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一天開學。

人生中有多少個第一次？（很多次我想，但是你有沒有覺得這麼多次第一次的感覺是因為我們學到教訓和經驗的速度比遺忘的速度還要慢上很多？）

我記得第一次上台北讀書的時候（是的，就是就讀台灣大學的時候），心中極度痛苦。我發現跟大家格格不入（當然大部分都是自己妄想的）；每一次上課，我都要等到上課鐘響了之後我才趕走進教室，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交談，一方面也要以某種沈默來顯示自己的優勢。

我記得小時候明明都很aggressive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要用沈默（好吧，其實是冷漠）來呈現自己的價值？這個社會真的有病，為什麼要把謙虛還有觀望，以為適時才開金口當成一個美德？

今天我一樣怯步了。

怎麼講？你在遠遠的地方就看到一群人已經聚在一起閒聊，我這個人超不會開話題的，只會陪笑，我知道開話題是要訓練的，但是我的疏離分身又會跳出來旁邊欣賞我的窘況，讓我很不開心！

我跑到學校對面的劇院的背面（對，背面，這樣才不會有人看到我），坐在椅子上面，心中盤算著又要等到十二點再進去。然而，又相當不甘心。

因為這樣我覺得自己沒有進步！（我的好勝心真的很倔強！）所以我告訴自己，這一次十一點四十分就要走回去建築物裡面，再糟能夠怎麼樣？就沒有人跟你說話嘛？很慘嗎？（對啊！哼！）還好嘛！頂多大眼瞪小眼嘛？（是啊～你自己來試試看！你知道有多窘嗎？！）

我走進去。

之前在美國的體驗，我學到別人沒有必要給你好臉色，如果你沒有先給好臉色的話。請原諒我們老么，我們總是以為乖乖躲在角落就會有人來跟我們說話。（老大不要罵人！）事實上，出了社會！門都沒有！拜託～學校也是人生的縮影啊，你知道每一個人踏進建築物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尋找最有價值的談天對象」，一方面鞏固自己沒有落單，一方面也可以最快認識最多人。

你能說大家勢利嗎？不行啊，自古以來人都是這樣不是嗎？只有我這種犯賤的人（好啦，也有人稱我體貼），一定會特別注意落單的人，但是這一招在英國（美國也是啦）是行不通的！如果你要乖乖躲在角落，你就一輩子睡在那兒算了我告訴你！

好，這真的很討厭！但是我還是要做！因為我好勝！英國人真的莫名其妙，我人已經站到他們旁邊了，但是還是沒有人會主動要問說：「嗨！你好，我是XXX，你呢？」為什麼？我是這麼可愛又胖的東方小弟弟？為什麼沒有人要跟我說話？

所以我也展開策略，先從同伴下手。（請不要解讀我的心機，我真的很窘，只好幫自己想一些方法）

美國人。

對的，今年我們的碩士課程一共有二十八個人，只有四個國際學生，分別來自台灣（台灣萬歲！）、美國（Oh~ I miss USA！）、希臘（浪漫～）、還有巴西（驚！）

基於曾經在美國待了一年，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共通話題！加上大家同是國際學生！應該可以湊上幾句！

果然，美國傻大姊Marie認出了我，（叫她傻大姊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根本是全班最老的，這種感覺你們懂嗎？台大戲劇系的各位，好像我現在跟大一同班一樣的感覺！）還好我的東方面孔保住我的青春（當然還有身高...哼！）我和Marie有了愉快的三分鐘談話。

沈默。

該死！下一個該怎麼辦？怎麼辦？我又落單了！怎麼辦？因為持續有女生報到，她們見面就是又親又抱，要我怎麼樣？加入她們嗎？

在這種一直被親吻打斷的談話過程中，突然到了某一刻我放棄了
或者說，放鬆了，我放空地站在牆邊，看著天花板。

放空。

對，現在沒有人跟我說話，我站在這裡，我落單。

又怎樣？

我就是沒有話題跟你們聊啊，我不是說我討厭你們，但是現在大家都是還不認識，我真的不知道要聊什麼才好，如果以後慢慢熟了，那當然有東西聊，但是你們現在講的話我又聽不懂（該死的英國腔！）我要聊什麼？我會變得很不像自己，雖然有人說交朋友本來就會故意展露自己最好的一面，但是這不是我。

這不是我。我不要勉強自己。你們會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人的，最終，你們不會後悔認識我的，當我把你當成朋友的時候。

我放下了二十六年的重擔，擔心這個擔心那個，落單不落單，有沒有人跟我走在一起，人緣好不好，什麼都不重要，誠實，是我在這裡想要建立的第一步。

這一次出來讀碩士，心態上跟六年前交換學生很不一樣（天啊！六年了！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我更清楚知道這一趟出來的目的還有選擇；這讓我在作一些決定的時候可以比以前果決，勇敢一點。

終於！有人出來帶領我們了！（為什麼不早點出來！害我一個人站好久！哼！）

搞不清楚狀況的我（不能怪我！因為我離開學校太久了！），根本不知道或忘記還有所謂的「註冊」這件事情。

什麼叫做註冊？天啊，我怎麼知道要註冊啊？不是錢都交給你們的嗎？要我填的表格也都填啦？為什麼還要一個手續叫做「註冊」？能不能有效率一點？我又重返八年前（我的青春！）進台大的時候也有一個進入「闈場」的註冊手續！一群人排隊領這個領那個，今天也是這樣！還好只有我們自己音樂劇的同學，所以不用等太久。

