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23 08:38:17歐郎
想活(19)
木柵動物園。
「哈囉!這邊這邊!!」
一下計程車,惠青清亮的聲音立刻從售票口旁傳來。
「怎麼不約在小侯樓下?」我微笑走近,把裝著衣物的背包遞了過去。
今早出門買早餐時看見門上黏了張便條紙,寫著:
『因為你是我的助手,所以指派你第一件任務。
請於日落前將床邊的紅色背包交給惠青,內有貴重女用衣物,請妥善處理!
最近會一直加班的福爾摩斯 敬上』
助手個頭!小侯這傢伙分明當我是免費的送貨工人。
「難得休假,出來散心啊!」惠青背上包包:「上次去他那裡過夜竟然忘記把
這些毛衣帶回家,還麻煩你跑這一趟。不好意思!他最近真的很忙。」
「沒關係啦!反正我現在還是無業遊民。」我自嘲地回答。
「你們同居得還習慣嗎?」惠青露出頑皮的笑容。
「唉!他已經讓我連續獨守閨房好幾天了。」我莫可奈何地聳肩。
「呵!有興趣陪我進去看動物嗎?」她笑了笑:「門票錢我出,當作謝禮,如
何?」
我挑了挑眉:「恭敬不如從命。」
如果有人說動物園是老少咸宜的休閒場所,那他一定得瞧瞧我眼前的畫面。
一隻公猴正壓在屁股通紅的母猴背上前後蠕動,還不時發出奇怪的吼聲。
「老師,它們在幹嘛?」
排成一列的幼稚園小朋友手牽著手靠在彌猴區外的欄杆旁,全都目不轉睛地盯
著那兩隻黏在一起的猴子。
「它們…它們在跳舞!」滿臉尷尬的女老師終於擠出答案。
「哇!猴子會跳舞耶…」一個手提水壺的小男孩轉頭望著身旁的小女孩,天真
無邪地傻笑:「那我們也來跳舞吧!」
「好了!好了!大家繼續走!」
緊張兮兮的女老師拉走小男孩,匆忙帶隊離開。
「接好!」惠青站在自動販賣機旁朝我扔了瓶可樂。
「那麼有精神啊!」我雙手接住冰涼的易開罐。
「這問題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她走了過來。
「什麼意思?」我問。
「你一定不曉得自己與危險有多接近吧?」惠青瞇起眼睛。
「哪有這回事?」我莫名其妙。
惠青喝了口手上的麥茶,將身子捱近我。
「你那棟公寓被殺害的鄰居們,或許是死於同一個人手下。」
「喔?所以真的是連環謀殺案囉?」
「負責偵辦的專案小組似乎是這麼認為,不過兇手身分和犯案動機都還不清
楚。」
我將可樂喝得一滴不剩,歪著頭問:「那妳清不清楚我那些鄰居的死因?」
「這個嘛…」惠青踢一下地面的碎石:「有個去現場勘察的同事曾跟我聊
過。」
「告訴我吧!」我捏扁鋁罐。
惠青點點頭,撥弄著時髦的心型項鍊。
「那對父子被發現時,父親臥倒在樹下,兒子則躺在公園內的公共廁所門口。
父子兩人頸部都有明顯平整的環狀勒痕,而且勒痕位於甲狀軟骨下方,顯然遭
到兇手以繩索類的帶狀物勒殺。」
「那藍先生呢?」
「他的屍體在學校圍牆外被發現,當時牆上滿是鮮血,而藍先生全身多處淤
青,手臂與手掌輕微骨折,頭部受到猛烈撞擊,因為腦血管破裂而死。至於他
妻子…」
「錢小姐被人發現時早已絕氣,躺臥在所駛轎車旁,頸部遭擠壓導致窒息死
亡。」惠青向後彎起小腿,拍了拍黑色牛仔褲管上的塵埃。
「聽起來兇手非常心狠手辣。」惠青詳細的描述使我感到一絲絲恐懼。
「不只心狠手辣,還相當孔武有力。」她補充說明。
「真的?」我問。
惠青輕倚欄杆:「通常兇手進行勒殺時為了增加力道,多半會將帶狀物在被害
者頸部纏繞兩圈以上,那對父子不僅頸部只有單一的勒痕,傷痕處還滲出大量
血水;而藍先生是被人抓住頭部撞擊圍牆才會導致顱內出血,我同事說藍先生
的頭頂就像被挖了好幾匙的布丁,到處凹陷不平。此外,錢小姐喉頭出血情形
也是異常嚴重。」
「哇!」我不禁大呼。
惠青用力搖頭:「可見這名兇手力大無比。」
天啊!假如那怪物就是「蟾蜍」,小侯應付得來嗎?
