那章有一句:

  泛觀博取不若熟讀深思

  當時的我嚇出一身冷汗,因為這句話正中我為學弊病,大感慚愧。當時曾回想自己讀中文系四年真可謂「不務正業」,自己對社會學、人類學、中西文學批評、文學理論、哲學、西洋史、科學讀物、醫學史、舞台劇、小劇場、相聲、京劇、校園民歌等等都有興趣,還在大三時創了一個屬於系上的劇場義工組織。
十月初與指導老師第一次長談之後(當時是還沒確定老師的時候),又讓我回到當時被「泛觀博取不若熟讀深思」震撼的情景,想了一整天,自我反省的結論是我大二開始「本末倒置」,又不能「由博返約」,長期跑野馬式的閱讀所致。
  碩一王老師上「治學方法」時,曾對「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做了一番詮釋,那時才體認到原來自己曾有一段誤把「駁雜」當「淵博」的不當心態。幸好後來有曾學長的提醒,才沒有產生「對知識的傲慢」。
  我在大三時結識曾學長,由學長書架上的一本書:尚小明《學人游幕與清代學術》開啟了我對文獻學、藏書家、四庫全書、清代大量修纂書籍這件事的興趣,當時還是碩二的學長身上,我看到了身為研究者的「學術自覺」。學長碩士畢業後先去當兵。當時我已進入中研所,學長在退伍前曾寫過一封信勉勵我,信上有一段話令我很感動:

  我們如果已決定將自己的學術志業奉獻于這個世代,就必須意識到我們該做的  只能更多不能更少,我們自願扛起學術的十字架,走上這一條不能回頭的朝聖  之路,我們更深刻的自覺應即:這一條路,沒有終點!

                 
                   民國九十三年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三

  我很感激我的生命中遇到很多貴人,在不同的時機幫助我找到方向。從學長身上,我更深刻確定自己要走學術研究一途,更高興結識可以彼此論學切磋,亦師亦友的學長,所以我始終都很尊敬學長,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要向學長學習,而我也相信學長將來可以在學術領域走出屬於他的一片天地。
  在那次長談中,老師提到「不要輕忽大學四年的時間,這四年灌給你的東西很多」我非常同意老師的話,因為在大學四年,師長們的身教、言教其實讓我受益良多。舉二件影響我最大的事情來說:
  (1)大一時還不會使用圖書館的我,只用兩本書寫「四書」的期中報告,談《論語》中的孔子形象寫了一萬字。後來在「大學入門」這堂課時聽老師建議多逛圖書館,發現文圖有關孔子的書有好幾排,腦海浮現「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這兩句話,非常高興,馬上跑去找教四書的老師說我要重寫一份報告。或許是年少輕狂吧,當時心想:孔子說「予十有五而志于學」,那我是十有八而志于學。」
  (2)「認識自己」與「百科全書式的閱讀這個世界」
孫老師告訴我:「大學時代應該嘗試各種可能性,試著去探索自己的極限,這樣四年下來才會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哪裡。我當年畢業時的最大收穫就是我認識了我自己。」大春老師在最後一堂課說:「其實我沒教給你們什麼,但我希望從一年的課程下來,你們會開始單純的閱讀,永遠對這世界保持好奇心,我教你們的只是一種看世界的方式,我期待你們找到更多的方式去認識這個世界。」
我本著「認識自己」的想法,去開發各種可能性,讓我從大一原本只有在學校、圖書館、書店、宿舍四地遊走的日子,轉向劇場、各種研討會、講座、義工活動等等。因為我想「百科全書式的閱讀這個世界」,所以對於各領域的知識都很感興趣。對於社會學的興趣來自於在舊書店翻到一本關於社會學的書,上面有葉啟政的序講他讀社會系的第一堂課老師提到卡爾.波普的一句話「人最值得研究的就是人本身」,讓他深受感動而投入社會學研究到今日。那句話,同樣也讓我對社會學開始產生興趣。然而沒讀完這本書,我又開始轉向人類學方面的書籍了。出自於對知識的純粹好奇,我的生活費幾乎全數用在購買書籍,也因此才會對臺北的書店有一定程度的熟悉,至今宿舍大約有近三千本書。
  我大學的生活圈還算寬廣,接觸的人不算少,有從事小劇場的朋友,他們為藝術而奉獻的熱誠屢次感動我。我曾替傳播公司寫過相聲段子,也曾在大三的暑假參加兒童劇團的巡迴演出。正是因為看到他們對於自己選擇的人生樂在其中,所以我才會認真思考反省自己要走的路,在第一次上台演出之前,突然發現自己的個性還是適合學術研究,不適合在劇場界,所以才會選擇讀研究所。

  回首四年中文系大半時間算是「遊歷四方」,現在可以說「落葉歸根」吧!雖在大一時志于學,但涉獵太雜,從今日起我會努力補回該具備的經學知識。
上週在問津堂巧遇朱一新《無邪堂答問》(北京:中華),買回家翻讀到一則答問,令我心有戚戚焉:
  問:學問如築室,然須自根基築起,逐漸推去,方成完備之室。非然者,雖有涉獵,亦終如海市蜃樓,惝恍迷離,而不可恃。注疏奧衍難曉,不如趁此時將諸經正文溫讀一二過,《史》、《漢》、《通鑑》亦閱其大概,經濟、詞章之書,雖不必遽棄,但暇時涉獵,後再致力,俟數者稍有得,方閱理學書。似此,或不至逐末忘源,而如築室之無基。
  答:築室之喻良是,但其所恃以為根基者,則有所未盡。注疏所以釋經,經義隱奧,故注疏以釋之。專讀正文,須經義已通者方可,不然安能領會也?
  【注】注疏日閱一卷,年餘可畢,並非雜事。凡學,精揅則難,涉獵則易,先     涉獵而後能精揅,故古人有專家之學。又曰不通群經,不足以治一經。
  生近讀《曾文正集》,文正往往言歸於義理。所謂歸宿者,讀書所得,每日所行,必印證於義理,而以此為歸,非謂姑置於後,為緩圖也。生資本聰穎,志趣亦覺不凡。第為學太雜,欲兼包並鶩,而少循序漸進之功,又未免見紛華而悅之意。故日記中多自刻責語,而終不免游移。無他,年少氣盛,而未能收攝心神之所致也。學問之道,有本有末;有專營,有兼及;有所棄,乃有所取。考據之學,非生專長,亦不願生之汨沒於此。然既知經史之宜治,義理之可貴,而又坐騎牆之見,何也?(頁160-161)

  大四時我自己很關心20世紀的中國,因為活在當下卻不知當下因何而來一直是我的困惑,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去瞭解在這變遷中的世局,中國是如何艱難的走向世界。但是,我前陣子想到就算我對這「變遷」提出了解釋,那又如何?我應該追尋的是「經」「常」,才能「處經事而知宜,處變事而知權」,光欲知權而不知宜,還是空,一點也不實。
  從18世紀閉關時期的清朝到21世紀全球化的今日,我自覺應該對過去的歷史有深入的理解,提出自己的看法,承著上一代學人的成績接著說出自己的看法,而非照著念前人的說法,這樣才不算白活。更重要的是,面對成長中的下一代,不能含糊其詞地讓歷史傳承就此中斷。
  在意識型態鮮明、政治正確性高於一切的今天,還真是「一肚子不合時宜」!誰叫我是中文人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