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4-29 20:01:14羊兒咩咩
你那兒天氣好嗎
和你分據台灣的兩個角落,然而我們終於在最中央的位置相遇。
你是學植物的,自然界的一草一木對你而言都是熟悉不過的朋友。而這群朋友之中,你又偏愛樹木,親暱的程度不亞於聲息相通的家人。相處的那段日子你帶著我東奔西跑,介紹你親愛的家人們給我認識。
「這是樟木。這是扁柏。那是流蘇。那是欒樹。這是白千層。這是羊蹄甲。」
我瞪大眼睛拼命記住他們的模樣。可是,可是我已經很認真了,怎麼還是只記得住一點點?
「那是緬梔。那是蒲葵。這是阿勃勒。這是第倫桃。那是大王椰子。那是印度紫檀。」
你隨手一點就是一個咒語,告訴我自然界的美麗。
於是我也開始產生興趣,四處找尋新的植物圖鑑,對著每株樹木指指點點,在書上為它找到名字,認祖歸宗。到後來,我甚至忘記,這樣的狂戀是因為植物,還是因為你?
後來為了追隨你的腳步,我由陽光充沛的南方徙移而來,到這座寒冷潮濕的北方城市。儘管天氣的不適應使我像移植失當的植物般萎靡憔悴,但我深信,和你在相同的城市中生活,即使不是同在一起,至少也有同樣的涼風、同樣的月光。只要和你一樣,就算只有一點點,也是偌大的幸福。
你生活在城市的中央,那兒繁華熱鬧的街市裡,有座栽滿熱帶植物的校園。你答應要帶我去看看。於是在好不容易敲定日期之後,和你相約一個夏日午後。
那天的天空眨著濕濕的眼睛,淚水不停地由睫毛上滑下。我撐著可以帶來幸福的紅傘,站在約定的地點等你。
你遲到了,我仍然留意身邊經過的每個人,耐心地等候。終於見你從遠方奔跑而來,好久不見的臉上掛著不住的歉意。我但笑不語地看著你過長的頭髮。眼前的椰林被濛濛的水氣籠罩,彷彿沒有盡頭,你領著我往前去。
走過曲折的小徑,這時候天空已經止住悲傷,日頭露臉。陽光透過扶疏的枝葉間篩下來,映射在地面上,有波光淋漓的感覺。我們在流動如水的光影中穿梭,像悠游的兩尾魚。
你帶我走到你的秘密花園。那是一個小小的花圃,隱密地藏在小徑深處,裡頭栽滿了各樣花草,是你與同伴們的傑作。
我興致高昂地指著他們問東問西,想像你拿著花鏟和種子,在你的城堡中活動的樣子。然後我發現了一方小小的池塘,於是和你一起蹲在池子邊,看著裡頭開的幾朵睡蓮。一群大肚魚游到水面上,用嘴唇輕吻著水面,盪開微微的漣漪。
薄薄的陽光照在你的身上,和你如此靠近的同時,我感覺有一種喜悅而又柔軟的什麼從心中掙扎著要出來,急著要與你手牽手。
不過終究還是與你在相隔一步之遙的地方頷首告別,回到各自忙碌的生活領域。
「這是大花紫薇。這是大葉山欖。那是墨點櫻桃。那是瓶刷子樹。這是黃槐樹。這是水黃皮。」
我還是認真地接近你的家人,更且,在窗台,我開始栽種一盆盆的植物。從不自詡為綠手指,只是想以接近泥土的方式來接近它們、接近你。
只是不知不覺,愈來愈疏遠的感覺在我心中滋生,甚至連撥通電話給你都必須反覆斟酌適當的理由,適當的話語。感覺在我們之間的那條線,兩方不經意之中已漸漸地被放鬆,彎成了一個悲傷的弧度。或許那天,只消風一揚,就這樣輕易地斷了聯繫。
於是,在某個微雨夜晚,抱著太過濕潤而低落的心情,我按鍵了號碼,想問問你有沒有空,哪天再去拜訪你的家人。
接起電話,仍是一樣的開朗聲音。隨口問了你的近況,好些日子沒聯絡,突然的話題,恐怕只有天氣而已。我所在的城市北邊下了好幾天的雨,你呢?
你說,你那兒一直是大晴天,陽光刺得眼發疼。
原來,即使在同一個城市,吹的也不是同一道風,更不能常常看見月光。
輕輕地扣上電話,你說還有好多事情要忙。我轉頭看見窗台上的盆栽,葉片承受不住太多的雨水,憐憐地打了個顫,無聲地滴落在漆黑之中。
刊載於2002年1月9日青年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