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23 09:35:00歐郎

想活(22)



「操!有種就放馬過來啦!」這回輪到蟾蜍嗆聲。

「快點棄械投降!」金髮警察回敬了兩顆子彈。

「聽你在放屁!」蟾蜍大罵一聲,也奉還了兩顆子彈。



「砰砰砰!!!」

「磅磅磅磅!!!!」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句,火花也跟著飛來射去。兩邊持續的對峙,讓整間屋內陷

於槍林彈雨的僵局之中。



「卡卡…」臥底警察挺直腰背倚著汽油桶,掌中的短槍彈藥用罄。

「剩下多少彈匣?」他自言自語,將手伸入夾克內到處摸索。





「不用找了。」





冰冷如霜的語氣,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臥底警察緩緩揚起頭,面孔扭曲地凝視站在前方的男人。

那個神出鬼沒、晃動銀色左輪手槍的男人。




「砰!」




邪不勝正,才怪。



一陣淡淡的煙硝,終結了這場惡戰。



「Goodbye!」炮爺踩著血泊中的癱軟身體,也踩著我們的期待。

「噓──」小侯食指放在唇邊,抓著探頭窺視的我俯下身子。他跟我一樣楚,

此刻即將進入一場驚心動魄的捉迷藏遊戲。

「你們兩個該出來了吧?」炮爺四處走動,鞋底踏得地板咚咚作響。

「再躲也是死路一條啦!」蟾蜍加入尋找我們的行列。


「………」


我豎起耳朵,細心聆聽那混雜交錯的腳步聲。

「咚…咚咚…」我捻著鼻子,試著不讓飄散的屍臭味干擾聽覺。

「距離多遠?」小侯用氣音問著。

「…兩個都在正前方…大約距離二十步…」我貼近他耳朵,輕聲回答。

「快點滾出來!」炮爺失去耐性,皮鞋聲漸漸響亮。

「怎麼辦?」小侯無助地問著。



怎麼辦?



左邊十公尺處是成排的牢房,右邊只有散了一地的汽油桶,後方是粉漆剝落的

堅固牆壁,唯一出口卻在朝我們逼近的炮爺背後。



還能怎麼辦?


舉手投降,求他們饒命?


硬著頭皮,衝出去體驗子彈的威力?


雙方談判,繼續玩完那個鬼遊戲?



沒有一樣行得通。不管如何都無法成功。

隨著腳步聲愈來愈靠近,瀕臨死亡邊緣的感覺逐漸將我抽離現實中。

我想起高中時每看完一集《灌籃高手》單行本,便會喜孜孜地抱著球跑到籃球

場去,然後模仿漫畫裡的各種得分技巧。


當然,每次都敗興而歸。


後仰跳投───結果投了一堆籃外空心球。

拉竿換手上籃───結果腰力不夠把球扔到籃板後面。

雙手灌籃───我連籃網都摸不著。


那是一種無論怎麼努力都不會成功,非常令人沮喪的感覺。

跟現在如出一轍。


「喂!怎麼辦?」小侯著急的氣音喚醒了我。

「不知道。」我聳聳肩,絕望地甩過頭去。


天無絕人之路。

不經意的擺頭,反而發現之前沒注意到的東西。


「那是什麼?」我指著鐵門右側的牆壁。

「嗯…好像是電源總開關吧!」小侯望著牆壁上那青銅色的控制箱,裡頭有四

個排成一列的黑色開關。


雖然自己學不會任何得分技巧,但若能傳出美妙的助攻,又未嘗不是件好事?


我看看貨櫃箱內的鐵椅,再看看小侯:「你還記得一場芝加哥公牛隊的總冠軍

戰嗎?」

他猶疑了一下:「問這個幹嘛?」

我壓低音調:「有一場總冠軍賽中,Jordan運球至三分線45度角附近,發現被

對方球員包夾,於是把球傳給埋伏在罰球線且無人看守的Kerr,由他投進了

終場前的致勝球。」



「現在,那個控制箱就是籃框。」



我指著遠方的黑色開關:「希望你能順利得分,Kerr。」

小侯頓了一下,隨即會意過來。



「自以為Jordan。」他壓低音量,勾起嘴角。



合作,是我倆僅存的武器。



「上!!!」



我伸直緊銬的雙手,從貨櫃箱內使勁抓了一張平摺的鐵椅,拔腿往外衝。

「還跑?」炮爺見到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先是愣了一下,才將槍口瞄準我。

「有種別跑!」蟾蜍跟著舉起槍。


「砰砰砰!!!」


槍彈如流星般咻地招呼過來,不斷撞擊遮掩身體的鐵椅,鏘鏘的金屬摩擦聲不

絕於耳。我按照擬定好的路線,繞過後方兩個汽油桶,沿著左側整排的牢房向

前奔跑。多虧鐵牢附近有一堆疊高的貨櫃箱幫我擋下不少子彈,否則自己早就

成了蜂窩。



「砰砰砰砰砰!!!!!」



鐵椅受到的衝擊力量越來越強,我的襯衫袖子甚至被一顆彈頭劃破。

但我沒空理睬手肘的疼痛,因為此時必須狂奔、狂奔、再狂奔!



