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了，天氣真的是涼了。昨兒個傍晚下著的那場雨，算是徹底地洗去了秋天裡殘留的暑熱。

秋天，老覺得這個季節特別容易教人引發一輩子的回憶。妹妹走了之後，我不敢在母親獨處的時刻有所打擾，大概是知道自己經不起她老淚橫貫和刻意掩飾的啜泣。

季節接替的日子是母親最忙碌的時刻，她總能將自己一整天的時間安排妥當，然後在晚餐過後的七點半鐘開始獨自地打理著全家人的衣物。翻出衣櫃子裡幾件疊放整齊的秋衣，並整理著該放入衣櫃替補空位的薄襯衫，這些衣褲都必須先給清洗、整燙過之後，才能正式的放進櫃子裡並相約來年再見。哪些該收藏的？哪些又該是等著迎見秋冬的？九點半之前，全會在她一段一段的回憶裡完成，一疊一疊的端放在各個床頭；沒記錯的話，今年比去年快了半個鐘頭……

我床頭的這疊衣服上頭今年多了個紅色絨布硬質方形盒子，清楚的記得那是去年夏天送給妹妹的，裡頭裝著五朵老家油桐樹下撿來的油桐花。它給擺在右邊三分之一的位置……意味著習慣和孤獨的角落，臨著的是妹妹最喜歡的粉藍色圍巾。拿著盒子，坐在電腦前，點上抽了十幾年的七星牌香煙，你該看到我此時此刻臉上流露著解不開的孤單和落寞，那回憶此刻不由自己地來了。

春來、到入夏的前幾個月，多半是五月，在這裡算是每年最常下雨的季節。不懂事的孩提時代，我想我和大部分的孩子一樣愛淋雨。什麼時候開始會因為下雨而感到煩悶？忘了！大概是得在風雨中趕路求一頓溫飽的年月吧？又或許是得在風雨中趕到醫院陪妹妹的前幾年。這裡的雨，這個時節的雨，沒那麼多惹人無奈的埋怨；回鄉工作的這一年，才又給我發現了：原來，我終究還是喜歡雨天，如同孩提時代一般，我喜歡在雨中散步，在雨過的田野間呼吸新鮮。

除了雨之外，這個季節最美的就是等著呼吸醃梅子的香味，而滿山的油桐花隨風飄落也容易教人期待，我不知你怎麼說，但我是為之痴醉著的。下油桐雨不會教人感到半點煩悶，更不會惹人埋怨；相反地，那是等不及一償心願的期待。去年的這個時候，妹妹的病情稍稍好轉，我經常開著車載她四處玩賞風景，通常她只靜靜地坐在車上。她最愛老家後院的油桐樹，這裡有許多講不完的歡愉氣氛；車停在老家後院的灑滿了油桐花的樹蔭下，再如雨般的油桐花雨中，兩人坐在車裡聊著小時候在這樹底下發生的一切。

今年，我沒去看油桐雨，妹妹在花開之前走了，我們沒約過今年怎樣；我不敢，我想妹妹也沒有過這般的期望。

油桐花是怎麼的美法？不知道我是否也同你的見地？我喜歡它在山溝旁的緩坡上開著，那底下還得有條不斷水的潺潺細流，溪流的水聲要能從容不迫，時時地還激盪著痴醉了的我的感情。看油桐花可遠遠的看，也能近著身子來欣賞。遠看，落花翩翩如冬雪飄散；近看，它在末了的一刻還是保有著美和尊嚴。我想你會感染了它的生氣——在生命的最後還不忘留給你美麗的回憶。風悄悄地吹過，吹著油桐花如雨般的飄落，車子裡的我沒感應到風來了，直到妹妹將手伸出窗外接了一朵剛落下的油桐花；好像她有這麼說過：「哥，油桐花好美，就算謝了還是這麼美。」妹妹走的時候；對啊！就像是油桐雨一樣，她這輩子從沒這麼美過，所有來看她最後一面的人都這麼說了。

花落順著娟娟流水，潺潺流水的聲音適合洗滌脾氣，同時也給了難得的平靜。覓個坐得上的石塊，或弓著身子，或枕著手臂側躺其上，上觀白雪翩翩似的油桐花落；我曾想像那是梁祝化蝶雙飛，但它是往下落的，這有些憂愁的味兒，違逆了梁祝悽美的愛情故事裡悲後有喜的結局。所以，我改稱那是片片雪花悠悠飄落。下呢？落花流水，實在是詩情畫意。雖有話這麼描述：「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意戀落花。」那是看的人悲情。換作是我，我說該是：「翩翩花落落流水，潺潺流水水弄花」；那是梁祝的兩情相悅，縱使惹人悲泣終也讓掛上兩行熱淚的人們發出虔心的祝福。

走出車子，我輕關車門，車頂的油桐花還是給驚動了。彎下腰撿幾朵花型完好的油桐花，又一陣風來，妹妹也跟著來到車外，抬頭望著片片飄落的白色花朵，她靜靜地望著。回家之前，我將撿來的五朵油桐花一朵一朵地放進紅色的絨布硬質方形盒子，一邊對著妹妹說：「這朵是爸爸，然後是媽媽，還有哥哥、姊姊和弟弟，我們會一直陪著妳。」

邊回憶著，在回憶的最後一刻，我打開手上的紅色絨布盒子，裡頭的花已經乾了，周圍散佈著乾燥劑，花型還在、花色仍然潔白，妹妹的細心沒讓花發霉。花的底下壓著妹妹留的心型紙條：「哥，你少放了一朵。沒關係，我放進去了。」是啊！我少放了一朵，小心地將散亂的油桐花擺整齊，爸爸、媽媽、我、妹妹、弟弟和我當時少放了的一朵……

輕輕地，我闔上了裝著六朵油桐花的紅色絨布盒子，也暫時的闔上去年夏天關於油桐花底下的回憶。我細心的妹妹，你有再去看油桐花嗎？那像雨般的油桐花雨。

五月的雨，還未趕上時候來給人什麼。妳知道的吧？哥在第一朵油桐花飄落的當下，早已模糊了眼。妹，妳......還來看油桐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