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星宿鑲入低垂夜幕，忙碌的都市步調在冷冽空氣中暫緩下來。

然而，鶯歌燕舞的不夜城此時才剛要奏起序曲。


我獨自溜搭在繁華的林森北路上。


沿途商家林立，燒肉店、KTV、理容院、泡沫紅茶坊，數不清的人群到處徘徊留

連，在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裡鑽入竄出。

漫步行經一家日式酒館，店內媽媽桑正攙扶一位步伐凌亂的男客人走出門口。


「唉唷！你喝太多囉！」頭髮染上五顏六色的媽媽桑輕拍男人背部。

「哈哈哈！我等一下還要去續攤咧！」酩酊大醉的客人左搖右晃著。


唔！好像是個熟面孔。

我定神一看，原來那酒鬼是樓下的藍先生。


「喔喔…」藍先生見到我，試著站穩身子：「嗨！王先生，真巧哇！」

「對啊！好久不見。」我回答。

他赤紅著臉，跌跌撞撞地挨到我面前。

「怎麼有這個閒情逸致來條通區找樂子呀？」

藍先生眼睛瞇成一條線：「最近加薪啦？還是今天心情特別好？」

恰巧相反，我正想找間Longue Bar小啜幾杯，藉以消抹下班時的不愉快。

「沒有，四處亂晃而已。」我簡略應答。

說也奇怪，既然貪戀杯中物，卻不去捧自己老婆的場，寧願把鈔票拱手讓人賺去？

「你呢？怎麼不到藍太太那兒去光顧？」

「別提啦！那惡婆娘…」

「又吵架囉？」

「哼！我用私房錢買了把雨傘，送給她當結婚紀念日禮物，結果卻被臭罵一頓，她

根本存心要激怒我嘛！」


先生，我看是你存心要激怒人家吧！


送傘，送散。


有你的。


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勉強笑了一下：「夫妻嘛，過陣子就沒事啦！」

「唉──」他仰天長嘆。

「藍教授…藍教授…」

幾個年輕人突然從對街跑過來，一路叫喊著。

「藍教授！」

「好啦！好啦！」

「藍教…」

「別再叫啦！我已經沒有任教了。」

藍先生一臉羞愧，搔搔鼻子。

「他們是…」我指著面前這幾位年輕男女。

「我們是藍教授以前的學生！」其中一位朝氣蓬勃的男生搶著回答。

「都說別再這樣稱呼了…」藍先生不好意思地搖搖手。

「是啊！以前教授對同學都很好喔！」一名綁著馬尾的女生笑說：「他從來沒當過

人，而且常請大家去吃飯。我們都很喜歡和教授相處唷！」

不簡單，這年頭能讓學生毫無半點怨言的老師可稱得上保育類動物。

藍先生與許久未見的學生們寒喧閒談，我則站在一旁觀看這群活力充沛的年輕人。

那段青春洋溢的歲月霎時歷歷在目，彷彿看到六年前的自己。


和六年前的傷心畫面。


但這感覺只有零點一秒的時間。

我從過往時光中抽離出來，向離別的年輕男女們揮手道別。

「年輕真好。」藍先生回頭對我說道。

「可不是嗎？」我微笑。

「呼…呼…」那群年輕人當中，有個嘻哈裝扮的男生忽然跪倒，頻頻喘氣。

「怎麼回事！？」我和藍先生一同跑了過去。

「呼…呼…我…我沒辦法…呼…沒辦法呼吸…」

喘著氣的男生雙手按住胸膛，表情痛苦地發出哮鳴。

「氣喘！」馬尾女孩高呼：「我想起來啦！他有氣喘病！」

「氣喘病啊…」我靈機一動：「噴霧器！」

藍先生立即對呼吸困難的男孩問道：「你有隨身攜帶噴霧器嗎？」

「就是支氣管擴張劑，Ventolin之類的，有嗎？」我補充。

「我…呼…我出門時不小心…呼…忘記帶…」

男孩扯掉汗水淋漓的頭巾，拼命撐著，我們一行人卻束手無策。

「對了！」其中一位穿著泡泡襪的矮小女孩望著我：「我聽過人家說，茶鹼可以

用來治療氣喘，咖啡不是含有茶鹼嗎？我去弄杯咖啡來好不好？」

「不行。」

我趕忙解釋：「茶鹼只具有輕微支氣管擴張作用，而且安全範圍窄，必須配合血中

濃度才可以使用。」

「乾脆把他揹去醫院啦！」

「屁啦！來得及才怪！」

「叫救護車吧！」我拿起手機撥號。




「什麼事情呀？」




赫！！！



