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龍石-後篇:<五十五>如夢初醒
1.
星期日的凌晨,風微微張開眼睛,看著那正反射著淡淡藍光的天花板在發呆。頭痛、頸痛、暈眩感三者無間斷地一起攻擊腦神經,頸部不能動彈半點,全身也無力氣移動半分,頭昏腦脹的他實在無法確認身處四周狀況如何。沒多久,廳間那古舊掛鐘響起了三下報時聲音,即剛好是夜半三時。
這個時間除了自己以外還有誰人未睡?
才剛閉上眼,臉龐便感覺到一陣溫熱。
「風?」
風再次張開雙眼,看見的是冰那紅腫的一雙眼睛。
「風?」冰撫著他的臉,好像難以置信般再多叫他一次。
風半垂著雙眼,自雙眼透出的藍光漸漸熄滅。
「……沒事的,頸部傷口太深,昌為了能讓傷口癒合得好所以給你加了一個頸箍,以防因亂動再令傷口爆開。我去通知邢小姐和阿昌……」
未待冰交待完,風已累得再次閉上雙眼,再次張開雙眼之時,整個房間經已光亮無比,看那日照角度,應是下午三、四時左右。回憶起之前冰的話,由於頸部的傷口並未完全癒合得好,昌為了能確保傷口不會再次爆開,他在風的頸上加裝了一個固定支架,所以風就只能看著天花板。還記得上一輩子般久遠的以往,有一段日子就像現在那樣只能躺在床上看著那滴水的橫樑在發呆,一看就是大半天,其餘時間不是因發燒而昏睡就是痛,那樣一段沒有意義的日子也記不起過了多少天,依稀記得約有半年多的時間吧。
身旁有個黑影在動,沒多久,額上傳來針刺的痲痛感。
「捨得醒過來了嗎?」那聲音是龍琛。
「妳這麼吵,死人都準會被妳吵醒。」夢姬笑了笑,又繼續在風的頭上刺下銀針。
風半垂著眼,眼珠向左向右滾來滾去。
「你摯愛太累了,但又不肯好好睡,所以我用了一點安全的干擾素令她安然睡足八小時。」夢姬沒理會他,只是自顧自的在他頭上施針。
「我去叫醒那人類吧……」
「站住,妳聽不懂嗎?」龍琛才剛走近門口,卻被夢姬出言阻止。
「甚麼?」龍琛轉身看著她。
夢姬呼了口氣,「她難得睡得這麼熟,待會療程結束時才叫醒她也不遲,妳繼續幹好妳要幹的事。」
龍琛「哼」了一聲,改為坐在自己的床舖上。
(看她的屏蔽做得還算合格,怎知那丫頭的窺靈術這麼弱……)夢姬繼續埋頭苦幹。
風靜靜閉上雙眼。(是因為玲龍石的屏蔽作用,有些龍族無法在我身上使用窺靈術……冰她怎樣?)
夢姬翻了一下白眼。(不說你笨真對不起自己。這問題在那一刀劃下去之前就該問,而不是待她被你玩殘了以後!話說回來,戰爭結果如何?)
(甚麼戰爭?)
(你腦海裡的戰爭。)夢姬用手指輕輕拈著扎在風的眉心那根銀針。
風張開雙眼看著夢姬,雙眼再次透出刺眼藍光。(盡情吃的感覺很暢快。)
「自殺感覺好嗎?」夢姬若無其事的問。
(……他媽的糟透了。)風的雙眼收起了藍光並轉而看著牆壁。
(難得你會這麼說。)夢姬施下最後一針,然後轉身坐在床沿邊。
「王主就是活得太爽了才會去自殺啊!」龍琛雙臂交疊於胸前,不滿地盯著天花。
「哦?」夢姬笑了笑,然後點燃了一根煙,「這麼爽怎麼妳又不去試試看?」
「哼,王主不是覺得活膩了又怎會去自殺?死了甚麼都不用理會真是爽斃了!但他身邊的伙伴呢?總是要其他伙伴幫他收拾爛攤子才安樂……根本就是將快樂建築在身邊所有伙伴的痛苦身上!」
「妳前晚不是還在哭著要他快醒來嗎?怎麼今天妳王主醒了卻在發脾氣?」
(那孩子竟然會哭?)風又將雙眼的焦點轉移到夢姬的背影上。
「……哼!是那人類不是我!不說了!我去看看那人類有沒有踢被子。」龍琛還未說完便急著腳步「逃」離現場。
夢姬哈哈兩聲,又繼續看著窗外抽她手中的煙。(若果多給你一次機會,你還要不要再自殺一次?)
