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呼－
　　一望無際的黃土平原上，一股熱風拉著長長的呼嘯，攜著燙人的沙粒，毫不客氣地撲向瑪莉桑拉。廿八歲的瑪莉桑拉，穿著僅露著臉面的長袖長袍，提著一個厚重的木桶，往屋後的水井走去，腰間有力的繫著一條厚布腰帶，烈風鼓動著裙擺，撲撲作響。瑪莉桑拉沒什麼表情的走到水井，把木桶放在井邊的地上，兩手移開水井的大木蓋，熟練地，用兩隻手一上一下的拉起井中由粗粗的麻繩綑著的木舀子，將舀上來的水倒到木桶裡．然後再將木舀子沿著井沿滑下去。很快，水桶就滿了，瑪利桑拉，把水舀子沉到井裡，把麻繩在井沿上綑綁好，再把木蓋子移回，稍稍傾了一下身子，正要提起水桶時，聽到一聲微弱的聲音。

　　瑪利桑拉立直了身子，朝聲音的方向張望，把頭上下左右轉了幾轉之後，終於看到在不遠的地方，趴躺著一個人。瑪莉桑拉歪著個頭，一步步的朝著那個人的方向走去。趴在地上的人一動不動，直到瑪莉桑拉走近了，才以幾乎看不到的情形把頭動了一下，就再也沒有任何反應了。

　　半蹲著身子，瑪莉桑拉用手翻了翻躺著的人的頭，年輕小伙子，還活著，瑪莉桑拉站起來，走到井邊，提起水桶，回到男人的身邊，把一桶水撲地一聲撥在男人的頭上．

　　在這赤熱的亞利桑那的州際高速公路上的車子以上百的時速，一輛一輛的呼馳而過．車上的冷氣開到最強。車上的人，偶而會因一個偶然，瞥見在那接近地平線邊緣處那幢因為距離而小成了一個點的建築。然後很快，這個如點的建築消失在後方，不再存在。可是，瑪莉桑拉就出生在那幢因為距離而小成了一個點的土坏房舍裡，一晃就過了廿八年。

　　當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試著翻身時，瑪莉桑拉，把頭舉起望向無際藍天，想著多久沒下雨了。地下的男人就像這乾旱的日子裡的生活。瑪莉桑拉伸出手去扶男人，男人略一擺動表示拒絕。瑪莉桑拉就提起水桶，走向水井，沒多久，帶著一桶水回來，直直的倒在男人的頭上身上，然後蹲下身子，用力的用雙手把男人給翻了個身，然後把桶裡的水一點點倒到男人的臉上，男人張開了嘴巴，咕嚕了兩口，人才像是醒了過來。

　　男人告訴瑪莉桑拉說他是傑克，說車子拋錨，本想走段路，找人幫忙，怎知就這樣走到這個死亡之谷。瑪莉桑拉沒說什麼，遞了一碗湯，和一大塊麵包，傑克狼吞虎嚥沒一會兒工夫吃的光光．

　　「我沒有車子給你，如果你要，我可以騎馬送你到高速路，看看有沒有辨法攔到車子載你．」瑪莉桑拉這樣說。沒見傑克回話，她接著說：「你也可以在這裡住下，明天再說。」

　　傑克決定留下。太陽下山之後，氣溫減低了不少，瑪莉桑拉拿掉頭上的裹布，長髮披到肩上，之後，用手攏了攏成個馬尾盤到頭上．傑克看在眼裡沒作什麼反應。看著她走到屋外，就跟了出去。

　　屋外夕陽一片。落日沒半點遮掩，昏紅從遙遠的天邊溫溫柔柔地來到瑪莉桑拉的頭頂，對著夕陽，她說：我覺得這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刻，可是常常，我都要趁天色還沒全黑做些事情。說著她走向木柴堆，拾起地上的斧頭。傑克跟過來，接過斧頭說：我來，你去坐著，看夕陽吧。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瑪莉桑拉悄悄地跨過睡在地上的傑克，在昏暗中，跨上馬背，迎著朝陽騎近一小時的騎程，到酒廠上工。瑪莉桑拉從十二歲就在那裡作工。換上工作裝，沒多久，就從其他人的談話裡得知有個囚犯從牢裡跑了出來，有可能在這附近。瑪莉桑拉自然立刻就知道，傑克就是這個囚犯。囚犯是強暴犯。強暴犯？不像。瑪莉桑拉心想，白皙的皮膚，挻俊的一個人，是強暴犯？昨晚他半點要強暴的意思都沒有。瑪莉桑拉決定不作聲，既然是逃犯，自己回家時，他應該已經走遠了，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就行了。

