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25 20:59:11Head瘋Panda

「沒人雇用的一代」到底是零工還是0工

  「零工經濟」一度被吹捧成新時代互利共嬴的經濟模式。企業可以更具彈性的安排人力資源,也能節省大量的人事相關成本。雇員則可以擁有更彈性的工作時間,也能更自由的選擇工作內容。然而在這理論上美好的景願下,卻是比以往更理直氣壯的剝削。來自英國的作者詹姆士.布拉德渥斯為了體驗零工工作的實際情況,化身臥底在亞馬遜,優步,保險公司,居家照護業進行了一百八十天的工作。結果他看到的不是自由的美好,而是有合約卻沒有工作,有工作卻無法餬口的困境。

  作者首先體驗的是亞馬遜的揀貨員。在這裏工作的大多是移工或是走投無路的人,有選擇的本地人幾乎都不會選擇在亞馬遜的倉庫工作。根據作者所述,這裏的工作環境非常不人性化。在這個超過七十萬平方公尺的工廠,每層樓只有十二部飲水機,上個廁所也得爬個三四層樓。更要命的是主管會警告員工不能在廠房奔跑,看到你在走動便懷疑你在「閒晃」,彷彿他們並不曉得公司的飲水機和廁所是多麼的「密集」。而且管理人員對待這些揀貨員的態度也很不友善,除了確保他們的手沒有閒下來,還緊盯著他們的手腳有沒有不乾淨。進入廠房不能攜帶私人物品(包括手機),有需要時管理人員也能隨時進行搜身。企業對這些員工充滿著不信任,彷彿他們就是偷懶和盜竊的集合體。亞馬遜採取「記點」制度來控制員工的表現,但作者覺得那些「記點」的理由都非常輕率且不義。沒達到生產標準,記點;公司接駁車遲到所以上班遲到,記點;生病請病假,即使有醫生證明,記點;拒絕公司的加班要求,記點。當被記點超過五次,這些零工合約的揀貨員就得走人。幾乎所有零工人剛開始工作時都希望能得到那張代表正式員工的藍色證件,最後不是集點滿了就是捱不住放棄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悲催的。每天步行超過十英里,工作環境惡劣,心理壓力極大的血汗工作依然換不來穩定的薪水。各種拖糧欠薪的情況非常頻繁,那些零工人時常無法從仲介那裏獲得準確準時的支薪。他們的糧單上會有一大堆他們看不懂的加減運費,以至他們無法確定是否拿到應得的薪水。本來零工合約就存在著一份不穩定性,因為雇主可以視乎需要隨時「釋放」人力。現在連支薪的過程也充滿不穩定,無疑令靠零工生活的人更加困難。而且因為這些人因為貧窮,根本沒有更多的時間和心力和仲介拉扯,以至他們更容易成為任人宰割的羔羊。正如作者所說,「貧窮會偷走時間。沒錢,你就得乖乖等公司來,被迫超時工作,等人替你處理薪資單上的行政流程錯誤,進超市閒晃找持惠。」時間就是金錢,當你一直在這些爛事上浪費時間,不知不覺就深陷貧窮的旋渦而不能自拔。

  除了亞馬遜的血汗工廠,居家照護業的情況同樣令人擔憂。二零一二年,安養護理機構的床位僅剩6%由英國國民保建制度和政府提供,私人機構成為了安養護理業的主流。而社會照護的預算也一直在縮水,在價低者得的政府競標模式下,業者為了爭奪越來越緊縮的資源,越發重視成本控制,造成劣幣驅逐良幣的惡性循環。加上人口老化越來越嚴重,且年輕一代對供養父母越來越無力,需要居家照護的老人越來越多。在這種社會環境下,大部份照護工只得到一份最低工資的零工時合約,卻有一份塞得像罐頭沙丁魚的行程表。這就很可怕了,照護其實是一種很費時的工作,這些受聘的照護工的工作內容包括換導尿管,幫忙洗澡,換護理墊,餵食藥物,購買生活必需品等等。然而產業的常態是一個家訪只有三十分鐘,通勤時間還得計算在內,使得一次到府服務變成只有二十分鐘的閃電戰。除了容易出錯外,有時候照護工還不得不以話術來引導那些好不容易等到服務的老人放棄某些項目。像是「你今天不用採購生活用品對吧?」「你的護理墊還不用換吧?」大部份的老人都能聽懂言外之意,明明家裏的冰箱已經空了,護理墊已經濕得要滴水了,還是不好意思擔擱要趕往下一家的照護工,口不對心的說自己不需要。

  而且更多時候那些老人需要的不單是那些作業式的服務。很多長期行動不便的獨居老人,渴望與人的接觸和交流。他們需要的是人性化的服務,而不是作業式的流程。但視閃電戰的產業文化,不單忽視員工的心理需求,連客戶的也被迫無視。整個產業的運作越來越去人性化,變成只是跟著流程跑的冰冷機器。

  說到機器,Uber之類的平台式產業,利用App來進行軟性管理,將去人性化發揮得更淋漓盡致。當你成為Uber司機後,表面上你可以選擇甚麼時候工作,要不要接單,實際上卻由不得你。因為負責派單的App會跟據你的接單狀況,和登入時間決定你的使用權。當你的接單狀況太糟,你可能受到警告,或是被停用。這根本是變相的你可以選擇不工作,但公司也可以選擇不支薪。在一宗曾經發生在司機與Uber公司之間的訴訟,Uber公司一度敗訴,理由是「司機無法亦無從與乘客協商討論,其得根據與優步簽訂之條款,提供並接受行程。」可見所謂的彈性跟自由其實只是一個偽命題。只有在遵守Uber遊戲規則下你才是自由,否則你只有選擇離開的自由。像Uber這種平台式產業,他們的獲利很大程度來自將涉及客人的風險及成本轉移到司機身上,但支援司機的成本卻被削除。像是他們會暗示司機可以選擇提供客人飲用水或零食以提升分數,或是為了乘客能除時叫到車,有時候會出現司機過盛的情況,這些司機就承擔了過盛勞力的成本。傳統的計程車服務,都有總機為司機提供全天候二十四小時支援,但Uber卻不用,他們只是科技公司,只提供App。

   書中還有很多其他低薪一族所面對的困境。在全球一體化下,企業更容易在全世界找到廉價的勞動力,大量的工作機會流失,本地人的選擇變少,還得跟來自不同地方的移工競爭。這種情況使得零工經濟變成一種新的剝削制度,企業盡享零工的好處,這些增加的收益卻沒有分配到下層民眾。如今公會式微,政府與企業過從甚密,缺乏發聲渠道的情況下下層民眾的苦況更容易被無視。作者和一位Uber的對話裏,有一句話正好能概括這一切苦況的原因:「對他們來說,我不是人,只是數字」。也只有把人不當人看,才能毫無心理負擔的進行加減乘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