想必惠青也不希望自己男朋友冒這種生命危險吧!
「幸好小侯跟這案子無關。」我故意試探她。
「是嗎?我倒覺得可惜。」惠青居然有些惋惜。
「為什麼?」我驚訝地望著她。
「他喜歡伸張正義,挑戰愈是嚴峻,他就愈是起勁。」
惠青從牛仔褲口袋裡拿出護唇膏塗抹:「為了自己的熱愛而全心投入的男人最
帥氣。」
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果然有個偉大的女人。
「嘎───」欄杆內傳來奇怪的吼聲。
我回頭一瞧,那隻公猴仍趴在母猴背後。
看來它不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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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快殺死它啦!」
「不要啦!我快死了。」
電玩聲吵雜的網咖裡,幾個椅背上掛著厚重書包、身穿制服的國中生坐在我附
近,緊盯電腦螢幕大呼小叫。
「續時。」
「續多久?」
「三小時。」
外頭天色已暗,我掏出皮夾在櫃檯付完帳,走回待了一整天的座位。
都怪小侯這傢伙,他的老舊電腦幾乎可以擺進古董櫃,聽首MP3還會突然當機,
害我借宿的兩個星期以來,每天都必須來網咖報到。
「北縣再傳員警失蹤案,疑遭人殺害!」
網路新聞的連結頁面中出現聳動的社會新聞標題,我卻絲毫不覺驚訝。
最近接連發生了三起員警失蹤案,搞得警界人心惶惶,電視上一天到晚充斥著
關於警察安危的論壇節目,彷彿我那些鄰居的命案從來沒存在過似的。
「吼───」我打了個哈欠,拍拍發燙的椅墊。
放眼一瞧,網咖內人群漸漸增多。有位老兄趴在鍵盤前呼呼大睡,主機旁置放
著飲料杯和沒吃完的魯味,任由螢幕上的遊戲主角進行著自動模式,好賺取虛
擬金幣來彌補新台幣的流失。
「哈!我的夜精靈沒死光耶!」隔壁玩著魔獸爭霸的國中生志得意滿地高喊。
「喀喳!」我用滑鼠關閉新聞網頁。
也許,有時候虛擬世界的存活比現實世界的死亡還來得重要。
「呼───」我徐徐吐出煙圈,食指與中指間緊夾的香煙微微顫抖著。
撲面而來的煙味非但沒有肆虐嗅覺,反而提醒自己在這種光怪陸離的惱人情況
下,應該去哪裡舒緩心靈。
「呵呵呵……」
盈盈的一顰一笑,是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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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哥標檳榔攤。
一座在迷離夜色中不停閃爍發亮,指引我脫離茫茫人海的燈塔。
「盈……」剛靠近攤位,我便迫不及待呼喚那許久沒見的女孩。
「三小?」一陣粗獷的男人嗓音猛然傳出。
朝店攤內一看,坐在高腳椅上的不是盈盈,而是那位口嚼檳榔、身穿花襯衫且
胸前掛金條的老闆,原本一頭藍髮已變為道地的山本頭。
「厚!恁爸好久沒看到你咧!」
「嗯…對啊!」
「袂愛啥?」
「呃……萬寶路一包。」
無可否認,不見盈盈蹤影的確使我感到無比失望,不過我不想再看到檳榔攤老
闆在面前亮出尖刀的模樣,所以還是勉為其難地買了包煙。
「請問…」我接過煙盒,立刻拆開封裝:「盈盈今天怎麼不在?」
「她喔…」老闆滿口通紅地笑著,用不標準的國語回答:「她快要不做了
啦!」
「不做了?」我抽出一支煙,十分疑惑。
「她說已經幫家裡還完債,不想做了,打算繼續唸書。」他吐掉檳榔渣:「所
以最近常常請假,在家準備考試。」
「這樣呀…」我的心忽然揪了一下,有股淡淡的憂傷。
「肖年家……」
老闆斜眼看著我,嘴角微露奸笑:「盈盈做到月底,恁爸勸你把握機會喔!」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恁爸」也。
這真是太神奇了!
