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嗯！真好吃！」芬芬吃著雞翅膀，差點要吮手指。
　　「當然。」冰笑得燦爛，「雞翅膀是阿亮弄的，不好吃才怪。」
　　「我去拿粟米……」有點胖的阿亮立即站起來，走進客廳。
　　「喂，妳跟阿亮他怎樣啦？」
　　「沒甚麼啊。」芬芬別過臉，「那妳呢？妳跟風哥又怎樣了？」
　　冰只是嘆了口氣，「沒甚麼。」
　　「沒甚麼？我不信！」
　　「不就是嗎？妳剛才又遞飲品又遞面紙，現在還幫他留起豬排，這也算沒甚麼？」
　　「對了，風哥呢？」一個女生四處張望，找尋風的身影，「他佈置好這裡以後好像不見影了……」
　　「喂！阿雄，風哥呢？」
　　「他好像說去後山一趟……」阿雄拿著一盆花枝丸，「不知道他要去幹嘛。」
　　（後山？）
　　「我去找他回來，妳們先吃吧，不用等我們了。」冰拿了背包，像火箭般衝了出去。
　　女生們互相對望，一起「呵呵」地笑。

2.

　　已經差不多一千年了吧？
　　山上景致早已改變，漾漣亭、宋家大宅、宋家鏢局、白水鎮，這一切都敵不過時間洗禮。至今依然存在的，恐怕只有一棵棵仍未被人類砍伐的千年古樹，以及站在這裡將一切看在眼裡的怪物而已。
　　「霜兒──」

　　一聲大叫，驚嚇林中鳥兒四散。

　　冰此時爬過山坡，只見風站在一塊嶙峋大石上，達眺山景，眼神茫然。她沒打算叫他，只是靜悄悄地來到風身後數米處。
　　天漸黑，四周一片喧鬧，然後漸歸死寂。冰仍然站在風身後，不敢獨自離開。
　　「山路崎嶇，妳還要來？」風背對著冰說道，語調並無起伏。
　　「我擔心你。」冰慢慢走到風後面，「沒事吧？」
　　「沒事……」風手背擦過臉龐。「我真不明白，為甚麼要為我這種怪物憂心？」
　　冰本想說些甚麼，但最後還是決定把話吞回去。
　　「妳那些同學跟你年齡相若，又有錢、又英俊，比我這個老頭實在好太多……」
　　「那又怎樣？」
　　「我根本沒可能給妳幸福……」風嘆了口氣，「我沒錢，沒學識，沒地位，沒青春，甚至連最基本的平凡日子也無法給妳，更別說妳需要的……」
　　「誰說的？」冰有點氣憤。
　　「事實如此，不得不承認。我不能給妳的實在太多……」
　　「我是問，誰說你沒可能給我幸福？」
　　風沒回答。
　　「你知道我想要的幸福是甚麼嗎？」
　　風轉身看著冰，看見她審問般的眼神，立時別過臉，「妳需要一個可以給妳安全感的人，一個可以讓妳依靠、保護妳的人。我沒錢，沒地位，不能給妳安穩的生活；妳有危險，我也保護不了妳……」
　　「這只是你想像出來的幸福，並不是我想要的幸福！」

　　風看著地下，沒作聲。

　　「我要的幸福有誰比我更清楚？我要的只是希望我喜歡的人能夠在我身邊，一起分享生活，這才是我想要的幸福啊！請你別自作聰明好嗎？」冰不滿怒吼著，「你這樣說，難道是想說我是個貪慕虛榮、愛錢如命的人？若果我是這樣的人，我才不會喜歡你這個窮光蛋！」
　　「我不是個意思……」
　　「你根本就是這個意思！」
　　「我根本不是任何人的選擇，不是任何人類的選擇，我沒那種資格啊！」
　　「所有生命也有資格！」冰走近風，「我有資格，花花草草有資格，阿昌有、莉華有、任何生命都有！即使你是怪物也有資格！」
　　「殺人機器也有資格？」風深深嘆氣，別過臉，「萬一失控，我就不再是妳認識的端木風，我就只是頭到處叫囂、四處吃人腦髓的怪物，妳是想說連這種生物也有資格被愛？」風嘴角露出笑容，雙眼再次透出令人恐懼的藍色光芒。
　　冰沒有即時反駁過去，她深呼吸了一下，再慢慢說道：「人生太短……像我媽媽，前一分鐘我還跟她說笑，下一分鐘我們已經陰陽相隔，為甚麼要想得那麼長遠？為甚麼總是要怕這怕那？將來你會不會變成吃人怪物根本沒人知道，為甚麼因為這個未知數非要把身邊關心你的人都趕走不可？我以前不懂得珍惜跟媽媽一起的日子，到她過身以後，我打開相簿，才發覺我跟她的合照只有四幀……我不想每次都要到沒有了才懂得後悔，所以現在我都會珍惜跟祖母爸爸在一起的時間，難道嫂嫂的死還未能令你明明白這個道理？為甚麼你總是要迫自己走進死胡同？沒有人會嫌棄你的，一直都是你在嫌棄你自己！你連自己也不愛，又怎能接受別人給你的愛？根本不是你沒資格去愛人，只是你一開始已經放棄自己的資格！給你自己一次機會好不好？」
　　風深深的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他平靜下來，撫摸冰的頭，露出微笑。
　　「回去，好嗎？」
　　「嗯。」風那亮著微藍光線的眼看著地下，並沒有直接看冰一眼。
　　此時因為已經入黑，沿著原來的路走，同一樣的路竟然變得陰森恐怖。冰從背包拿出發著微弱光線的蜻蜓項鍊充當電筒，忽然看見一個黑影撲過來，嚇得她大叫！
　　風回頭一看究竟，只見冰已經嚇得蹲在地上，雙手抱頭，「不用怕，只是樹葉而已。」
　　「樹…樹葉？」冰仔細看了看，她衣服上真的只有一片枯葉，別無其他，這才鬆一口氣，「嚇死我啦……」
　　「妳剛才不是沿這條路上來的嗎？」
　　「是啊，但剛才還未入黑，而且怕你出了狀況，也不知道原來這條山路這般難走和…恐怖……」
　　「接著這一段路比較難走，」風緊握冰的手，「走過這一段路，便回到別墅。」
　　冰緊握風的手，縱使蝙蝠在頭上飛過，心裡不再感到害怕。