　　傑克睜開眼睛，四周靜靜的，眼珠子各個方向轉了轉，立刻跳身起來，沒人！嗯。眼珠子又各個方向轉了轉，決定不管它，走向廚房的方向，看到老舊的臺子上的麵包，決定泡壼咖啡吃早餐。一邊煮著咖啡，一邊四處張望。心想，這麼間小土屋，也有人住。每樣東西都老掉了牙，都粗陋不堪。吃了早餐沒事做，才開始認真地想自己的下一步。想著想著，傑克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是變了個人，一改多年來的處心積慮，變的不緩不急的，一點也不像個逃犯。這裡也並不是安全，可是自己好像自自在在，難不成是昨天真的累垮了。站在窗口望了望，也不想立刻衝進一片無際的荒原，就決定先找地方躲躲。看看這麼小的一個地方，沒地方能躲，最後就決定到井裡躲一段時間，過一兩個小時，如果沒有人來，想就安全了。

　　瑪莉桑拉把韁繩完全放開，讓馬匹隨它自己的意思，慢慢地一步一步踏踩著乾熱的黃土地，朝回家的路行進．火熱的風帶著火熱的沙，常會一陣陣地撲來。瑪莉桑拉，對這周遭的一切都太習慣，即不看也不想。想著的是昨天拉了個男人睡在自己的屋子裡，不該算是一件小事，今天這個男人成了逃犯。瑪莉桑拉的腦袋一整天都繞在這件事情上。對於傑克是不是已經逃到老遠了這件事，感覺有點矛盾，又想是這樣，又不是很想。強暴犯也是思前想後的一個重點。想到自己廿八歲，還沒碰過男人，想到…，想到這赤熱的大平原，想到十多年前父親走了，兩年前母親走了。坐在馬背上，瑪莉桑拉抬起手遮在眼睛上方，瞇起眼睛，望向遠方那一小段灰白線條，那是州際高速公路，通向一處處陌生不知名的地方。

　　太陽總是肆意的高掛在那一片黃土莽原上，上百度的氣溫貼切的配合著。大地除了風聲就只有寂靜。瑪莉桑拉一個翻身跳下馬來，姿勢俐落，但心中的情緒卻是有些不寧。將馬房的門閂閂好，一轉身，傑克立在不遠的前方。瑪莉桑拉在原地站了約有兩分鐘，時間的長短剛好讓傑克明白她都知道了。然後舉步走向他，然後一起走向那小小的門，瑪莉桑拉先低下頭進到屋內，傑克比較高，要彎一下上身才能穿過那小小的窄門。


　　傑克準備了晚餐。屋子裡洋溢著新鮮麵包的芳香。瑪莉桑拉對著傑克擺出一臉的感謝的笑容，傑克也溫柔的笑著，然後兩人一起放聲大笑起來。
　　「多久了，沒有別人做的新鮮麵包等著我吃了。」瑪莉桑拉說。
　　「多久了，沒做麵包給人吃了．」 傑克說。

　　傑克和瑪利桑拉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傑克有著大眾帥哥的所有條件：細緻的皮膚，挺直的鼻子，就算是剃了個光頭，也在舉手投足間散放著一種自在的旋律。只是這一切對實實硬硬的瑪莉桑拉來說，陌生的不像是個人。兩個人坐在小餐桌前，這陌生的一切，終於引起了瑪莉桑拉的注意，對著擺放在那裡細長卻精緻有勁的手，盯著望了起來。傑克一下子就明白了。伸手去握住瑪利桑拉的手，和自己並排排擺在一起，是一種很明顯的對比。瑪利桑拉的手，皮膚是乾燥粗糙，黑褐的顏色中，摻著白斑。低頭看著兩個截然不同的手，瑪莉桑拉，沒有抬頭，只把眼睛往上瞄向傑克，傑克正在親切地帶著微笑盯著自己，瑪利桑拉也跟著笑起來，把手抽回．

