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06 23:57:37風兒

玲龍石-後篇:<六十一>祼露

1.

  (我已通知大姊,她處理完公司的事就會回來,先坐一會。)領著昌來到夢姬的家,古月跳上由一截樹枝做成的鳥棲架上疏理羽毛。(口渴的話請進廚房找找甚麼能喝的。)
  昌沒說話,坐在沙發上透過那高層單位露台遠眺著由隆景市舊城區一直到海邊的美景,不自覺地在猜想這座位於市內中產區的高層單位市值多少,同時又令他想起了好多流落在人界的龍族和魔族生活都不算太差,有些不擇手段如光・天陀般的龍族來到人界更是一帆風順成了城中富豪,即使如姬娜姍教授做不回老本行,但還是靠她的努力在這城市成為中產階層。奇怪地為何他和風兩個在人界經歷了這麼長的時間,戶口的數字依舊還是那個老樣子?是因為自己沒有生意頭腦?或者是因為他們兩父子都不太懂得人世間的生存之道?

  「那很正常,光・天陀的性格在人界根本就是首富的料,而你們就是窮人的料,一點也不意外。」夢姬不知從那裡跳出來,嘴裡因為叼著煙而含糊不清地說著。

  「怎樣才算正常?」昌看著她坐在身邊,眼神很冷漠。
  「善者總會受較多磨難,看銀狼和銀狼嫂,他們跟你們一樣正常。」夢姬笑了笑。「好了,叫你來不是說這種廢話,跟我進房給你看看銀狼嫂的化驗報告。龍族小妹有跟你交待過吧?」
  「有。」昌跟著夢姬進了她的房間,那個房間跟客廳顯得完全不搭調。客廳是日系簡約風格,白色、麻色和木色的配搭很符合這高層單位的味道,但房間內的佈置卻冷得像個監倉。金屬床和那摺成磚頭般起角的被子、金屬書架和那一大排魔族軍事研究卷宗都令昌想起了被收進軍事監獄的那段日子。
  「我習慣了軍中生活,只有這房間能給我一點歸屬感。」姬娜姍將根煙向後丟,煙又憑空消失了,她的雙手點著書桌上那幾塊水晶片,淡然地交待著。
  「魔族的軍舍看來跟龍族也相差無幾。」
  「你是指監倉?對。軍舍不就是監倉嗎?根本沒差。」姬娜姍笑了笑,指著其中一片發光水晶片上所顯示如魔法陣的圖和一堆文字,「你應該也學過吧?看得懂嗎?」
  昌拿著水晶片研究了一會,「學是學過,但只是皮毛。這就是龍族自行研發的核心組式部份?」
  他抬頭看著姬娜姍,她沒說話,只是打了個眼色叫他繼續看。昌發現有個地方圈著且打了星號。
  「『淇珠麻醇為其核心』⋯⋯?」
  「淇珠麻醇是用來幹嗎?」姬娜姍清了清喉嚨問道。
  「增強自由意志的功率,間接令束縛意志力量提升,增強鏈結功效⋯⋯你意思是涎漣草可以解干擾素⋯⋯?」
  「我不知道之前那太監有沒有跟你提過一件事,其實早在幾十個禮儀年前他表姐就不斷找機會提醒他要小心,不過看來大家都太低估了太監用的印度神油有多神奇,頸一硬就硬足幾百年,真拿他沒輒。」
  昌將水晶片交回姬娜姍手上,「這樣說來,就是幾百年來因為他都在喝涎漣草汁降低自由意志輸出功率,反而令干擾素一直變成無效,但近期他都沒有再喝,體內的餘毒都被干擾素消耗掉,所以到現在才出現反應⋯⋯?」
  「干擾素研究守則第二條,關於核心組式的任何事皆需保密,記住一點,我並沒有說過半句核心組式的任何東西給任何龍族聽。由剛才到現在,我們都只是針對淇珠麻醇功用和涎漣草毒性作討論。」姬娜姍說完笑了笑,將水晶片放在桌上,又憑空拿出剛才那根只有一半的煙繼續抽。
  「當然。」昌笑了笑。「劑量⋯⋯嗯,都非常清楚,看來魔族最頂尖的知識份子都聚集在人界⋯⋯
  「我只是個最頂尖的分店總經理。另外,這房子是我租來的。」
  「所以妳也是善者?」昌拿出手提電話將報告內最重要的部份拍下來存檔作研究。
  「單純用這個來分善惡,也太搞笑了。」夢姬拍了拍屁股,「我得回去處理公司的事,你可以回家休息,若有甚麼關於涎漣草毒性和淇珠麻醇的問題你可以問我或銀狼嫂。」
  「謝謝。我有其他問題想問,不過我不清楚是否會冒犯了教授。」
  「即管說來聽聽。」夢姬呼出了一個煙圈做了一個直接通往經理室的通道。

