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28 02:59:45羊兒咩咩

我的327遊行


327,原來我是要去見張耀。

老早已經預約了講座座位,等候著這天:下午兩點,建國南路二段201號,我要去見張耀。早晨睡到自然醒,然後慢慢摸東摸西,混到中午了才出門,在臨走的前一刻,甚至都已經站在轉彎處了,我還在猶豫今天尚未排定的行程,該先去那,還是先去哪呢?有許多地方想去,但決定行程時受到了某些限制,必須得要避開一些路段,免得受到民眾激情演出的波及,不過有兩個點是一定得要去的。

雨緩緩地下著,嫌撐傘到哪裡都麻煩,還是決定直接到建國南路吧。前一天問好了交通路線,只知道大約的方向,還要摸索一陣。搭捷運到科技大樓時是十二點半,我還有許多時間慢慢找到目的地,得到的資訊從捷運站到那只要十分鐘的步行,我安心地慢慢走,忘記看地圖認清方向,只能四處問人。這點我最會了。得到指引之後放心走去,路上想著拿什麼當中餐,看見了巷子裡許多不錯的店,可我還是惦記著先找到地方再說,但今天似乎諸事不宜,從天氣就知道,這段路繞來繞去,雖然都是直線前進,但我走了不止十分鐘......

要找的地點在市立圖書館附近,經過一些大廈國宅的寬闊中庭,走了一陣,從小巷中鑽出來,好不容易看到市圖,可我卻不知為什麼鬼迷心竅,轉彎向他的右邊行去。順著建國高架橋方向走,看著門牌號碼,才一百多號,還有得走哩,一路往前我竟對那些漸次減少的號碼視若無睹,只覺得怎麼還沒到啊?邊注意橋下的花市玉市,一直到忽然覺醒,那時候的號碼已經標示著九號了,只想痛打自己一頓,或者打電話跟誰分享一下我的愚蠢,但我能做的,只有連忙折返。經過市圖牆上那張幾米照片,發現目的地就在方才左轉的方向,只覺得牆上的他也偷偷嘲笑我。找到目的地時已經一點半了,我欲哭無淚,因為直到站在書店門口,確定了今天的演講地點無誤,我才在自己變來變去的計畫裡總算決定,該先吃一頓午飯。時間已經不多了,我轉進瑞安街的巷子裡,繞過一片住宅區,看見幾間小攤,啊!那些和我原本看見的美食餐廳完全不一樣呀!可是為了爭取時間,我只能按捺下我的優柔寡斷,選定了一間人少的,點了碗米粉湯快速吃掉,顧不得燙。

會完帳之後已經一點五十幾分了,趕回書店,才在門口看見了一個剛剛分明沒有的立牌:

今日演講因主講人張耀不克前來故取消。

傻眼!我只有這個反應。看見店裡一個可憐的櫃臺小姐獨自面對咄咄逼人的顧客,我放下傘走進店裡,想瞭解狀況。但問也問不出什麼結果,只知道他們也是臨時接到通知,張耀人還沒到台灣,今天的演講只好取消,也應該不會再補辦了,失望之餘,唯一悔不當初的遺憾是:早知如此,我就有多一點的時間去試試那些巷子裡的餐廳!不然喝個下午茶彌補遺憾好了!可膨脹的米粉在我胃裡盪啊盪,勸我打消念頭。再次沈重的打擊讓我想打電話跟誰說一下我的「奇遇」,可不曉得該告訴誰,更且這樣的感受是怎麼也說不清的,只好自己默默吞下。

小失望地離開,和那兩位先我來到,現在仍憤怒的聽眾相比,我顯得異常心平氣和。在店裡繞了一圈表示已經逛過,盡到義務之後我微笑取傘走出書店,裡面那兩個橫眉豎目的一直盯著我看,彷彿質疑我為什麼不生氣,這麼輕易就放棄而離他們遠去一樣。