　　兩個人終於討論到怎樣離開這裡。
　　「我想跟你走。去看看．」瑪莉桑拉說．
　　「去看看，嗯－」傑克略點了下頭，然後像是在思考著什麼。瑪莉桑拉，望著傑克，覺得傑克看起來是越來越動人。
　　「能找到個工作養活自己吧？」
　　「在城市裡找份工作養活自己是沒有問題，問題是為什麼要找份工作養活自己。」
　　「人總要活下去呀！」瑪莉桑拉有些不明白。
　　「那是因為你住在這裡，在城市裡的人就不一定了。」
　　「不一定什麼？不一定要活下去？」瑪莉桑拉臉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是呀，不一定要活下去，像我就是。」
　　瑪莉桑拉坐直了身子，這麼大的問題，傑克談起來像是沒事一樣。瑪莉桑拉認真的看著傑克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是一個玩命的人．我找不到要活下去的理由。」
　　瑪利桑拉把身子拉回，不以為然地問：
　　「那你越獄是為什麼？」
　　「想活下去就不用越獄啦，我說過我玩命。」看瑪莉桑拉一臉的茫然，傑克笑了起來：
　　「別想我的事啦，假如要離開這裡，得有部車子，能不能弄到一部車子．買一部也行。我有錢．」
　　「你有錢買部車子？」
　　「我家裡老爸很有錢，錢多到你想像不到的那麼多。只是現在不在身上。」
　　「你是花花公子，所以你強暴。」瑪莉桑拉終於說出她原先決定不說的事，而且聲音有點嚴肅。
　　「你說它不是強暴也可以的。」傑克還是一付不痛不癢的樣子。這次瑪利桑拉瞪大了眼睛：
　　「你沒有強暴，你坐強暴犯的牢？」
　　「說過別再想我的事，坐牢也不比住豪宅差。」看著瑪莉桑拉的樣子，傑克有點不忍心：
　　「親愛的瑪莉桑拉，你現在不會明白，以後你也許會也許永遠不會，最好是永遠不會。別去想它了，想法子弄部車子吧。」

　　瑪莉桑拉決定暫時借用一下酒廠的車子，酒廠的車子不只一部，少了一部沒什麼影響，而且她知道有的車子的鑰匙平時都掛在辨公室的牆上。與傑克說好之後，第二天瑪莉桑拉較平時晚了些時間，等大夥都離開了，自己最後一個人離開，回到小屋，把一串鑰匙交給了傑克。

　　去偷車的行動決定在當天的夜裡。說好，兩個人和一匹馬在一片月光下，蹣跚的幌到酒廠。瑪莉桑拉先走進去開行車的大門，然後傑克再現身。如果事情順利，瑪莉桑拉會騎馬往回家的方向行走一段路再和傑克的車子相會，這樣可以稍微轉移兩人自始就同進同出的實情。如果狀況出意外，則轉向北方，那裡地勢起伏，有叢木，比較方便躲藏．

　　瑪莉桑拉工作了十多年的酒廠，佔地面積很大，在沒有一絲一毫的雲的遮掩下，月亮明明亮亮地掛著，老遠望去，夜間的廠房像是一塊一塊沒什麼生命跡象的大自然的一部份。當三個影子一點點的接近時，瑪利桑拉說：有點緊張呢！
　　「你真的要去？我是可以自己行動。瑪莉桑拉，再想想吧。」傑克說。
　　「……」瑪莉桑拉沒作聲，繼續前行。

　　酒廠一片漆黑，想守門的印第安一家人已入睡。將馬匹牽放在牆角，瑪莉桑拉從容的翻過矮牆，走向大門，抬開厚厚的門閂，推開大門，大門發出微弱的聲響，瑪莉桑拉停下來，回頭看了看，沒什麼動靜，又繼續推門，大門完全敞開了．瑪莉桑拉給傑克一個招手的信號，自己驚戒地走向車子的方向．

　　傑克也翻牆來到車子一邊，看到瑪莉桑拉在幾步的距離之外從車子後方朝自己走來，時間配合的很理想，傑克轉身伸手去開車門，說時遲那時快，瑪莉桑拉兩聲急速的喊叫：小心！是我！傑克來不及回頭，在一聲悶棍聲之後，瑪莉桑拉的身子順著傑克的背滑倒在地上。敏捷的印第安守門人狠狠的一棒，敲到為要保護傑克，而躍身向前，面對揮棒的守門人的瑪莉桑拉的前額頭。守門人看是瑪莉桑拉，整個人就呆住了。

　　連爬帶扶的，兩人跳上馬背，瑪莉桑拉將手裡抓著的一把黃土，貼在自己血流不止的額頭上，試著止血。泥土和血一起混流到眼睛，忍著痛閉著眼睛，瑪莉桑拉說：往北方。

　　當傑克把瑪莉桑拉抱放在地上時，瑪莉桑拉的情形己經是十分的虛弱。傑克握著她的手，兩隻眼睛茫然的對著瑪莉桑拉半張半閉的兩眼。然後，他看到她笑了。他一陣心酸，把握著的手握的更緊。

　　雖然入夜己經一段時候了，這赤熱的黃土平原四處還都飄飄散發著一份溫熱，當一陣暖風帶著泥土拂過瑪莉桑拉的臉，傑克輕輕的為瑪莉桑拉拭拂著，然後順勢將自己的唇貼到瑪利桑拉無力的雙唇上。而淚水滴落到瑪莉桑拉的臉上。

