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1-29 00:38:41羊兒咩咩

初登板


今天去內湖的碧湖國小上了一堂課。回到學校有人跑來:「今天是你的初登板喔!」他在挑揀關東煮的時刻,使用了一個我不熟悉的棒球術語,把話含在嘴裡說。

而我在高湯氤氳起的熱氣中被凍傷。

是我在開始接受專業教師訓練之後的第一次授課,很緊張。之前上過的課不計其數,但都是在社團裡教唱、講課、分享心得,面對的都是年齡相近的伙伴。今天講述的是高屏地區的風土,對象卻是國小四年級的小朋友,這些小朋友有絕大部分沒有去過我所提到的那些地方,因此這堂課對他們而言,是關於這個地區的第一印象,雖然不至此生無法親臨,但他們之前全然沒有這些先備知識,我還是覺得這個印象是重要的,或許對於往後的喜愛與否會有些許影響——因為是自己的故鄉,所以特別在意。

此刻我像個真正的授課者,肩負著給他們知識的責任,在白紙上要畫下第一筆,萬分沈重。

幸好過程還算愉快。班上二十七人,總會有幾個是特別活潑的,他們喳呼著各類問題舉手喊「老師!老師!」,更令我心中有種奇異的觸動。他們喊我,老師。國小四年級是多大年紀?十歲?我的年齡長他們十多歲,想來不也還是醉生夢死的大學生?這個大學生雖然現在修習著教育課程,但也是每天渾渾噩噩不知所措,甚至當掉某些專業科目,還不曉得未來的目標是什麼。這樣的一個人有資格站在講台上,手持著粉筆在黑板上書寫,在他們小小的心中刻下些什麼值得長久保存的記憶?

我很心虛。

看見一起修課的同學在簡歷上寫著:「現在修教育學程,以後當老師」,她已經看見未來自己的模樣,並且給予自己某些期許了,但我卻是因為逃避而躲進這個港口,不小心被賜與了一根粉筆,告知為人師表的種種規範並且宣誓:我將負起教育國家棟樑的責任。

我有能力嗎?當他們問到「為什麼燒王船要三年才辦一次?壽山叫萬獸山是因為有很多野獸嗎?」為什麼為什麼?一堆我其實一知半解卻必須要回答的問題,接連不斷地拋擲而來,這些他們或許可有可無的解答,我卻要認真不過地思考。以為理所當然的對他們而言卻完全不是那樣,為什麼為什麼,追究到問題的根源,用最具體簡單的字彙希望他們明白;為什麼為什麼,我在扮演一個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老師」形象。

在他們充滿殷殷期盼的眼神下,講台上的人只好拼命盡力表演,要說唱俱佳才不至辜負台下眾人的期望,老師也是亟需要掌聲的一群。孩子的反應很直接,一個不滿足便開始講自己的話、做自己的事,「給面子」這是哪門子笑話?他們不屑理會。所以課程設計要活潑有趣,最好是一再地遊戲,從中學習知識。好的好的,你們儘管快樂地學習,只求不要對老師有不滿,回頭要爸爸媽媽來告我就好。面對某些有精明眼光的小朋友,原本已經虛空的心更灌進陣陣冷風。

無災無難地講完八十分鐘,按教育理念要實施評量,這樣才能檢討教學的果效。發下前一晚上才設計好使我黑眼圈的學習單,要他們作答。為了要建立他們的自信心,裡面的題目盡是白癡到極點的簡單問題,還一度擔心會不會被誤解,以為其實是這個老師沒智商。許多人飛快地寫完了,交頭接耳說起話來,卻有一個小朋友寫到下課了,大家都搬起椅子拿出工具開始打掃了,還沒寫完。協助的伙伴們紛紛圍到他的身邊算是探詢算是催促,看不出他是否有緊張的表情,我只是以為這樣壓迫他會不會造成傷害?於是離開了包圍圈子。他的級任老師走近:「不要寫了好不好?你還要寫嗎?」然後收走了學習單。這樣做讓我有些不忍,讓他有多一點的時間寫啊沒關係的。後來學長解釋,這個班級有幾個「資源班」的小朋友,他是其中之一,需要提醒他時間到了。

攏好回收的學習單,結束教學離開了教室。我忍不住一直拿出疊好的學習單看,剛剛那個小朋友的放在最上,看著他連自己名字筆劃都寫錯的卷子,一直有些悲傷。他答得不好,但那清澈無辜,像小鹿一樣的眼睛卻一直浮現在我眼前。他得到的是良好的對待嗎?這樣的對待是有幫助的嗎?如果將來我遇到這樣的學生,我會有耐心對待他、等待他、給他多點時間嗎?一串接連無解的問題在離開國小之後還是如影隨形地存在著。

儘管可能的將來,我要面對的是比他們大一些的國中生,但我不曉得將來我能夠付出多少的愛心、包容和鼓勵?能夠陪伴多少學生學習成長?是不是還能秉持著對這個小朋友產生的柔軟的心對待所有人?我其實並不瞭解自己有多大本事,因為檢視自己所有條件都是不適於教育的,然而我真的再過一年半的時間,就能夠得到所有不足的,就能成為獨當一面的老師,然後站在講台上毫不畏懼地告訴學生,從我口所出一切盡是真理嗎?

球員第一次上場稱為「初登板」,想必是緊張不已的。我第一次登上講台,卻記得了一對沒有表情的眼神,還有綿長不斷的憂傷。

2002/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