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對事的聯想

自此以後我就開始跪在浴缸裡洗澡，生怕淋浴會把水濺到漏水的嬙上。但是我知道樓下鄰居一定不會放過我，他們最後總會找到借口再發難的。其實發不發難倒不是最重要的事，因為我也希望我的牆壁不再漏水。我總不能把浴室換成銅牆和鐵壁的吧，也許我財政寬裕的時候，可以拆掉整道牆壁再裝修。幾乎在同一時間管理處的小姐介紹我做一個過萬元的工程，使我心頭突然緊縮了一下。我心想如果我有一萬元閑著不用，我早就給房子重新裝修過了。

在往後後的一個月裡，管理處小姐隔天或隔半星期就找我。起初我還是很有禮貌的對她解釋，可是後來到了不分早晚、五時二刻都聽到小姐的聲音時，我終於對她破口大罵起來：「管理處小姐，我知道你殷切希望我做好維修，但是我要省下幾塊錢養我一家三口、父母、外家……要是我真的富有，我也不會只買居屋而不買私樓。就是因為我沒有二三百萬買私樓啊。你怎不想想這是因為樓宇偷工減料建成，我才要不停維修我的單位。我有能力做的就只有暫時工程了。」

「那你就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太沒品了。」她馬上就說。

「就當我是沒品，那麼為何只是我才有問題，漏水不可能是更上層的事？不可能是樓宇本身的結構問題了嗎？為甚麼只有我一個人要負全責？」

「不是只有你啊，你的座數有二十多戶都有同樣的問題。」

「二十多戶？二十多戶漏水都依然不是樓宇結構的事？」

「別人漏水全都做了我們介紹你的過萬元工程！」她不客氣說。

「二十多戶做了？」

「是啊，你還不去做，還呆著做甚麼？」

我一時無言以對，心想過萬元工程的承辦商，不會就是小姐的親戚吧。當然真是就是這樣，這句話我還是說不出口。我更想說的是，你們不會是黑社會人士，強行設計要同座的住家接受你們的工程吧。結果我能夠說出口的是：「你是不是神經病啊你，二十幾家人都在做同一工程，看來水管是在大廈裡面爆炸了吧。還有請你不是在我上班時打電話來，我還以為你是甚麼黑道人物在追債。」結果管理員小姐再沒打電話給我，而是更為向我的老婆施壓、索求。

如果我似乎還有一點人性的話，我在經過外街的新開張地產商號時，再也不能包起我心裡無名的憤恨。因為近年九碟彎居屋從十年期變為一年期出售，所以很多債台高築的居民都紛紛賣去自己的單位。單一兩年不知是誰洩漏了我家電話，隔幾天就有陌生人打電話追問我，要不要趁高價就賣掉我們的單位。今年看到他們一班地產商「努力」的成果，我真是無名火起三千丈。我馬上又聯想管理員小姐是否他們的一幫人，假借投訴來強逼一些民居搬走，騰出地產貨源來賣。

別怪我是一位飽讀聖賢書的人，可是當你受到不合理的威逼時，你都總會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聯想。我們著牙關走著，一大滴眼淚滑到了我的眼角旁邊。最糟糕的是，我完全找不到否定的理由，所以我就一直走著。直到我走到以前熟悉的小花園裡，身體一軟，就倒在園裡的一張長椅子上，心靈和肉體都累透了。都已經是十月的香港，四周好像沒有一點新鮮空氣。我坐的這張長椅，正好以前也有一位女孩曾經在這兒雨下哭泣。只是這次哭的竟然是我，一位中年男人。

我的旁邊是一位老人，他介紹他自己做聖誕老人。是誰也好，世上好像誰沒有神仙打救過我，所以鐵定這一次也不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