  「教授當年發表的得獎論文⋯⋯

  夢姬笑了笑,「身為王主準候選者,在魔域美其名唸域界關係學,實際是在唸干擾素研究,且發表了一份得到魔族軍方頒發特別獎、有可能用作殘害龍族的干擾素研究論文,一定是一個播報員寫足一千年都不會覺得悶的好題材。」夢姬說完便跨過煙圈回公司去了。
  總算解開了晁‧和修吉多年來的疑惑,風﹒娑伽羅與姬娜姍﹒夢邢﹒卡莉蒙之間,不止是亦師亦友,而且還背負著外界加諸她們身上的「敵對關係」,或者某程度上可以解釋為何夢姬會如此落力幫助端木風也說不定。

 

2.

  跟秘書說再見後,邢夢娜坐在經理室收拾桌面上那堆貨版和合約後悠閒地喝了一口花茶。透過玻璃窗看著那躲在雲層後的月光,腦內盡是那遙遠年代的印象。
  「未免太過份了吧?」當年莎奈爾的印象依舊深刻,一切彷如昨天發生般鮮明。
  「沒甚麼過份不過份,這只是一個地方的政策。」沒記錯說這句話的是一個小職員,當年莎奈爾來唸書,已完成所有手續,卻因為她是龍族學生便遭阻止進入課室區域,皆因當時魔龍兩族仍處於冷戰狀態,一般平民不懂得實況而出現的針對性歧視行為罷了。
  「為甚麼?給我一個理由!」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走吧!」
  「甚麼號碼?」姬娜姍記得當時看著職員胸前的名牌並記下職員號碼。
  「甚麼⋯⋯」那職員本想甩開姬娜姍的手,但看見她的臉時,職員頓時合上嘴不敢說話。
  「等著收警告信吧。」
  「教授⋯⋯多給一次機會吧⋯⋯」本來的氣焰全熄滅了,職員剎那間成了一頭搖尾乞憐的狗。
  姬娜姍瞧了瞧哪個打扮樸素得怎麼也看不出是皇族的莎奈爾,「妳怎稱呼?」
  「莎奈爾⋯⋯」她沒有交待類種,可能是怕身份敗露。
  「若敢再對莎奈爾說半句不敬話,我就立即跟你上司『美言』幾句,好讓你以後根據地方政策待在家中吃空氣。」
  職員不敢再哼一聲,只能放她進區內。
  步進區內,莎奈爾突然從後追上來,並無聲無息地向自己行了一個魔族大禮—腹禮,每一個魔族都懂得行此大禮,但這個龍族做得比誰都要標準、好看。
  「請問⋯⋯
  「姬娜姍.夢邢. 卡莉蒙。剛才的腹禮很好, 我很欣賞。」
  「謝謝。」莎奈爾似乎很害怕,但那沉穩氣勢卻能好好地掩飾她的驚恐心情。
  有多久呢?那時候正是決定到樞密軍政署展開干擾素核式研究前一年,自己仍待在上學府研究院,而她才剛到齊那斯華上學府修讀域間關係學。據聞她當年光是入學論文便完全超出博士生的應有水平,那漂亮記錄直至自己離開魔域時都未有任何生命能輕易打破,所以當年她只需再寫一份論文和答辯成功後便能取得學位。
   印象中,她是個溫柔與堅強、美貌與智慧集於一身的龍族,跟當時甚至現在的龍族高層都是南轅北轍。
  「教授。」就在當天晚上的非辦公時段,她忽然來敲門,進來時又是一個近乎完美的腹禮。
  「坐。」待她坐下, 順道倒了一杯花茶給她,然後拿出了含微量入侵性干擾素的假煙出來抽。莎奈爾好像很驚訝於這個不符教授身份的行為。
   「別『教授』『教授』的叫。」呼出的煙霧用來作屏蔽之用,方便大家說說實話。「喜歡的叫我一聲夢姬,不喜歡可以叫我全名。龍族在這年頭還敢來魔域唸書?本名是甚麼?」
