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緣,在風吹泫然的島嶼
人生有夢想是很美的,夢想破碎了,掙扎的過程雖然很苦,但不妨礙繼續構築下一個計畫,因為追逐的勇氣會走出一個奧妙的U型轉彎。
因為多情,對家鄉有愛,停駐或者離開,變成一個艱辛的掙扎,在倒數離開金門的日子,我常常都會出門散步,把我想看的一些東西再看一看,我走到之前常住宿的靠海邊的民宿,去看馬兒、雞、羊、黑狗。
我站在馬場旁邊,最碩壯的一匹馬一直伸長馬頭想觸碰我,我退後半步,牠的頭伸得更長,我摸摸牠的鼻子、輕抓一下馬鬃,牠很安靜的面對我,期待我對牠說更多讚美的話,動物是聽得懂讚美詞的,我養的烏龜和貓咪因為我常對牠們說讚美的話,所以特別靈活聰明。
眼前這一匹深具好奇心、一直想碰觸我的馬,真是壯碩極了,全身都散發出魅力,我想少說幾句讚美的話都不行,當我的腦海想像著牠奔馳的神氣模樣時,馬兒卻開始去咬綁住柵欄的粗繩索,牠不停的咬嚼,咀嚼得津津有味,好像要把繩索吞下肚的樣子,我著急的去拉繩子,牠有點兇的發出抗議聲,很不甘願的放掉繩子,開始用鼻頭去磨擦木頭柵欄,然後把頭伸得更長,想要再一次觸碰我。後來我朝民宿的咖啡座走去時,三隻黑狗就開始對我猛吠不停。
黑得發亮的三隻黑狗,牠們親暱的互動看起來像一家人,大隻的應該是狗媽媽,但牠的長相又像是公狗,就像「男人婆」一樣。最小的那隻黑狗一直用兩隻前腳跳搭上大黑狗的頭,玩著撒嬌的遊戲。因為大黑狗ㄧ直對我猛吠,兩隻小狗便跟著一起吠,其中ㄧ隻明顯的是搭配演出,因為牠的嘴巴雖然猛吠個不停,但卻是坐著吠的,牠的屁股和兩隻後腳都攤坐在地上,兩隻前腳則左右攤開撐持著自己的「標準坐姿」,這是毫無攻擊性及示威性的姿勢,而且我站的位置極靠近咖啡座,這裡應該算是人類的地盤,如果我聽得懂小黑狗的腹語,想必牠是在說:「沒辦法呀,我旁邊的家人一直吠叫個不停,我也只好跟著叫。」因為狗兒不具威脅性,所以我停步不動,看著牠們圍繞著我走來走去,一邊繼續吠叫著。我發現牠們的毛色黑得十分透徹,不摻一根雜毛,從頭黑到腳,漂亮極了。
這種美麗,也存在我租屋旁的一處空地,每天我都是被鳥鳴聲叫醒的,因為空地上有菜、有花、有果樹,所以鳥兒、蝴蝶、蜜蜂都會來串門子。我常看見鳥兒在菜園子裡悠哉的找東西吃,鳥嘴咚咚咚的猛啄,看不清楚牠吃下了什麼,但一付滿足的樣子,跳躍的身姿十分可愛。
這些記憶我都儲存起來了,連續幾天在和友人討論未來前進大陸發展的計畫時,我們穿插做了十分美好的交流,後來交流越多越深越廣越真時,突然興生一種 「無緣共處一座島嶼」的遺憾。在惜別的咖啡座上,我提起我還養在上海的貓,一種揪心的懸念讓我明白人世的情緣,友人突發泫然之語,感嘆他竟然比不上一隻貓。後來我的感動只好轉去山與海的話題,至於未來前進大陸發展的計畫,也得繼續堅持,因為我相信U型轉彎是一個玄妙的轉折。就像我台北新接的傳記書寫一樣。
回到台北的次日,我和千羽來到監察院的會客室,陳總顧問簡略看了我們新修的文稿,便帶我們參觀他之前擔任監察院長錢復先生機要秘書時的工作場域,也引薦了他之前的同事與我們認識,我忍不住讚嘆那典雅清幽的環境,四處張望著欣賞。
接著在喜萊登的日本料理店裡,我們一起用膳、看稿、再追記未來要補充的書寫內容。這一日交談的重點圍繞著政治犯死囚牢中的事件。因為遭遇非常悲慘,讓人心情沉重,我後來看見千羽的筆記寫說:「辨識一些事物後,我告訴自己:哪些事物值得我為它存活。當你為某樣事物存活,那樣事物就會成為你自身,像模子,將你鑄成同樣的寬度廣度深度。在這意義上,我敬重真正的藝術家、社運工作者。也是在這意義上,我輕視那些華而不實的事物。說輕視也許過激了些,但至少是種不飽足。」
我完全理解那感受,因為當我書寫那一段死囚獄中的紀實時,我才寫一千五百字便無法繼續,只能擱筆出門透氣,那一個段落我寫說:「我才十七歲,是因為年紀最小而被獄方選作死囚獄中的外役,還是有其他特別的我所不知的因素呢,這是不必特別去想的,重要的是我還活著,身體健康的活著,這比什麼都重要,外役已像是受刑者的『工作福利 』至於我頭腦的活動,只能要求自己放空、縮小、最好變成一粒種子,儲存著生命,暫時不要發芽,那得等到我能活著出去,才能找到土地生根、發芽、成長、茁壯。這是一個不變的生義理及法則,人在獄中,只能修煉定力,要活著就得一切保持平衡、不抓狂、寧靜不動,這種「不動」就如同每天圍繞在政治犯周圍的死亡,當你死去,你就再也不能活動了。而當你還活著的時候,你的行動能力(思想上、肉體上)就已不斷被限縮。那是讓你活著死去的一種禁錮……人在獄中,一切都是被壓迫的,思想上、情感上、本能上都不允許你有自己,但又極為強烈的將你推向未曾經歷的事物,那對正在成長發育中的我是一種雙重的拉扯,帶著奮勉與摧折,過去的我被毀壞,新的事物又來的太快,處處都佈滿衝激,包括你不知道你將遭遇到什麼。即使看見、遭遇到什麼離奇的事物,也不會有機會避開或逃躲,因為這裡是死刑犯監牢,活著是唯一。即將就死也是唯一。為了前者的唯一,我認命的幫後者的唯一每天倒發臭的夜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