直到瞄見了那道帥氣的人影。



小侯趁著炮爺與蟾蜍兩人被我支開,早已悄悄穿越右側零散的汽油桶堆,抵達

電源控制箱前方。




「啪!啪!啪!啪!」




四聲巨響。


一片黑暗。


萬籟俱寂。



不出我所料。在這種光源完全仰賴日光燈的隱閉空間裡,假若光線乍然消失,

憑人類瞳孔的縮放速度絕對沒辦法及時適應。也就是說,現在屋內每個人眼前

肯定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陰幽漆黑。


「媽的!怎麼回事?」蟾蜍不安的聲音打破靜謐,砰砰兩聲隨之而來。

「白痴,不要開槍!」炮爺的確聰穎,子彈是不長眼的。


機不可失。我摒住呼吸,仗著天生良好的方向感繼續前行。唯有在他們恢復視

覺前靠近鐵門,才能夠逃離這地方。


「嘶───」剛走沒幾步,莫名的噴氣聲便從遠方隱隱傳來。

忽然之間,我感到嗅覺頓失。一股嗆鼻味道逼使我扔下鐵椅,緊緊捂住口鼻。

「咳…咳咳…」背後兩人似乎也遭受異味荼毒,頻頻咳嗽。

「碰!!!」爆破聲接踵而至,一道刺眼光芒自遠處瀉入。


閃耀強光徐緩曳動,使視線由黑濛慢慢轉為灰黯。

我的焦距雖模糊,卻足以看清楚光芒處的景象。


「不許動!」

「上!上!」

「解救人質!」


牢牢深鎖的鐵門已不知去向。多名戴著黑色覆面頭套、手持衝鋒槍的警員先是

一陣喧嚷,隨即蜂湧而入。他們左右搖晃槍燈,踏著倉忙步伐往後頭走去,每

位背上都印有SWAT的白色字樣。



霹靂小組的攻堅,讓臥底警察的求救有了意義。



「雙手放腰後。」籠罩的煙霧散盡,炮爺與蟾蜍俯趴在地,槍械迅速被奪走。

「可惡!」炮爺痛罵一聲,無奈地束手就擒。



無論黑夜再怎麼漫長,終究會有破曉的一刻。



「任務完成,Over!」

一名霹靂小組成員拿著對講機捱近我跟前:「有受傷嗎?」

「有!」小侯用力揉著眼睛,跌跌撞撞走過來:「可是不痛。」

「不痛?你是超人喔?」我斜睨著他笑道。

「因為逆轉贏得比賽的感覺很棒,所以不痛。」小侯摸著臂膀的傷口微笑。




一加一,再次大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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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晴空萬里,積層雲調皮地掩蓋住無辜的太陽。

寒風反覆敲擊緊閉的玻璃窗,對著房內的我寒喧問候。


「回家真好。」我捧著有點陌生的馬克杯,啜了口綠茶。


即使已事隔多天,早報上仍塞滿了關於那晚的後續報導。除了藉著藏匿於貨櫃

箱與汽油桶中的各類毒品來譴責治安風氣外,還拿那間由老舊工廠改建而成的

密室大作文章。當然,我依舊拒絕將螢幕處女秀獻給社會新聞。小侯倒是樂在

其中,接受採訪時拼命擠眉弄眼,還不停摸著他英挺的鷹勾鼻,害我以為自己

在收看帥哥選拔的綜藝節目。



「咚隆!」MSN訊息聲清晰傳來。我笑著撫摸主機,慶幸自己終於回到家中。

「咦?今天好像是…」我喃喃自語,轉頭睨著牆上高掛的月曆。

「31日!」我猛力拍手。終於到了期待已久的一天。

「關於這起殺警案,本台的整點新聞將為您帶來更詳盡的報導…」

「啪!」我走進客廳關掉電視。喋血事件固然值得社會關切,但並不需要成為

大眾生活的重心。



況且對我而言,全都結束了。


目前至關重要的,只有她。




「嗒嗒…嗒嗒...」我拎著便當踏上樓梯。清脆的皮鞋聲彷彿經過擴音一般,傳

送至這棟無人公寓的每個角落。

「警方會替你們討回公道的!」反正四下無人,我索性站在樓梯間大叫。


沒有回應。當然的。








『大家一起努力ㄅ!加油!』

『你很白目耶!打什麼注音文?』

『法律有規定ㄅ能這樣打字ㄇ?』

『你是小學沒畢業還是不懂國字?』

距離上次這樣在家中邊享用晚餐邊悠哉地觀賞網路筆戰,似乎已是多年前的事

情。在親身體驗過一場血腥槍戰之後,眼前這些文字大戰比以前更加可笑。


「人性始終墮落於科技。」我莞爾,拿起竹筷夾了一塊爌肉塞進嘴裡。

「噹啷──」橫放在床邊的手機忽地傳來簡訊鈴聲。

我放下便當,慵懶地走到床邊。



世界上最讓人不知所措的事情是什麼?