(不要。)
(你肯定?假如要你睜開眼再面對一次你不想面對的事又如何?)
(你知道些甚麼?)風那雙略帶恐懼不安的眼再次透出藍光。
(只需答肯定與不肯定就行了。)夢姬轉過身來,把刺在風頭頂上的兩根銀針輕輕拔出。
(……肯定不會。)
叼著煙的夢姬笑了笑,待她放好那兩根剛拔出的銀針之後,向風的鼻尖噴出一個淡紅色的煙圈……
(好好睡一覺,睡醒便沒事了。)
蹺起二郎腿的夢姬向著窗戶抽煙,眼神帶點落寞。
2.
沒有迷霧的夢境,是一個和煦明媚的湖畔。在那個古色古香的漾漣亭內,竟然坐著一個吳應天。
身上衣著與這古代場景完全沾不上邊,但眼前景緻令端木風心頭多了一份溫熱。
「你終於肯來見我了。」還很年青的吳應天背著端木風看著湖光拍了拍大腿。
「吳兄……」
「坐,別儍楞楞的站著。」
坐在長椅上,端木風偷瞄了吳應天一眼。
「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那輩子的端木風。臨行前不是囑咐過你了嗎?我走了,你那輩子就完了。」吳應天左臉上那刀疤在湖光倒映下份外耀目,「你就是不肯放過我那善良的端木弟。」
「我……」
「你說那是假像,我當然記得,但在吳兄的思憶中,那都是吃人魔的哄騙技倆。」吳應天又拍了拍大腿,「吳兄就是知道善良的端木弟也特別擅長這樣的花言巧語,就像那老頭兒的首級一樣……」
「你還把那件事記掛在心……」
吳應天向天打了個哈哈,「連結拜兄弟都給你擺了一道,還好咱們那差事算是打了個和,而且是為兄首次體驗鳥飛滋味,教吾今生怎個忘記了得?」
「也對,只是第二次嘗試飛行便強行要吳兄你同行,真是胡來。」
吳應天咳了兩聲,然後站起來離開漾漣亭,當魁梧英俊的他一轉身便變成矮小商人陸昌。
端木風也跟著離開,來到一棵大樹下,陸昌摸了摸下巴笑了笑。
「連皇上都沒嚐過的玩意兒都給我試了,還有誰比我更神氣?」
端木風低著頭笑而不語。
「這樣算來也是人類首次飛行記錄吧。」陸昌不知從何時變成瘦削的年輕戰機機司馬永祿,漾漣亭和那湖光山色亦幻化為充滿殘缺屍骸的稻田。身上軍服破了幾個洞、頭上還戴著頭盔的馬永祿踏過那堆屍骨來到被擊落爆炸後還在燒的戰機殘骸旁抬頭看著火光發呆。
「不算是,因那次只有吳兄你一個人知道。」
「相信這次也不會記錄進近代史之中吧?單憑一個吃人怪物就把敵方整個空軍小隊都消滅掉……」
「……那只是屬於馬永祿一個人的功勞。」端木風嘆了口氣,「可惜那場戰役後你就因哮喘發作離開了,其他人早已把你的功勞忘得一乾二淨……」
「不,還有你記得。我最大功勞就是認識了端木弟。」臉上油污血汗交織的馬永祿把頭盔除下,在他鬆手把頭盔丟開、頭盔撞到地面上的一刻,四周又再幻化成古老茶莊,還在抹著桌子的關昊正笑了笑。
「怎麼說?端木弟一直在受你的照顧……只是結拜兄弟你都對我如此愛護,即使多少輩子我都在欠吳兄你的恩情。」
「是誰照顧誰?這真是說不清。」關昊正嘆了口氣,走到櫃子前弄了杯碧螺春放在端木風跟前的摺桌上。
「在端木弟心裡,一直是吳兄在照顧端木弟,而且吳兄臨終前告戒我的一字一句我都刻在心上。」端木風坐下來呷了一口,那久違的香氣已多年沒感受過。