  她不安地看著花茶的蒸氣沒說話。
  「只是想交個龍族朋友。」
  「風.娑伽羅。」
  「身為準一等大臣官,那幫龍族老而不怎會容許妳這樣做?妳私自出走?」
  她有點愕然。「教授懂窺靈術?」
  「 這世界除了窺靈術這麼麻煩又浪費自由意志功率的能力之外還有好多方便又輕鬆的好方法。還有,我不想再說第二次,不要再叫我『教授』。」
  「 ⋯⋯夢姬。」她的面容稍稍放鬆了點,「為了兩域居民能安寧地生活,不嘗試易地而處,是無法找出問題,所以來這裡了解魔族的想法。」
  「嗯。」上下打量眼前這龍族,全身上下都在散發皇者般的氣勢,將來前途定必不可限量。「到來這裡,有啥得著?」
  「得著仍說不上,只是有點感觸。」
  「感觸?」
  「魔龍兩域的空間距離比任何毗鄰域都要近得多,但畢竟各自有自己的文化、語言、歷史背景,所以儘管大家很接近卻不見得是一樣的。就拿上學府附近的廛區為例,裡面的小販都會在店舖前掛上牌子,經詢問後得知那牌子是用來標示商店類型、服務模式、是否處於繁忙中之類的資訊供顧客參考。龍族同樣會以玲龍石透過顏色、光度、彩度及聲音標示類似的資訊,但單就顏色表示服務模式這一點,龍族和魔族標示的顏色所代表的意義剛好相反,若果我拿龍族的一套作標準的話,以為自己會得到體貼服務,卻因錯進了自助式商店而感到不受尊重,這無論對誰都是一種傷害,所以重點是必先放下主觀印象,雙方好好溝通,才能攜手解決多年積壓的問題。話需如此,要兩域民眾不論上下皆能跳出慣性思維並不是一件易事。」
  「妳覺得可行嗎?關於跳出慣性思維這一點。」
  「只是時間和方法問題,我相信只要努力嘗試總會有成功一天。」她說時眉宇間像透出一種皇者氣勢。
  「我明白為何你的入學分數創歷史新高了,跟妳聊天真的好有趣。」
  她臉紅紅地笑,「謝謝,我也覺得跟妳聊天很有趣。」
  「要轉系嗎?」
  「沒有打算,不過我開始對干擾素感興趣。」
  「我不允許任何學生將我這一科作選修。」姬娜姍從桌上文件架拿出一張時間表遞給她,「若是妳有興趣,就按本科生的時間表過來旁聽。」
  她接過時間表,點頭答應。
  這張本科生課堂時間表可以說是姬娜姍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姬娜姍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教導莎奈爾,還是莎奈爾教導姬娜姍,印象中她每堂發問的問題不論次數還是水準都比本科生提出的要高出幾倍,而且當年核心組式因重組而發生衝突的盲點就是靠她的提問和意見成功解決,莎奈爾起碼有一半功勞,姬娜姍心裡比誰都清楚,可惜基於政治因素,也為保障莎奈爾的前途和安全,那份取得魔域最高獎項的論文竟不能加上她的名字,對姬娜姍而言是一份永遠的愧疚和遺憾。這份無法彌補的遺憾,又讓她回想起最後一次探望病重的莎奈爾那一幕。她一見到姬娜姍便勉強自己起來做腹禮。
  「給我躺回去!待妳痊癒,到時後再做腹禮。」
  她臉上那個笑容,似是在作最後的道別。
  花茶的水蒸氣將往事捆好,透過邢夢娜喝下花茶這動作,再次將這些東西放回心底深處。

 

2.