3.

　　「真的？」莉華差點跌坐在地上。
　　「喂！別那麼大聲！我祖母在房裡睡午覺！」
　　「他真的牽著妳手不放，直至回到別墅？」
　　「嗯。」冰已經甜得不懂用其他詞語表達。
　　「真的是大新聞啊！」莉華捏了把冷汗，「連風哥也會這樣……」
　　「阿風他也是人啊！」
　　「……妳不用這麼快連稱呼也改了吧？」
　　「Shu!都叫妳別那麼大聲！」冰打開房門偷看，「祖母還在睡啊！再這樣大聲，祖母定會被妳吵醒！」
　　「喂，妳究竟用了甚麼方法，連風哥也被妳擺平？我認識他這麼久，這麼多女人在他身邊團團轉，他也不曾動心……」
　　「妳說得真難聽……」冰噘著嘴，「甚麼『擺平』啊？」
　　「嗯…」莉華躺在冰的床上，「其實妳祖母知不知道這件事？」
　　「知道，很久以前已經知道……」
　　「那她是怎麼個意思？」莉華彈起來，坐直身子，緊張的看著坐在電腦前的冰。
　　「不理我囉，不過祖母她不太喜歡。」
　　「那倒是…孫女的男朋友竟然跟自己的兒子差不多大，是很難接受……」
　　「光是阿風他自己也接受不了…」冰深深的嘆了口氣，「他總是介意別人怎麼看我，我光是跟他在街上走在一起，便引來不少奇怪目光，不是上下打量便是交頭接耳，說完還要用異樣眼神盯著看，說不介意也是騙人的。妳也知道他凡事先擔心別人，若果我覺得難受，他一定又會說些奇怪說話要我離開他……」
　　「那也是，人家看見妳們兩個在一起，別人會怎麼說？不認識風哥的便會說妳們是Les，認識風哥的便會說妳是戀父狂，總之不會說些好聽的話，他又怎能不介意？」
　　冰垂頭喪氣的趴在電腦桌上，「那…我不就是在增加他的煩惱嗎？」
　　「不過昌說風哥最近好像開朗了些，況且嘛，愛情的魔力那麼大，那丁點麻煩算得上些甚麼？」
　　「話說回來……」冰站起來，坐在莉華身邊，「阿昌有介意嗎？」
　　「這一層妳放心好了，他才不會！他還說如果將來妳真的跟風哥結婚，他不會叫你媽媽……嘻嘻！」
　　「他不用想得這麼長遠吧？我也不想要一個比我還要大五年的人當兒子！」冰打了個寒顫。
　　一串悅耳的音樂鈴聲響起，冰從手提包裡找到電話，「這個時候怎會有人找我？」
　　「是誰啊是誰啊？」莉華挨上前偷看冰手機的屏慕。
　　冰第一時間將電話放在耳邊，不讓莉華看，「……是，嗯嗯……」
　　「喂喂，是誰啦？」莉華挨得更近。
　　冰沒理會她，「那好啊，我叫我朋友後天去面試，先謝謝妳啊……謝謝妳，再見。」
　　「是誰啊？」
　　「我親戚。」冰將電話放回包包內，「她工作的地方有個職位懸空了，所以來電通知我一下。」
　　「妳要做兼職？」
　　「不，幫阿風找的。」冰甜絲絲笑道，「一會兒通知風哥去面試。」
　　「看見妳現在這個樣子，飯也吃不下……」莉華打了個寒顫。
　　「阿風好，就是阿昌好，我也只是間接幫妳而已，連感激說話也沒一句…心也淡了……」
　　「哎呀……」莉華按著冰的肩，邊輕柔地按摩邊笑著說：「知道妳偉大啦，未來婆婆……」
　　「妳說啥？」冰叉著腰，詫異地看著莉華。
　　「呵呵呵！」
　　「待會我去找阿風，妳呢？」
　　「我？我去找阿昌，不礙妳。」
　　「那我們分頭行事囉。」
　　兩人俏俏的走出大廳，輕輕關上大門，莉華跟冰互相對望，伸了伸舌頭，靜悄悄的溜走了。
　　跟莉華揮了揮手，冰拿出手機。（不知道風他在不在家？）
　　「喂？」
　　「風哥，是我，現在有空嗎？」
　　「啊…剛好我要下樓買點東西。」
　　「咦？那會去很久嗎？」
　　「不會，只是買點東西吧。有甚麼事？」
　　「噢…我還打算待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妳在街上？」
　　「嗯。」
　　「那待會在茶餐廳等好嗎？這個時候也該肚子餓了。」
　　「好啊。」
　　冰興高采烈來到風住所附近的茶餐廳，還未到門口已看見一大群人在茶餐廳門口聚集，他們一同往茶餐廳裡看，裡面一定發生了甚麼事……
　　（難道是風他……？）