或許已經看開了,就是緣分吧,我從好早之前對張耀的期待,想像他會是怎麼樣的人?說話的聲音如何?來的前一天才在報上看見他講巴黎的文字,回家投票時還想要帶本他的攝影集上來,後來嫌重放棄,知道他可能就要出新書了,到時再買就不必這樣提來提去。沒想到我還真省了那麼多力氣。或許注定我們沒有相見的緣分,注定要讓我在雨天大老遠跑到這不熟悉的地方,特意要走這一趟小迷路。不過沒關係,我還有另一個非要去不可的點。而且相較之下,這個地方在我心中,可能比張耀還值得期待。

又是一陣亂繞,按照自以為不差的方向感,果然節省了方才在小巷裡的亂繞,經由「還算大」的巷子回到復興南路上。途中經過一個小公園,有好幾隻可愛的恐龍雕塑當裝飾,找了一下才知道,難怪,它就名叫新龍公園。邊走邊逛,雨已經慢慢小到不撐傘也可以的程度,路邊涼水攤買了杯少冰奶茶,不怎麼好喝。經過一棵美麗的樹,細長的淺色葉子搭配黑色樹幹,在微雨中那麼迷人,我研究了一會,發現自己貧乏的植物概念中不認識它,只能記在心裡,直到慢慢忘記。反而樹下一輛小紅車,因為風雨沾滿了細長的落葉,離樹的葉子模樣好像濕筍乾,黏在小紅車上,超級不美麗。

直走到和平東路上,確定了國北師的方向。這地方我記憶中只來過兩次,還記得它的位置要多虧好朋友小雞校友,還有學植物的那人。不過記著國北師,還是因為臥龍街的連帶關係。

多年前,還沒到台北生活前就來過臥龍街,採訪那個戴黑框眼鏡穿牛仔褲導演,他告訴我們他就住在國北師後門附近巷子進去。我一直不會忘記這件事。昨天晚上還翻出他家的地址,惦記著今天一定要來看看。看什麼?我也不知道,就像不為什麼要去富錦街散步一樣。只是記憶中的臥龍街總是濕的,三次來這裡,都是下雨天。第一次來剛下過雨,地上積水在燈下亮亮的,我不曉得台北是什麼樣子;第二次剛在台北住下,來學校找小雞,滂沱大雨中仍堅持要來看看,淋濕了鞋褲;第三次,已經經過好多年我才又來,也是飄著雨的天氣。我一度懷疑導演會不會搬離開了,那麼我還跑來做什麼?總是這樣惦念著誰去過住過的地方做什麼?好忐忑的循路進去,那些風景與我記憶中的已經大不相同,尋著找著,對照地址我才確定,這裡的確是我來過的地方。不過樓下已經開起了幼稚園,而對面不曉得拆掉了什麼,現在是工地展示屋。

站定了對著那層樓微笑,我想像導演會不會因為太嬉鬧的小孩聲音蹙眉頭?那層樓側邊主臥室的米色羅馬簾放下一半,客廳的落地窗簾拉上,看不見燈光,主人似乎不在。我還記得窗簾後的桌椅擺設,這些年不曉得有沒有更動?可陽台上那兩盆樹栽,幾年過去了,好像一樣沒長進,還是光禿禿的,連片葉子也沒有。看見他們好像總算也看見了熟人,可以心滿意足地離開。繞過整棟大樓,在別人家的院子裡又看見一棵令我著迷的美麗樹木,導演是不是每天可以看見這棵樹呢?那樣真幸福。

大樓其實在臥龍街和敦化南路的交界,我好訝異原來這麼近。但這樣的驚喜在我異想天開想走到誠品敦南店時被敲醒。再度問了路,「請問誠品敦南店往那個方向走?」得到的竟然是「嘿嘿」兩聲像是克制不住陡然脫口的嘲笑,要我到前面和平東路上搭公車,「還有好一段距離喔!」對方說。好吧我的計畫再度生變,轉個彎又回到和平東路上,在臥龍街口那間好像印象中有過的花店仍在,並且門口的小盆栽裡好訝異地看見征木,那種第一次來臥龍街後提回屏東的植物......