  李燕冰拿著一袋剛從超級市場買來的日用品來到風家樓下,正打算拿鑰匙開門時,胸口的玲龍石閃了一下。正當她急得想將大門踢開之際,一隻手搭著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動作。
  「李小姐,有興趣去喝杯咖啡嗎?」
  李燕冰轉身看著對方,「我不認識你⋯⋯
  「我外甥認識妳。」
  「你⋯⋯」話還未說完,她跟對方身處的地方由風家樓下變成了一個像意大利的鄉村小鎮。他們兩人所在的地方是一個能遠眺地中海岸景色的露天咖啡茶座。
  「先坐下再說。」眼前這位約四十多五十歲、頭髮略帶灰白、戴著水銀太陽鏡、穿著簡單但非常型格且有著深輪廓的男士替李燕冰拉開椅子,展露含蓄而迷人的微笑。
  「謝謝。」冰坐下來,從容不迫。「不知道蔣先生跟我要聊些甚麼?關於風的事?」
  蔣宏天除下眼鏡笑了笑,「外甥的眼光跟他娘一樣真不錯。Cappuccino還是Latte?」
  「Latte,謝謝。」
  蔣宏天向店家招了招手,用有如地道人的意大利語跟店家下單,並聊了幾句家常話。
  「看來蔣生不止生意做得好,連語言能力都很強。」
  「人類語言對我來說是種遊戲。」
  「為何不運用你的能力把話說清楚,以便大家能一同好好解決事情?」
  「你是念工商管理的吧?」蔣宏天喝著espresso、看著海岸邊,眼神略帶笑意。「教授有教妳們怎樣運用管理策略嗎?」
  「⋯⋯但這樣的管理手法不是把事情往壞方向推嗎?」
  「好壞就如半杯水。」
  「犧牲所有人都是好事?!」
  蔣宏天笑了笑。他把杯子放下的一剎,海岸景緻竟變成了像隆景市的鳥瞰畫面。眼前的鳥瞰圖並不是大廈林立的隆景市,但從那湖的形狀可以得知那裡確是隆景市,只是不同時期而已。
  「前設是這樣的。」蔣宏天除下左手腕上的機械手錶,將指針向後倒轉,而眼前的隆景市影像就像看快鏡倒帶般一直跑,而當中一個角落吸引了冰的注意。
  「有一班龍族和一個魔族同時在追殺一個孤兒。孤兒身上有不明核彈頭藏於體內,而引爆方式同為不明,有堆龍族同時在這孤兒身上做了兩個實驗,之前已做了一個,成功找出引爆方式,而現在你看的是關於第二個實驗的記錄。」
  當他停下手上調校手錶的動作時,畫面開始以正常速度播放。蔣宏天將手錶重新戴上左手手腕,而此時的畫面竟自動向冰感興趣的湖邊角落拉大。
  冰沒猜錯,這個畫面正是當年發生在湖邊的性侵案件,讓她不解的是孤兒的表姐由頭至尾都沒有提及周遭不斷出現、被蔣宏天於影像中標了黃色光點的數十個龍族,卻只提及標了紫色光點的魔族性侵犯以及在湖邊被下定身咒的女龍族。那數十個龍族由市內一直重重包圍著孤兒,而在此時忽然出現女龍族將數十個龍族擊退大半。孤兒一直領著魔族向湖的方向走,而那女龍族不斷跟數十個龍族於空中奮戰,兩件事好像完全不在同一個空間中進行,因周圍的人們好像不曾發現身邊竟有一大幫「人」正在打個你死我活。
  女龍族為了「保護 」孤兒的安全,將那幫龍族引到湖邊來並發出了一股衝擊,令數十個龍族一下子飛散至方圓百里外,但同時亦令這個女龍族定了格。
  那邊廂,魔族在孤兒背上插了一刀,孤兒倒地、在地上掙扎著想離開,魔族輕易地追上前繼續用刀瘋狂地對孤兒身上亂插亂劃。同一時間,那堆被驅趕的龍族竟又回來,並想向那定了格的女龍族發動攻擊時,畫面定了格。
  「妳會怎麼做?」蔣宏天又喝了一口咖啡,聲調和眼神竟是氣定神閒、事不關己。
  「我只是個人類,對於龍族間的攻擊該如何破解沒有任何頭緒。若果光就孤兒身上發生的事來看,我作為一個有良知有能力的人都一定會出手阻止事情發生。」
  「妳指的是阻止哪件事情?」
  「要對付龍、魔族,又要保護孤兒不受侵犯,但同時不能令孤兒身上的核彈頭引爆,你是指這三件事嗎?」
  蔣宏天笑了笑,影像消失變回原本的地中海岸景色。「這裡有五件事。」
  冰一口氣喝完那杯Latte,「你從老遠帶我來這裡是想怎樣?」
  蔣宏天收起了笑容,面部再沒有任何表情,是完完全全沒有表情。「我們任何一個都只是隻任人差使的棋子。犧牲棋子為保大局乃兵家常事⋯⋯
  「即使要犧生的包括你自己?」冰搶白道,並露出了一個冷笑。
  「對於真正的玩家而言,為了贏,任何角色都可以犧牲,前題是要符合他所定義的『利益』。」