對此刻的我來說,莫過於發現自己認定的結局僅是個開端。



『惠青遇害了 by小侯』



手機螢幕上顯示著簡短幾個字,令我難以置信的字。

怎麼一回事?炮爺與蟾蜍不是被逮捕了嗎?

而且這件事情和惠青又怎會有關聯?


「不可能…不可能呀…」我無法接受事實,馬上拿起手機撥號。嘴裡咀嚼的爌

肉毫無滋味。


「嘟…嘟…嘟…」我衷心企盼這只是個惡質玩笑。

「……什…什麼事?」電話接通,小侯蕭索的語氣泯滅了我的企盼。

「惠青怎麼會…」我怯懦詢問。

「…兩小時前…惠青被人發現陳屍在…住處附近…是被人勒斃而死的…」小侯

勉強拼湊完語句,往常的活力蕩然無存。

「那…知道兇手是誰了嗎?」我十分焦急。

「還在調查中。」小侯語調仍舊毫無生氣。

「怎會這樣?」憶起惠青開朗的笑容,我不禁鼻酸。

「可以確定的是,兇手並非炮爺。」小侯深深嘆氣。

「為什麼?」我問。

「案發當時,他和蟾蜍兩個人都在接受警方的偵訊。」他說。

「但藍先生一票人是他殺害的,對吧?」我蹙眉。

「不…炮爺堅稱自己僅殺害藍宏律一人,未曾見過你那些鄰居。」

小侯語氣黯然,似乎為自己錯誤的推論感到沮喪。

「你…還好吧?」我從未聽過小侯如此頹喪的口音,卻不知如何關心。

「我沒事,不過我想休息了。」他的鼻音漸漸濃厚。

「好好保重。」我覺得自己像個無能的笨蛋,沒辦法給予任何實質上的協助。

「好的。」小侯聲音哽咽,匆匆掛上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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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午時。



「呼───」不知吐了多少回煙圈,床頭的煙灰缸內堆滿著揉爛的煙蒂。

「怎麼會這樣呢?」我半躺在床上。即使已經思索了好幾小時,我還是不願相

信惠青會是其中一位受害者。



除非惠青與藍先生以外的被害者有所關聯,抑或他們彼此都有某種共通點,否

則兇手不可能無緣無故對一位交友單純且活潑善良的女孩子痛下毒手。



她認識藍姓夫婦嗎?

她與那對父子檔有過來往嗎?



應該沒有。



惠青是個率真健談,凡事坦然以對的女孩。若是她和四位被害人以前便相互結

識,在我們交談的過程中應該會不經意提起,然而並未如此。



惠青和藍太太及那對父子有何共通點嗎?

職業、年紀、居住地點、個性、嗜好,甚至是長相,沒有任何特徵相符。



除了一項共同點以外。





「……父子兩人頸部都有明顯平整的環狀勒痕,而且勒痕位於甲狀軟骨下方,

顯然遭到兇手以繩索類的帶狀物勒殺。」



「錢小姐被人發現時早已絕氣,躺臥在所駛轎車旁,頸部遭擠壓導致窒息死

亡。」



「被害人共有五位,包括一名女老師、一名男裁縫師、一名女高中生、靈學大

師胡嵐和芯玟,五名被害人全是被兇手勒斃而死的。」





惠青和小侯的聲音從記憶深處猛然鑽出,伴隨令人不安的字句旋繞腦中。




作案手法!!!




而且雷同對象不僅是藍太太與那對父子,還包括同樣死於勒殺的五名被害者。


一股不祥預感襲上心頭,使我開始焦躁起來。


該死!我居然忘記那傢伙。


「咕嚕…」嚥下口水,我盡力壓抑內心的顫慄。


那雙讓人打從心底感到不安,夾雜絲許怨恨的哀傷眼神宛如即刻出現在我面

前,一點一滴吞噬著我的鎮靜。

「他…是衝著我來的…?」我倒抽一口氣,全身寒毛直豎。

我不明白那傢伙如何辦到,也沒空思索他的犯案動機,因為倘若真衝著我來,

表示自己身旁的朋友們仍處於生命安全的警戒區之中。



糟糕,那兩個人!



「…您所撥的電話號碼目前無法接通,請在嘟聲後開始留言…」小侯沒開手

機。我著急地留言交代去處,並請他盡快與我連絡。


我要去找另一個人,我不想再失去一次。


「護身符。」渾身毛骨悚然的感覺,迫使我回到從前那個極度不安的自己。這

時能賦予我安全感的,唯有那件外套。


我俯身從床鋪底下拿出塵封已久的紙箱,胡亂撕掉膠帶,取出口袋沉甸的黃色

螢光外套穿上後,頭也不回地飛奔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