⊙愛的小提醒：註冊請務必攜帶1.入學通知（不然怎麼知道你有沒有通過？可是有人會這麼白爛嗎？沒有通過還來註冊？是怎樣？碰運氣嗎？）2.護照（國際學生必備！這是唯一一個可以證明你身分的東西！）3.畢業證書英文版（要證明你一定有通過碩士錢最高教育的門檻，可是沒有又怎樣？真的是！）


註冊之後，我們被帶到電腦教室學習。
窘到翻天～本來以為電腦耶！我們台灣人隨便弄都比她們厲害吧（我也不知道哪來的信心，因為在台灣我對電腦也算一翹不通～）；沒想到全部電腦都是PC!!!!!!!!

PC啊PC！為什麼是你！我一邊聽聽不懂的英國腔，一邊操控一年沒有碰觸的PC；整個手忙腳亂！全班都成功Log In了！我還在改密碼！！！！！！！！！！

蔡柏璋！你好糗！

（好，發洩完畢）

下午又是另一個史上最尷尬但是一定要經歷的過程：認識彼此！
我本來已經準備好一套說詞（對，我心機很深～但是你們要體諒我啊，我沒有事先準備英文我現場會慌！這不是我的母語！我很難用英文即興表演！）但是殊不知，教授希望我們全班分兩組討論！邊討論邊認識！

我死了。

你知道這一群英國人討論的速度有多快嗎！
你知道女生說話的速度又比一般人更快一點嗎？
你知道我們班上有22個女生嗎？

好，這種飛快的速度讓我整個人的頭已經爆裂成三十塊！加上每一個人的提議都莫名其妙，我根本連教授的習題都還不太確定，我的人生正式宣告崩毀。

好啦！

還好愛心教授Paul Barker離開前有提醒大家，這一次班上有幾個人的第一語言不是英文，請不要太囂張，所以大約每隔十分鐘會有一個人問我：「你聽得懂嗎？」

聽得懂才怪！

偏偏我的發音還可以，又回到從前美國窘況，我的發音基本上沒有人會相信我不會講英文，但是偏偏我的英文就是爛！！！！！！！！！！！！！！！！！！！！！！！！！！！！！！！！！！！！

好，又發洩一遍。

總之，我只能把重心放在「觀察」這些人上面（聽不懂，所以用看的，人總是會找到出路），有人非常dominated，有人試圖擺出酷樣，有人努力說笑話給大家聽，有人就用一種高姿態說話（一位劍橋畢業的相當明顯啊～），有人裝可憐（看我幹嘛？）

最後我們研發了一套真的很蠢的東西，但是我也下海玩了，因為我知道，我不能覺得很蠢啊！我要「樂在其中」。可是真的很蠢啊！老兄！（我的人生竟然雷同到扮演的角色跟我大學迎新宿營演的視同一個：小紅帽的奶奶！天啊！）

反正我很窘地玩完了，也很納悶這麼無聊的東西為什麼大家都要裝HIGH。
好啦，其實我了解，這就是生存之道。

只是，我以為大家都碩士了，應該要有一點自知之明，要玩就要玩有趣一點，要承認有些東西根本不work。

不過這也有可能是我的偏見（好吧極度有可能，基於我覺得自己是受害者的角度和心態，天蠍座會遷怒）


我心中不斷祈禱這恐怖的遊戲結束。

課程介紹最後，Barker教授和大家圍一圈聊天。
他說：「在座你們當中誰有能耐可以控制其他人的想法嗎？」，停頓，又問：「在座有誰有把握他可以影響其他人的情緒反應的嗎？」

大家都搖搖頭。

「那，為什麼還要擔心這個無聊的問題呢？」


他大概看出的很多人的恐懼。

是的，當然也包括我的，我有好多恐懼，怕自己比別人差，希望別人覺得我很好，怕別人覺得我英文很不好，怕別人不想認識我，怕怕怕怕怕怕怕。

既然你根本什麼都不能做，那幹嘛怕？你已經知道答案的事情，為什麼還需要困惑？

Barker說，所以表演的當下就千萬不要想「觀眾會怎麼想」，這太瘋狂了。

我舉手說話。（真的假的？！）
「語言，仍舊是我的恐懼，我沒有辦法用這個語言表達最真實的我。」

「除了語言，你還有其他的媒介。音樂劇雖然語言也很重要，但是那只是一部份，你會找到其他方法的。」

Barker說：「我要你們都聽好，來這邊不是要你們來擔心我比誰好，誰比我好，也不是來質疑為什麼我會在這裡，你們是我們挑選過的人，這代表你們已經過了門檻。」

他繼續；「想像現在這一間教室的大小是你已經會的東西，而整個倫敦是你還不會的東西，這一堂課不是要教你們認識倫敦而已，而是要讓你們知道還有很多你們根本不知道存在的東西，」

「那就是整個地球。」

這些結語和談話應該是今天最溫暖人心的小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