關昊正伸了個懶腰,呼了口氣便一屁股坐在桌子的另一邊。當端木風放下杯子的一剎,關昊正便幻化成司徒樹榮。
「但你這臭小子就是不肯聽我的話!還不停欺負我!」司徒大力地拍了一下桌子,那用來墊杯子的小碟被他「嚇」了一「跳」。
「沒辦法啊,我一直拿你沒輒,好不容易才等到這一輩子,我不好好欺負你,便對不起一直欺負我的吳兄。」
端木風吃吃地笑,換來司徒的一張臭臉。
「你啊!」司徒哼了一聲,然後換了一張憂心的臉,「就是因為到現在還不明白,我才要死跟著你,別以為是我喜歡做你這臭小子的跟屁蟲!」
「……明白甚麼?」
司徒搭著風的肩,無奈地笑了笑……
3.
風再次張開眼,已經是兩星期之後的星期六清晨,他看了看日曆才驚覺這個夢一做就做了半個月。用手摸了摸頸項,頸上再沒有支架固定,傷口仍貼著膠布,看來癒合得七七八八。他掙扎著起來,身體像不聽使喚般,花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強坐在床上。往四周看去,此時龍琛在地上的被舖睡得正熟,而冰披著厚外套伏在鋪滿文件和書本的桌上睡覺。
風決定躺回床上,靜靜地看著那清晨日出光線所勾勒出的窗前臉龐曲線,他想起了夢中司徒那句欲言又止的話,究竟要明白甚麼?雖然只是自己的夢,但這句話令風想起離開男廁前司徒那一張悶悶不樂的臉,叫他無法釋懷。
小時候的事,需要向她交待清楚,可能最終會一無所有,但愛她就更不應該要她因為自己的心結而受苦,而且自殺只會讓吃人怪物有機可承,所以為了誰都好,面對心結、刻服恐懼才是真真正正把吃人怪物除掉的唯一方法。
但該如何交待?風心內亂成一團,腦內卻一片空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漸近,進來的是剛從醫院利用空間扭曲直接回來的昌。
(別作聲,不想吵醒她們。)風看了看昌,又看了看冰和龍琛。
(明白,她們快要累斃了。)半垂著眼的昌坐在風的床邊。(看來姬娜珊的干擾素確實令你好好睡了一覺……感覺如何?)
(……你指夢姬?)風看著昌,露出不解神情。
(她本名是姬娜珊·夢邢·卡利蒙,是魔鳥族的干擾素研究專家,曾經是風·娑伽羅王主的干擾素核式研究指導教授,真想不到她竟會在人界幹起婚紗攝影公司……)昌替風撿查傷口。
(……原來如此……)
(你還好吧?)昌的眉頭之間瞬間成了峽谷。
(……夢中我吃了自己,醒來感覺尚算不錯。)風嘴角微微向上。
昌看著地下那道光影看得出神。(……那一刀是想殺了孽種,還是想殺掉過去?)
風只是看著天花深呼吸了一下。(你想說甚麼?)
(勇敢面對吧。)昌輕輕拍了風的肩。(我回去睡了,待會睡醒,再給你檢查多一次。)
(若果……事情是你們從沒想過的糟糕……?)
(那我們就用你從沒想過的方式去聆聽和接納。)昌臨離開房間前,向風露出一個成熟老練的微笑。
風再次看著天花,腦細胞正努力細味著昌那句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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