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起床，我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探視那兩隻新生的熱帶魚。說是新生，也許不是很恰當，對我來說，他們的確是像新生的沒錯，我從檔案裡將他們釋放，生長日期和健康指數才開始有了變化，而不再只是一筆記錄在電腦裡的資料。不過，對他們來說，也許就像是被冰凍在時空裡了好久，然後重新回到水箱，游動和覓食。單看年歲，他們的資料上早已有了設定的數字，而從我開啟檔案的那一刻開始，他們的生命才開始運作，隨著電腦裡的時鐘增加。

可以說是新生吧，我想。

玻璃杯裡裝著冰牛奶，我一邊喝著，一邊餵他們吃早餐。『波，波。』飼料投入水箱中，浮在水箱上緣，Takehiko先衝了上來，Koichi在水草邊滑了一圈，也游上來吃早餐。他們吃得比我快，不一會兒就不再理會食物，開始在水箱裡玩了起來。

兩隻魚的生活看起來跟一隻魚生活不太相同。有伴了，可以玩，可以鬧。我不在的時候，他們可以相依為命，不會寂寞。

我察看了一下他們的檢康指數，上昇了兩點。熱鬧又活潑，早晨似乎被這兩隻可愛的熱帶魚給喚醒了。

走到窗前，我拉開窗，光亮晨曦，灑滿了我的臉。

一切似乎很美好，然而我不知道怎麼的，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

就這樣過了幾天，兩隻魚兒活得很快意。每一次我按時餵食，他們的健康指數就會規則的增加兩點。我按時的清洗和加藥，注意水溫和清潔度，對於他們生活的一切規則，全都瞭解得十分透徹。按著規則行事，一切都不會出錯，變化都在掌握之中。我已經不會再像養miho的時候，因為搞不清楚狀況，而加錯藥的計量，讓她不幸死亡。

但，很多感覺變了。

我變得純熟，對於Takehiko和Koichi，我清楚如何正確飼養他們，讓他們快快樂樂地在我面前玩耍。每一項選項，我都熟悉得可以不假思索的操作，每一個選項和功能不再具有神秘感，和初初使用時的新鮮感受。

連看著魚兒玩耍時的心情，也都不同。

其實應該說，早在一開始的時候，感覺就已經變質了。Takehiko和Koichi，兩隻熱帶魚，比不上一隻miho帶給我的快樂。

也許初嚐的滋味永遠是最新鮮，甜美，和難以忘懷的。就像是你即使經歷過了千百段感情，然而在你心中，沒有一段感情，會比得上第一次愛上一個人時，將心交出去，感覺心在砰然的那一份撼動。生澀，但是酸甜。因為那是生命裡，難得的單純和全然的付出。

而且第一次，永遠是新鮮的。因為新鮮，所以珍貴。

感情也是需要新鮮的。不新鮮的感情，用著再多責任和誓言的枷鎖，都無法鎖住那顆厭倦了，想要自由的心。

也許你要說我倦了，沒有新鮮感就不想玩了。你也許還會加上略帶鄙夷的神情，嘲諷我的不負責任和缺乏恆心。

似乎先放棄的人，總是得背負一些道德包袱。

難道喜歡不喜歡，不能夠更為獨立自由麼？沒有水，開放得再盛美的花朵也要枯萎，沒有了感覺，有什麼事還能活生生的繼續下去？非得要得等到一切都已腐化得令人無法接受的程度，才要藕斷絲連地鬆手麼？

感覺不能勉強，不能自我欺騙。

這兩條熱帶魚對我來說，不是感情的寄託，不是寂寞的玩伴，我們沒有互依的情感，有的只是我一次比一次熟練的操控行為。麻痺了，無味了。我所養的，不過是替代品，感情的替代品，miho的替代品。然而，他們怎麼樣也替代不了miho。

我打開選項，選到檔案下面的那一行選項。這該是這個程式最人性的地方了吧，我想。

收回。把熱帶魚收回檔案裡，就像從來沒有飼養過似的。也許寫程式的人，早就想見了這樣的情形。清楚的懂得，感覺會倦，熱度會退。

我微笑著，一邊選點著，一邊向他們說再見。幾天來，他們被我養得極為健康，活潑而好動，然而在讓他們重新回歸檔案的時刻，我心裡卻沒有一絲可惜，沒有一點眷戀。也許我清楚了這遊戲的規則，所以一切變得索然無味。所幸這兩隻魚可以毫無痛苦的離開我，不然，我也許根本狠不下心說放棄。

我突然想起Ｓ離開Ｋ的事。

真實世界裡，放棄要來得艱難且複雜得多了。電子熱帶魚不會說話，不會喊疼，沒有感情，沒有感覺。然而在愛情兩端的人，可都是血肉之軀。誰都不願被棄絕，一腳被踹入痛苦的深淵，獨自忍受背叛的酸楚，一個人的無助。

想到Ｋ這幾天一絲笑容都很難擠出來的臉，我心裡又沈重了起來。Ｓ只憑自己感覺的選擇，深深的傷害了為她付出的Ｋ。然而在真實世界裡，哪一樣重要呢？感覺還是責任？似乎，選擇哪一個，都免不了要忍受傷害。

我想著，傷痛難免。真實的世界，愛很鮮明，痛也很清楚。

我不想說Ｓ心太狠，她也許只是任性，也許太年輕。我只能要Ｋ堅強一點。把愛情想成遊戲，有輸有贏，有取有捨。玩得太認真，太自溺，太執著，那總是一種危險，輸了，會難以自拔。

在這幾天的電話裡，我總是這樣說著，Ｋ，要堅強。就當是一場試練，就當是在考驗，你對愛情的信心。

講到他都煩了，嚷著要放錄音帶給我聽。

我會笑著回他，告訴他，要是他真的想開了，我講個千百遍都不嫌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