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22 16:26:20老衲

貓靈(四)讓不讓他走

本文為輔導級,不使用你他以外的第二三人稱指示代名詞。

一步步,一步接一步。

小黑拖著沉重的步伐終於走回了狗頭人藏身的黑霧前。

「為什麼?」

在數以百計的冤魂走入黑霧的同時,小黑也哀戚地問。

「為什麼?」

狗頭人從霧裡探出頭來,也同樣問了一句。

「為什麼那個男人聽見了叫聲?」

「為什麼你要叫出聲?」

「我沒有!」小黑鄭重否認。

「不,」狗頭人嚴正否認小黑的否認。「你叫了。」

「但他聽不見。」小黑繼續否認,「鬼是沒有聲音的。」

「但有一種情況例外。」狗頭人冷竣地說,「在人間待得夠久的鬼有。」

「我待得並不久!」

「但你用的是我的時間。」狗頭人用不帶情感的聲音說:「我待得很久了。」

話音雖然是無情的,用詞卻似乎是惆悵的。

小黑愣住了。

原本因憤怒而豎起的尾巴垂垂落下。

「你為什麼不先告訴我?」

「我早說了不能決定誰生誰死。」

「那不是沒有能力的意思嗎?」

「那是不允許的意思。」罕見地,狗頭人看見小黑頹喪卻一點也不快樂。

「為什麼?」為什麼不被允許?

「不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會死這麼多人?

「因為你干涉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反效果?

小黑的每一個為什麼,都是不同的意思。

狗頭人透過鈴鐺的羈絆,能正確捕捉語意並回答。

「我不知道。」狗頭人也有不知道答案的時候。

「所以我們只能看著?」

「對。」

小黑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麼。「那些孩子……」

「對。」

小黑的眼眶裡含著淚。

「在夢裡是比較好一點。」至少能當作只是一場惡夢。

但長大之後呢?

「對。」

這個對,正面肯定了小黑的猜測。

小黑的頭也垂下了,他已經猜到自殺的理由。

他不想真的說出口。

他們都不想。

然後小黑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不能干涉的?」

「對。」

這個對,代替了那個答案。

同時也讓小黑猜到狗頭人性格扭曲的原因了。

「沒有例外嗎?」小黑在期待一個答案。

「不知道。」狗頭人縮回黑霧中。

狗頭人真的不知道嗎?

小黑在心中想著。

還是他不想破壞那個希望?

他是不是也有一個希望?

他會不會也嘗試過?

他試過了幾次?

那能不能……

「不能。」在黑霧中的狗頭人說了最後一句話。

「你會後悔的,永無止境地。」

小黑似乎聽見了狗頭人無聲的一句話,或一個念頭:

「就像我一樣。」

 

這天,也許是逝去的太多,死亡的味道竟然停止發散了。

小黑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也不想留下來看著這些冤魂消散在霧裡。

那些冤魂,好像還有一點執念。紫色的,也是怨念。

上次那些紫色的怨念融入黑霧的時候,小黑聽見了狗頭人的嘲笑聲。

這次這些紫色的怨念融入黑霧的時候,小黑卻聽見了不甘的哭喊聲。

所以他不想留在這。

這些哭喊聲,雖然不是對著他的,但他卻覺得是對著他的。

他是始作俑者。

嗎?

這個問題,他在陽台邊想。

李靜安家的陽台邊的換洗衣物籃上想。

安安靜靜地看著裡面。

看著裡面的溫馨,想。

那一聲貓叫聲,究竟奪走了多少溫馨?

小黑把頭埋在換洗衣物籃,前爪深深抱著頭。

他不能進去,也不敢叫出聲。

不敢喵說,我回來了。

這一聲,他曾經想過要叫的。

就像之前那樣。

在他們一家團坐沙發看著電視摸著貓的時候,輕輕叫一聲。

或在孩子爬著追著貓跑的時候,輕輕叫一聲。

或是孩子抱著貓揪著貓尾巴的時候,輕輕叫一聲。

這一聲,他可能永遠不敢叫了。

他心裡還迴盪著狗頭人警告他的最後一句話。

「你會後悔的,永無止境地。」

閉上眼則看到火車軌道上的場景。

他在最溫暖最安全的地方,卻還是得不到安全感。

也等不到來撫摸他的最溫暖的手。

只能聽王泊和李靜安看電視逗孩子笑的聲音。

但這些他加入不了的笑聲,竟然讓他停止了顫抖。

讓他好像得到了工作的意義。

他不禁想到,狗頭人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他為什麼要堅持下來?