有個人頭從身旁倏地冒了出來。



天啊！人嚇人，嚇死人。

真是個多管閒事的老頭子。



喂！不會吧……



又是那粗黑濃眉、灰白鬚鬢及炯炯有神的銳利雙眼。



神伯，我真是猜不透你啊！



「這孩子氣喘病發作。」藍先生緊張回答。

「嗯…」神伯低頭沉思一下子：「好！」

他示意呼吸急促的男孩躺平，並親手拿下男孩掛著的十字架銀鍊，交給藍先生暫時

保管。

「有鑰匙嗎？」神伯向馬尾女孩詢問：「借我一下。」

拿了女孩的鑰匙後，他將手伸進自己的棉襖內，摸索一會兒。

我不耐煩地皺眉：「別浪費時間好嗎？急性氣喘很危險耶！若是……媽咧！那是

啥米碗糕啊！？」

神伯竟從棉襖裡取出一小撮麻黃草！

「小兄弟，別焦躁。」

他右手高舉鑰匙，低吼一聲，朝左手握著的那撮麻黃草使勁劈下！

「刷──」

整撮麻黃草莖節應聲而斷，散落一地。

「等一等…」

我拉住神伯衣袖：「你該不會想按照本草綱目上記載的，用麻黃來治氣喘吧！？」

「哈哈！！」他甩開我的手笑道。



哈哈？？



哈你個頭，人命關天耶！！！



神伯迅速地抓了幾根麻黃枝條，塞進男孩嘴裡。

「慢慢嚼，調整呼吸節奏。」神伯耳提面命叮嚀著。


這下糟糕了，我算是共犯嗎？

共犯刑期大約多久？

有哪個律師便宜又厲害？


我不停思索這些問題，腦袋一片混亂。

「哇！好神喔！」

其他人莫名的驚呼聲喚醒了自己，我轉頭瞧見本應躺在地上掙扎的男孩，竟已安然

無恙地坐起身來，不再哮喘。

神伯見狀，站直身子拍拍衣領：「孩子，夜深了，打個電話回家吧！讓家人知道你

在哪裡。」

藍先生和年輕人們紛紛點頭道謝，神伯只是開懷笑著，便匆匆離去。

唯獨我還在思考這神秘的老伯怎麼總出現在身邊？



一次偶遇叫邂逅。


兩次偶遇叫有緣。


三次偶遇叫見鬼。



神伯，你到底是人還是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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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痛快地被菸嗆了幾下，我把菸蒂丟進床邊的菸灰缸。

拿起書桌上馬克杯一口氣喝光早已涼掉的綠茶，我翹著二郎腿，目光依然停留在電

腦螢幕上。

每次心血來潮，總想用鍵盤敲下一些生活點滴───尤其像今晚發生那麼鬼扯蛋的

事情時。但比起用電腦寫日記，欣賞網路筆戰對我而言更加饒富趣味。

「……我玩這東西時，你才剛出生呢！」

「我不贊成你的看法……」

「……那麼厲害你自己去試試看呀！」

看著17吋的方格裡烽火連綿，我不禁讚嘆科技的偉大。

當每個人安安全全地躲在電腦螢幕後面，表達任何意見都不會影響自己真實身分

時，日常生活的爭吵怒罵便得以完全轉移到鍵盤上，化作大量的第一人稱與第二

人稱來互相抨擊，每天好戲連連。

「我朋友說……」

「……你只會打嘴砲！」

「我有一個同學……」

假如我是資訊業者，我會鎖定台灣市場，開發一套中文版的「網路嗆聲」軟體，只

要輸入對方批評的觀點、論調和髒話，就能提供最佳反擊策略，藉以幫助使用者完

成虛擬的精神勝利。


當然，還得定期更新版本。


弄個MouthPower V 2.0 或 AQ 5.1之類的名稱，應該挺炫的。


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




我非常認同。




「叮咚！」

悅耳的電子郵件聲響。

我打開信件內容查看，期待是場浪漫的網路艷遇。


「親愛的客戶：

您申辦的現金卡帳款，本月未如期繳付。

請從速補繳當月預借金額，以免影響您的權益。」


討厭的電子郵件文字。


我雙手合十，由衷祈禱下週的裁員通知跟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