「噗哧!」我不經意笑了出來。
「哈哈!笑三小?」他豪爽地為我遞上打火機。
「沒什麼、沒什麼…」我趕緊將香煙塞入嘴巴,湊過身去。
「盈盈她啊…」
老闆甩了甩打火機,大剌剌地抓著腋下。
但我感興趣的不是他的腋下,而是關於盈盈的一切。
「怎麼樣?」我好奇地瞪大眼睛。
「她是恁…啊…她是我請過的小姐中,最乖的一個。」他終於想到「恁爸」講
太多的下場。
「喔?」不用說我也相信。
「臉蛋可愛,身材火辣,又會招呼客人,每次她的班生意都超好的啦!」老闆
笑得合不攏嘴:「而且只要我去喝燒酒,她就會幫我照顧女兒,很讚捏!」
「嗯嗯…」我點點頭。
我也想當他的女兒。
「不只這樣咧!」
老闆露出驕傲神情:「她還很會唱歌喔!我女兒最喜歡聽她唱那首…那首…」
他搔著整齊的山本頭,一臉便秘樣:「那首…咦…那首什麼了情…」
「老闆…沒關係啦…」我開口化解尷尬。
「啊!」老闆拍掌大喊:「我乾脆唱給你聽啦!以前我參加過歌唱比賽喔!」
「心肉賤了───淚A乾了───這混深情───難餿難了───」
老闆搖頭晃腦,五音不全地哼著《新不了情》的曲調,沒注意到我一臉便秘
樣。
您還是賣檳榔吧!!!
「有聽過…有聽過…」我急忙附和,以免耳膜破裂。
「哈哈哈哈…」他滿意地結束穿腦魔音,將手伸進飽滿的褲子口袋:「反正
喔,盈盈是我們這攤的招牌。」
「誰敢叫她多露一點或摸她一下,我就砍給他死!!」結果他還是在我面前亮
出那柄尖刀。
「盈盈做到這個月的最後一天嗎?」我轉移話題。
「嗯。」老闆點頭笑道:「手腳不快一點,你以後就只能去開查某了喔!」
「呃…」我望著他手握的利刃,決定等最後一天再來光顧。
「慢走啦!」
「好。」
告別了老闆,我雀躍地期待那一天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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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一進門,發現小侯罕見地比我早回來,並坐在電視機前捧腹大笑。
「喔?回來囉?」小侯轉頭看著我手上的那袋鍋貼:「不錯嘛!幫我帶宵
夜。」
「這是我的。」我將鍋貼放在矮方桌上。
「哈!別這麼見外啦!」他挪動身子,往矮方桌捱近。
「什麼電影那麼好笑?」我瞧著電視螢幕上黑底白字的跑馬燈。
「一齣荒島求生的美國電影。」
小侯咧嘴而笑:「片中主角在孤島上獨自生活。他發現殘骸物中有顆排球,便
給它畫上五官,還幫它取名字,最好笑的是主角竟然每天跟那顆排球對話,超
白痴的,哈哈…」
「一點都不白痴。」我冷冷駁斥:「那是因為他需要精神上的生存。」
「哇!還熱騰騰的耶!」小侯完全不理我,兀自緊盯袋中的鍋貼,準備十指大
動。
「嘖…」我皺皺眉,拿起遙控器隨意切換頻道。
「甘八爹!甘八爹!」
螢幕中出現獎金百萬的日本挑戰節目,參賽者正氣喘吁吁地闖關。
「真羨幕呀…」小侯看著電視機,不客氣地拾起竹筷對塑膠袋裡的鍋貼上下
其手:「玩個遊戲就有一百萬可以賺,這大概是世界上最刺激的遊戲囉!」