跟臥龍街再見,走回科技大樓捷運站,途中打電話問了學姐賣大陸書店的位置,想要走到師大去找幾本書,可問的結果隨即又打消了念頭,回到方才來時看見猛烈打折的店裡,把買衣服當成買書,一樣逛了起來。結帳時報了個數字,怎麼聽起來好熟悉,走出店門口才想起,就是那路我熟悉不過的公車號,可以連結兩個我所愛之地,帶我從內湖到天母的。

至此,加上意外中的血拼,今天的基本行程已經完成,該去的地方都去過了,但想見的人卻一個都沒瞧見。我進行一個人的遊行,範圍從復興南路開始,到建國南路,再到敦化南路,不知道全長多少,沒有標舉的旗幟也沒有堅定的信仰,只是為了想看見什麼,這樣一路走著。又撥了電話,確定約不到人碰面,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的遊行,我總算再度搭上捷運,不過,是往動物園去。

真的,來台北第六年了,我從不曾到過科技大樓更過去的地方,這次不曉得為了什麼,如此貪心地想要走過那麼多地方,跨過月台,對面的車走了,往動物園的車來了,由不得我反悔,像是誰的旨意,我到了木柵線的終點。

雨又開始下了,濕淋淋的車廂玻璃濕淋淋的遠山。雨天的zoo mall以及在雨中看不見的動物園,我來了,走到對面月台,我馬上又要走了。但我也總算走馬看花地「到過」動物園了,牆上的標語打上注音寫著「下次還要搭捷運來看......」後面的字被阻擋看不見,好我也這樣立了願望,下次還要搭捷運來看。

回程起點人少,揀了靠窗的位置看沿途風光,讓列車軌道在山坳間輸送往城市的方向,冷清悽慘的,我怎麼又感覺到那樣愴然欲泣的情緒了?太多次一個人在城市中旅行移動,為什麼最終的結果總是這樣?我還沒有研究出這樣的心情從何而來,似乎都發生在回途中?那我是否能將它解讀為,孩子們離開玩樂環境的失落與傷感?有人看了我每次所寫,問我為什麼那麼常一個人行走,我卻開始回憶,每次一個人行走所流露的情緒是什麼?會不會太過低沈傷感?或許我的一個人,注定就是此種情緒,我的書寫,注定就是如此寂寥。

越靠往市中心,人漸多了起來,那場大遊行的聚結可能已經開始散去,我那麼巧要遇上人潮了。擦身而過那麼多手裡搖著國旗,臉上貼著國旗的人們,可我不曉得,那青天白日滿地紅究竟是只在手上還是也進到了他們心裡?我不懂。但也只能順從地跟著人群,被潮水般自然的移動推送著上月台,保持一路上必要且不得不的孤獨靜默,乖乖排在隊伍中等候擠進已經滿載的車廂。

五點多回到士林,點了潛艇堡坐在靠窗的地方,靜靜翻報紙吃晚餐。雨又開始慢慢大了起來,路面上坑窪處的積水被初上華燈照射,閃亮閃亮。夜來了。車燈路燈連成一長串,延伸向遠方不知所在處。撐傘回到學校,二十四小時馬拉松進行了將要一半時間,中午離開學校時選手們都還精神奕奕,現在一看,有些年紀大點的選手已經疲態盡現,由跑而走地繼續繞行操場。

我知道,時間進入深夜,他們會更辛苦、更難捱,屆時所有的選手都集體進入了撞牆幻境,記錄人員的加油聲從遠方緩慢傳來,那麼虛無縹緲,所有的選手都睡著了,一起進入了夢境,只剩下兩條腿自顧自地擺動著,不受大腦控制,深夜操場的馬拉松競賽不過是一場大規模的夢遊,剩下身體無意識的遊行;旗幟是睡眠,信仰卻沒有終點的,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