  這句聽來甚有言外之意,但冰尚未弄清他所指的「真正玩家」是誰,以及所指的「利益」是甚麼。

  「蔣生是個生意奇材,短短十多年已能將幾家公司成功由小資公司變成跨國企業或上市公司。若果說你不是真正玩家,那又有誰有這個能力請得動你這種奇才?」
  蔣宏天露出了一個笑容,但這個笑容只叫人看了心寒,眼神沒有半點笑意,也沒有半點怒火,反而是像黑洞一般的虛無。

  「這世界上曾有一個龍族既有妳的才智,也有外甥的能力,若果那位龍族仍存在,相信做得出來的東西比誰都要髒。」蔣宏天站起來,慢慢走向停在旁邊的一輛車,他打開車門,冰此時拿著東西站在大廈門前目送著車子離開。

  蔣宏天剛說的是甚麼?連他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按玩家指示」嗎?還有就是他口中所指的「實驗」又是甚麼?
  當然這一切尚不能向情緒不穩的端木風說。
  拿出鑰匙,冰眉頭深鎖地打開風家的門,甫一進屋內便看見風呆坐在沙發上。
  「你肚子餓了沒?」冰把袋子放進廚房。
  「今晚妳有空嗎?」風卻以問句作回覆。
  「有。你想⋯⋯?」
  「乘家裡沒有其他人,我有事想跟妳說。」風嘆了口氣,似是在掙扎。
  「好的。那你想甚麼時候說?」冰坐在他身旁,牽著他的手,才發現他的手不單很冷,還在發著抖。
  「⋯⋯就現在,好嗎?」風不敢正視她,但手卻是生怕她會離開似的把她捉緊。
  「好。你說吧,我在聽。」
  風深呼吸了幾次,還是說不出話。
  「放鬆,你現在看來好緊張啊。」冰輕拍他背,聲線聽來好像在哄孩子睡覺般。
  「⋯⋯我可不可以抱妳?」
  「當然可以。」
  風激動地把她抱入懷中,呼吸急促、身體微微顫抖。「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甚麼呢?」冰輕拍他的背安慰著。
  「⋯⋯我不該忍瞞⋯⋯對不起⋯⋯
  「甚麼事?」
  「⋯⋯這件事⋯⋯發生在⋯⋯七歲那年⋯⋯

  他抱著她,將事情一五一十如實招來,就正如司徒樹榮跟他進行的採排一樣。他只有在把她抱進懷中的當兒,才能合理地避開她的目光,他不想把話說完之前便因為看到她的眼神或表情流露出半點嫌棄而將所剩無幾的勇氣都消磨殆盡。
  用了人生最大的勇氣,花了兩小時把積壓在心底千多年的話都說完了。他好像脫下了最後一層衣服,把帶著各種醜惡傷痕、殘缺不全的自己赤祼地呈現在她眼前⋯⋯

  風放開冰,抽泣著把淚抹去。「⋯⋯若果妳不能接受,妳可以離開。」
  「飯都未吃就想把我趕走?你是想過橋抽板嗎?」
  同樣抹著淚的冰說了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令風忍不住掩面痛哭。
  事情的發展完全超乎了端木風的預想,他以為把過去曝露於人前是把自己推進絕路,如今他才明白,一手把自己推進絕路的人,竟是端木風自己。

  這頓飯,吃的只是急凍餃子,但兩人都覺得這頓飯是自相識以來最開心的一頓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