小黑困惑了。

他想立刻回去問狗頭人。

鈴鐺卻響了。

又有人要死了嗎……

 

小黑這次來到了病房。這讓他稍微放鬆了一點。

醫院,本就是最多生離死別的地方。

也許,會好過一點吧。

也許,會容易接受一點吧。

鈴鐺讓他停下的病房,是很普通的病房。

健保能給付的那種,很大眾化。

但病床上的病人,病得不是很大眾化,都是絕症。

所幸他們都不是太痛苦。

至少表情是很安詳的。

很安詳的睡著。

只能一直睡著。

任陪病的人再如何握他們的手,翻動肢體、擦拭身體、撫摸臉頰,

他們都只能睡著。

他們不會醒了。

醫生是這麼斷言的。

陪病的人也知道的。

不過陪病的人每天仍然不間斷地重複一樣的動作。

不間斷地在病床旁邊,一聲聲地自言自語。

說的全是病人的往事,卻像是不相干的故事。

語調幾乎都沒有起伏,就像是錄音播放似的。

明明是不離不棄的畫面,卻怎麼也看不出深刻的起伏。

但小黑卻很快就知道了理由。

「二十年了,你什麼時候才願意再看看我?」

「我都開始有白頭髮了,你還是剛結婚的樣子。」

「媽就要走了,你再不醒還有誰能顧你啊……」

「爸,我們快沒錢了,要不你就走吧,你走吧……」

這些陪病的人,都過得太久太難了。年復一年,還能有多少劇烈起伏?

除非是到了臨終時刻。

強制臨終的時刻。

「媽,你究竟在堅持什麼?」

被逼問的老奶奶無聲。

「都多少年了,醫生都說他絕對不會醒了,你還想花多少錢?」

老奶奶輕輕握住病榻上老爺爺的手。

「我不管,我絕對不會再多出一毛錢!」

「我也不管,媽,你不要再跟我要了!」

「房子都賣了,你究竟還想怎樣!」

老奶奶都只是低著頭。

「今天我非要你同意拔管!」

終於,老奶奶抬起頭,下定決心似地說了一句,「好吧。」

「我只有一個條件:我走了,你們再拔。」

然後老奶奶拍了拍老爺爺的手背,再緊緊握了一次。

像是告別,又像是最後的掙扎。

但老爺爺始終木然,老奶奶只能在無聲中離開病房。

而老奶奶前腳才剛走,叫嚷的中年人就遞上了同意書。

醫生則習以為常地解除了老爺爺的生命維持和觀測裝置。

很快,就是一縷茫然的鬼魂從老男人身上飄出來。

很快,茫然的鬼魂就有了動作。

他在招手。向著窗外招手。向窗外的鬼魂招手。

窗外的鬼魂居然也向他招手,還過來牽了他的手,還緊緊握上一下。

這鬼魂的來處是窗台外,一樓的地上,地上的一個老婦人。

在這個鬼魂冒出來之前,其實有一道巨大的聲響。

可是裡面的中年們沒在意過。

中年們更在意醫生的死亡宣告,和他們拿在手上的老爺爺的保單。

等到他們在意的時候,已經是另一個醫生來傳達的死亡宣告了。

令人意外的是,有個陌生人挺在乎這聲響。他還是個病人。

還是一個睡了很久很久的病人,聲響過後,他竟然醒了。

他醒得很突然,嚇得陪他的中年女子一陣愕然。半天也吭不出一聲。

最後好不容易喊出來的尖叫,卻不是男人的名字,而是,

「醫生!」

醒過來的男人也很努力,努力說話,努力抬手,卻不可得。

最終只是把握住的手背翻到手心,說出口的話也不是女人的名字,而是,

「對不起。」

不會醒的人,醒了一個,只醒了一個。

喧囂的那群中年,更喧囂了。但這次只有哭聲喧鬧通天。

而其他陪病的人更默然了。

真的不會醒嗎?

真的能撐到他醒嗎?

病房的氣氛,此刻更沉甸甸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