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29 05:50:15ikay

那條有著綠苔的水圳

部落裡有三條縱走的水圳從部落後方的山坡下來穿越整個部落
水圳沿線有高高低低的各種樹蔭,有人家的房子與小徑
水圳的壁上長滿了綠茸茸的青苔,底下是清澈的山泉逕流
是部落美麗的角落,最近村長找了一些人將其中一條水圳用水泥封起來
本來很美麗的一個角落忽然變得很難看,然而我們就讓他發生了

一天早上,我們請來幫我們拍攝紀錄片的導演進來辦公室
一走進來他就說為什麼那條水圳被封起來了
sauniyau跟他解釋村長說那邊是一個大轉彎道
要把路拓寬,不然經過的人很危險
村民大會的時候也有人反應過,但是村長還是執意要執行
我們一直沒有什麼動作
導演說我們應該有一個社區的預算自治委員會
我們應該要起來抗議(你們應該,導演說...blah blah...)

我說先去找村長溝通,聽聽看村長的想法是什麼
並且溝通以後的做法方式
導演仍然說著,你們應該要反應
然後是一句玩笑話:我可以最堅強,因為我沒有利害關係...blah blah...

忽然我的憤怒整個地湧上來
身體忍不住顫抖,我坐下來,盯著電腦的螢幕
這個憤怒不是對村長,也不是對村裡的人
而是對這個導演,還有,最主要的,我自己

在這個簡短的清晨對話裡
我從導演身上看到了一直存在我身上的一種,姿態
此刻我多麼厭惡自己,那是一種被戳破了的感覺
那種即刻的憤怒,是非常自我,非常驕傲的
像是用鋼刷狠狠地刷過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感覺一直持續一整天,雖然我努力若無其事地和每個人討論事情
心理卻一直想找一個地方大叫,大哭
一直撐到黃昏,在回家的路上,經過了正在噴灑農藥的芋頭田
在濃重刺鼻的藥味中依稀聞到檳榔花淡淡的香氣
那壓在心中鬱悶沉重的憤怒一下子爆開
身體像被按到了停止的開關,定住了,無法動彈
(我連憤怒都是壓抑的)

回家後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流淚抽煙
慢慢地想我的憤怒的來由
生氣自己在村中逐漸地消極、麻痺
生氣自己在繁雜瑣碎的行政事務裡消耗太多力氣
綁在與行政官僚的互動往返裡
無法回到部落去深入地跟每個人溝通
生氣自己像一部製造計畫的機器
生氣自己變成令自己厭惡的樣子
導演說的事情,其實是我想做的,應該要做的
然而我卻逐漸遲鈍
我的憤怒是一種捍衛自我的反應,我想

另一方面,我憤怒於導演的姿態
並且從這個姿態裡,看到我曾經的樣子
那種根深蒂固的優越感
部落的年輕人回應導演的話是委婉無力的解釋
我感到憤怒,因為我對於這種姿態的熟悉敏感
並且這樣的姿態仍然頑強地在我無意識中存在著
讓人很容易擺出一副指導者的樣子
我想到我對村長的某些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所以這個憤怒,從對導演又回到了自己

我無法表達這樣的憤怒,只能顫抖著哭泣
在匆忙混亂的日子裡逐漸麻痺耗去的心神
偶而清醒地面對自己的無能與自大時
是多麼無法躲藏的難堪



......2005.9.29清晨5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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