　　冰害怕得三步併作兩步向前走，穿過那幫好管閒事的人群走進茶餐廳。

　　「啪！」
　　全場肅靜。
　　這一記耳光，令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氣，而風更被這記耳光弄得呆若木雞。

　　「妳這狐狸精，還有種在我面前跟我老公眉目傳情？」打出這記耳光的胖主婦猛向風咆吼，像頭獅子般。
　　冰見狀立即跑了過去，擋在風前面，怒氣沖沖，「喂！妳幹嘛打人？」
　　「與妳何干？」胖主婦大聲叫罵，雖然她的丈夫在後面不停拉著她，叫她別吵，但她似乎完全聽不見。
　　「風，發生甚麼事？」
　　風摸了摸左邊紅腫的臉龐，儍儍的看著冰搖了搖頭。
　　「妳少裝蒜！當著我臉還敢勾引我老公，當我死的嗎？死狐狸精！」
　　「老婆啊，妳誤會啦！」「你給我閉嘴！你這賤人，背著我金屋藏嬌？」

　　「Shut up!」
　　全場靜默，胖主婦和她丈夫還有全場所有人的目光，此時都集中在冰身上。
　　「妳這三八，罵人前也不先用妳的豬眼看清楚！甚麼狐狸精？他是我男朋友！難道妳老公是Gay的嗎？連別人的性別也搞不清楚便罵人狐狸精，妳這三八真是連豬也不如！」
　　胖主婦看著冰，嚇得一句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若果我是妳老公，我也會後悔娶了妳這個人頭豬回家當老婆，到外面金屋藏嬌！」
　　「算了…別吵吧……」風拉了拉冰的手。他被冰的強烈反應嚇得汗顏。
　　「她無緣無故打了你一巴掌啊！你看！臉都腫起五個手指印了！」冰說著，輕輕撫摸風紅腫的臉。
　　「老婆！都叫妳別那麼衝動！他是我以前的工友，只是在這裡剛巧碰見他，跟他閒聊啊！我怎會跟男人有路？唉！妳真是…對不起啊風哥……」胖婦人的丈夫忙不迭的道歉。
　　「……把別人打成這個樣子，道多少次歉也沒用！」冰仇視著那男人，看得男人只懂低著頭，不敢正視她。
　　「冰…」風拉了拉冰的手，搖了搖頭。冰見狀，乖乖的閉上嘴。
　　「陳太，老陳他為人怎樣，相信妳比我更清楚，我認識老陳這麼多年，也不覺得他是那種會亂搞婚外情的人。」
　　胖主婦看了看她老公，低頭不語。
　　風看了看天花板，苦笑了一聲，「以後別亂打人啊，不是每個人也會像我一樣被人打了一巴掌還有心情幫妳丈夫說好話。」
　　「對不起…」老陳憤怒的瞪了他老婆一眼，繼續邊鞠躬邊道歉。
　　「算了吧，不用道歉。」風拍了拍老陳，「不打也打了，算了吧。」
　　「真對不起…」老陳聽完風的話，更加慚愧得抬不起頭。
　　「我們走吧。」風拉著冰的手，穿過圍觀的人群離開。

　　冰雖然還未罵夠，不過風拉著她，她也只好將剛才準備好的惡毒罵人說話往肚子裡吞。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