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發現我喜歡在某些地方作被禁止的事情，因為這會讓我
得到無比的快感。比如說：在軍中讀書！這讓我覺得叛逆十
足。在軍中讀書這件事要比待在學校而不讀書還要叛逆十幾
倍。在一個沒有讀書風氣（只有抽煙風氣，而且他們抽煙的
姿態很難看）的地方偷偷地實行自己的讀書計畫，讀起書來
好像比學生時代還要來得起勁。這也許是叛逆所帶來的快感
作祟。在書桌前正襟危坐地打開書本哪有刺激可言；站哨時，
以高超的技巧偷讀吉本芭娜娜，卻能給我帶來某種正在瓦解、
腐蝕這個體制的快感。我感覺自己是狡猾的白蟻，軍隊是個
形式主義的木頭。我沒有正面和他對抗，卻感到某種程度上
愉快的精神勝利。

因此每回放假時，除了手拎著一袋換洗衣物之外，還有若干
本這十天以來消化完／不完的閒書。然後抱著朝聖的心情，
悠閒地以時速三十公里的速度，到鄉下圖書館還書。（並且
抱著「天啊，我這禮拜終於在軍中看完《追憶似水年華》的
第一部」某種混合著成就感的愉快心情。）

如果我記憶不錯的話，以前大學時代除了上課考試，非必要
情況之下我應該是不讀閒書的。小說對我來說歸類於課本。
大學時我的閱讀型態就是：每個禮拜雖然規定進度五十頁但
總是在最後一天晚上抱著愧疚的心情拖拖拉拉地唸了十頁。
大學畢業之後，遠離了隨堂測驗（pop quiz）與文學譬喻的
日子，我驚喜地發現小說又再度解放，從課本的位置回到閒
書的位置，讀起來再也沒有從前那麼龐大且嚇人，純粹以消
遣的態度去讀，竟然能得到不少樂趣。有一天我突然在軍中
用三天的時間，情緒激昂地讀完一本兩百多頁的咆哮山莊，
我自己也嚇了一跳。這．．．難道是我的英文程度突飛猛進
嗎？（路人甲旁白：你是英文系畢業的喔？那你英文程度一
定很好吧）註：這句話我已經聽了七百三十九次了，而且我
都要費盡好大功夫跟他們解釋英文系是不教英文的，所以英
文程度根本不會變好。　

好比許久沒進食的人，會渴望食物的撫慰一般。軍隊生活讓
我感覺到心裡面有某種必須被填滿的匱乏感，好像我的身體
裡頭有一個巨大的黑洞需要某種能量彌補。而這種空洞是物
質沒有辦法彌補的。軍隊中的我總是強烈地渴望精神生活（
想要讀書，想要音樂和電影，還有朋友）。我開始光明正大
地偷渡讀物進去，並且貪婪又勤奮地閱讀。就算是囫圇吞棗
，不求甚解也無所謂（已經到了就算讀不懂也能勇敢承認自
己程度不夠的年紀）。只要能把文字塞進體內，我就覺得心
安理得。這一切似乎有某種不明確的目標在支撐著我，卻又
只是漫無目消遣般地讀著，沒有要往哪裡走，沒有刻意要成
為某種intellectual，也不會因為自己讀了哪些書就拿來炫
燿或訓誡別人（我看太多讀了一點書就自以為了不起的人）。
我覺得很好。

在那個藏書量稀疏，小小的鄉鎮圖書館裡，每當我感覺快要
窮盡書櫃上所有值得讀的（readable）的讀物並且感到絕望
時，眼角總會突然瞄到更新奇的書的標題，並且歡天喜地的
借下。然後抱著「哇！我終於找到《夜未央》和《大如麗池
的鑽石》了！」的滿足心情，騎著金旺九十悠閒地在回家的
路上（路旁杜鵑花盛開著），後座載著川端康成，Raymond
Carver，還有 Jamaica Kincaid。（導演決定這裡的背景音
樂是The Byrds的《Wasn't Born To Follow》（1969），然
後我們目送著機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