「哼…」我竊笑:「說自己是福爾摩斯,結果還不是對那一百萬耿耿於懷。」
「哎呀,被發現了。」
他隨便敷衍,往嘴裡塞了一口鍋貼:「說到這個,給你看樣東西…」
小侯起身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兩張照片。
「這傢伙就是蟾蜍。」他坐回方桌旁,把其中一張照片遞給我。
照片裡的男人看起來年僅三十餘歲,卻戴了副老氣的塑膠黑框眼鏡,相貌相當
醜陋,果然活像隻蟾蜍。不過他個子不高,身材也略顯單薄,並不像是孔武有
力的殺人犯,這點顯然不符合惠青描述的兇手特徵。
「喂!」我開口:「惠青有跟你提過吧…」
「別急,看了這張再說。」小侯看透我心思般地使了個眼色,將另一張照片輕
放桌上:「這是與蟾蜍來往密切的黑幫份子,綽號炮爺。」
我盯著照片大吃一驚。
照片中那一頭長髮、束著馬尾的壯年男子,體態非常健美壯碩。黑色的緊身背
心絲毫隱蓋不住胸膛的肌肉線條,尤其一雙結實胳臂和頸上的顯眼刀疤,加上
桀傲不遜的狡詐眼神,不但符合惠青敘述的特徵,而且絕對是個狠角色。
小侯手按著照片:「我認為炮爺才是兇手。」
「是嗎?」我抬起頭。
「我調閱過檔案,發現他曾經犯下殺人未遂案,有襲警和吸毒前科。」
小侯收起照片:「此外,他有多次的精神科就醫紀錄,我懷疑他可能患有精神
疾病。」
「可是這樣證據還是太薄弱了吧!」我莞爾。
「我還沒講完呢…」
小侯拿起竹筷夾了個鍋貼:「根據內線情報,炮爺上個月與人合夥從菲律賓走
私一批槍械,結果手下交易時被警方逮個正著。雖然他早有設防,當下吩咐手
下機警地出賣合夥人,因此逃過牢獄之災,但至今仍舊對於擋他財路的警方恨
之入骨。」
「喔?那麼聰明?」我感到訝異。若是智慧型罪犯鐵定更加難纏。
小侯乾笑:「他出身黑道世家,父親被人暗殺後,接管其遺留的討債公司。後
來遇上幫派鬥爭,家族勢力幾乎被殲滅得一乾二淨,如今只剩下少數跟班追隨
他。」
小侯大口嚼著鍋貼:「不過聽說他一直找機會東山再起。」
「那和藍先生還是沒有多大關聯呀?」我起疑。
「當然有。」小侯吃掉最後一個鍋貼:「忘記告訴你,炮爺是蟾蜍的表哥。」
「啊!?」我搔著頭:「原來他們是親戚呀…」
「據我推測,蟾蜍因為被藍姓夫婦惹怒,於是請求表哥炮爺幫他連同土地買主
等四人一併解決掉,以消心頭之恨。智謀過人且精神狀態異常的炮爺適逢對警
方懷恨在心,便答應了這個請求,並視為挑戰公權力的機會。」
小侯點頭:「對他來說,這也是個在江湖上重振威名的機會。」
「你應該去當個劇作家。」我深表佩服。
「喂…」小侯捏了根牙籤剔牙:「這些推測不無可能啊!」
「是是是。」我關掉電視機:「看來你這陣子真的很投入嘛!」
「那還用說。」他伸了個懶腰:「只要沒執勤我就會去追查跟蹤哩!」
「咕嚕───」
聽見小侯肚子傳出的聲音,我瞪著方桌上一個鍋貼也不剩的空袋子。
「把我晚餐吃得精光還不滿足喔?」我臭著臉。
「哈哈!抱歉啦!我晚餐也沒吃嘛…」
他捶一下我的肩膀:「走吧!請你吃宵夜,吃到飽為止唷!」
「你可別反悔。」我指著他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