　　瑪莉桑拉動了動被傑克握著的手，傑克立刻抬起頭來，看到瑪莉桑拉對著自己在笑，傑克也帶著淚笑了，然後又親了親。瑪利桑拉移動著被握的手，把傑克的手移到自己的胸前乳房的位置。傑克瞪著眼睛看著瑪莉桑拉的臉，看到一絲美美的笑意，又對著他點著頭。傑克明白了：
　　「噢，我的寶貝．．．」傑克把臉貼在瑪莉桑拉的臉上，點點頭，一隻手試著穿過一層層包著的乳房，然後無限溫柔地揉按著。

　　瑪莉桑拉以微張的眼睛看著夜空那輪靜靜的弦月，當傑克的眼睛對過來時，瑪莉桑拉帶著一份淡淡的哀愁似的神情，對傑克點頭，傑克不解地望著她，她終於開始將傑克的手望下方推去。
　　「明白了，我愛．」傑克細聲的說。不見傑克有什麼動作，瑪利桑拉的眼睛對著傑克又輕點著頭。

　　在一陣子的翻動之後，傑克碰觸到了瑪莉桑拉最隱私處。但是傑克此時，卻無法面對瑪莉桑拉，把頭側貼著她的臉頰，傑克進入瑪莉桑拉的體內。感受到一種騷動，傑克還是不敢面對瑪莉桑拉。抱著瑪莉桑拉的身子，側貼著臉頰，傑克慢慢地抽動著。

　　大地的色彩不知有沒有因為兩個人的異境而改變，瑪莉桑拉已經閉起眼睛，開始感到一種接近虛脫般的無力，兩天來的事情像是廿八年來的全部，明白自己的一生將在這裡結束，她很滿意，她很想告訴傑克，人要活下去，要活下去，為這永恆的一刻，這　永　恆　的　一　刻。但是瑪莉桑拉，已耗盡她生命的所有精力，現在只有閉上眼睛，去了。

　　傑克感到一種鬆弛，他終於抬頭望向瑪莉桑拉，他知道一切都過去了，抽出自己的身體，有點不耐地瞪著那還挺著傢伙，還好很快就恢復了畏畏縮縮的原形。略作整理，傑克就坐到瑪莉桑拉的身邊，直到東方的天色開始有點變化時，他才躺下身子睡在瑪利桑拉的身邊，一下子進入夢境。

　　夢裡，傑克看到一顆比平常大好多倍的，紅紅的太陽，正逐漸的自東方昇起，那飄飛的火焰，不時捲起瑪莉桑拉長長的髮絲，瑪莉桑拉以古希臘女神的風釆飄飛著離他而去，傑克覺得自己十分努力的在瞪著看，看瑪莉桑拉偶而回頭對他搖手時的神情，他想知道在她遠去時，她到底是，那種望向天邊晚霞那樣的茫茫神情呢？還是她帶著笑容把手抽回，再慢慢把頭低下時的那份難以描述的嫵媚？在夢裡，直到夢醒，傑克都沒有看清楚，而瑪莉桑拉的身影就在傑克焦急中，奔入紅紅的光芒中，知道是最後一刻，傑克大喊：

　　瑪－－莉－－桑－－拉－－，你－是－純－粹，如－日－月－星－辰。

　　瑪利莉桑拉終於不見，只剩下傑克的嘶喊，在蒼穹盪漾迴旋。此時，眼前紅紅的太陽一點點地逼進，有點刺眼，逼使傑克從夢中醒來。摸著身下的黃土，傑克接著夢中沒有說完的話，輕聲地繼續著：如這一片黃土，如乾旱，如乾旱的撕裂，如大地。

　　五天後，在亞利桑那的州際高速公路上，就是瑪莉桑拉抬起手，遮著眼睛張望的那一段，小小灰白色的線條上，車子如往常風擎電湧的飛駛而過時，車上的人不經意的扭開收音機，收音機正播放著午間新聞：

　　循著一匹馬的線索，逃犯強生終於逮捕歸案。先前因強暴入獄的強生，逃獄後，再度以凶殘手段，先將廿八歲的受害人瑪莉桑拉正面擊昏，再予以強暴致死，棄之於荒野逃逸。

　　太太說：「好可怕呀！」

　　先生則因為開太久的車，有點疲倦，沒興趣管這些事不關己的事，而沒作聲。

　　車外的風，一陣嗚－呼－，很流線的拂過車身，呼嚕呼嚕地落向後方，終至消失，就像瑪莉桑拉廿八年人世的故事那樣，終至如風，不留痕跡。而傑克或強生的故事，則沒有方向的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