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我們仨》。

覺得自己太濫情了，只看見書中的標題便產生一股悽惻之感，然後看楊絳書寫她的夢境，她在在古驛站上流浪著，照料莫名原因被綁架的丈夫，時刻擔心著在夜夜漂流的小舟上半昏迷的錢鍾書，夢中的夢中還要飛赴重病的女兒身旁，遷就著自己年老而衰弱的身體，踩著蹣跚步伐走著，必須小心翼翼地，卻是一心懸念二人，兩邊焦急。直到女兒死去，看不見了，她從心裡掉落出血肉模糊的什麼來，讀到這裡，我的眼淚亦洶湧無法停止。

做了一場千里遙遠的夢，不可亦不願停止的，在夢中尋找某人，擔心記掛，然楊絳在現實生活中亦是，以九十二高齡寫下回憶錄，獨自一人在世間想念先她而去的女兒與丈夫，她說：

「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

耄耋老人的苦苦思念，讓我眨眼就是兩行淚水，沿著臉頰急促地流下，衾枕靜靜地吸收去，但我仍然無法平復，直覺必須得要快速記下些什麼，等不及電腦開機了，噙著哽咽翻身而起找紙筆的模樣好慌張，伏在桌前疾筆書寫時，豆大的淚水撲地滴落桌面，那麼快速而滾燙的水痕積聚成了一方湖水，在燈下蕩漾。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激動，深夜裡想要放聲大哭，不能自已。

是否在夢境裡也曾如此思念誰，惦記著誰，曾經好急切地迭聲問：你好不好？你好不好？像即將失去誰一般，強烈渴求著與他相處多一秒鐘，希望他別那麼快離我而去。在夢境裡，我也曾有過如此惶然心情，然醒後，與他又是天涯各一方。他不會知曉，不會感應到，世上只有自己明白，那樣深切的思念是怎麼一回事。或許日後有機會說，卻也只能帶著微笑，悄聲低語：都過去了，那沒什麼。其實只是說給自己聽。然而此中的煎熬及眼淚呢？握不著什麼的失落感將眼淚聚積成湖，卻會為著時間慢慢蒸發，留下一點細微的結晶。

楊絳在她的萬里長夢中一步一步慢慢走，慢慢與親愛告別。而我不願意告別，學著她將嘔出的模糊血肉使勁往心裡塞，彷彿這樣擁著便不會離佚。但我們都無力與猛烈的拆散對抗。老年楊絳將她的結晶一顆顆拈來，放入嘴裡含化了，又是苦澀又是甜蜜地回憶從前。而我手捧著她的結晶，眼淚湖水源源不絕，也感覺到了巨大而無法言喻的悲痛。



又。
第一次讀完書裡頭〈我們仨失散了〉這一部，成了上述的模樣，且因為知道了結局，看後頭的回憶總是快樂不起來。第二次快速翻閱，未曾有變，但眼淚來得更快了。我總算明白為何有人重看《夜奔》時，在第一句對白「我回來，是為了在故鄉埋一滴眼淚。」說完，便無法遏止地流淚。

題目因為曼娟老師海水正藍20週年版序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