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是令人不解，今天我要講的是我的母親．

基本上來說，母親並不算是令人難懂的人，但是一件對於我的一生最為關鍵的事情，我就是不能明白，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力量使母親做出超出一般人想像的作為．

家中的經濟確實困難，應該是初中一年級讀完，就停學在家，自己那時懵懵懂懂，好像對讀書與否沒怎麼在意，整天也不知在做什麼，日子是怎麼打發的，一慨不知道．停學一年之後復學了，一樣，復學當時的心情好像也沒有怎樣，倒是記得兩件事．一件是前年的校服變的太小，本是長袖的制服，變成了八分袖，兩個袖口和兩個手腕有一大截的距離．另一件事情是，站在一個也不認識的班隊裡，參加每天早上的升旗朝會，當擴音器嘩啦一聲開始擴放國歌時，淚水竟然一個比一個大的直朝下流．幾乎沒有哭過的我，連自己都沒想到會掉淚．我的個子小，發育的又晚，降了一級，還是全班最矮的，站在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位子，沒有人知道我有落淚．

母親讓我回學校讀書的學費怎麼來的，有多為難，我想都沒想．學期過了一半，沒多久，總務處通知我要繳下半個學期的學費，母親對我說，等幾天，反正學期還沒結束．就這樣子，一等等到學期的最後一天．而我動不動就被擴音器呼叫：某某某，到總務處．或是某某班的某某某到總務處．從來也沒有覺得家裡沒錢是件丟臉的事，就算是全校都知道我沒錢繳學費，我還是若無其事的走去總務處，說媽媽說再等幾天．

最後的限期一天天的逼近，我回家對母親說，不繳學費，我就不能參加期末考，那麼這個學期就白讀了，前面的學費也白繳了．於是母親決定帶著我去向朋友求幫．

母親的朋友我都不認識，我只要照母親的話去做就可以了．母親說：你什麼都不必說，只跪在那兒好了．就這樣我就跟著媽媽，一家一家去跪著，而母親則一家一家地說：我家這個娃兒書念的不錯，你們高抬貴手，幫幫忙，算你們救了她，我們家也不會一直窮下去，有了錢一定會還的．一家不行，再去一家．

當然有的人會資助一點，更多的人認為母親沒有必要用這種方式只為了要一個女娃讀書：女孩兒家嘛，不用了，結婚生孩子就好，讀什麼書嘛！可是母親就是這樣子帶我一家又一家的直到夠繳學費．才帶著我在黑黑暗暗的夜裡回家．第二天親自把我送到學校總務處，確定我可以參加考試，我們才分手，母親看著我走進教室．

經濟情形一直沒好轉．一段時間下來，終於，我有點明白，湊我的學費是多麼不容易．我做了決定，一個高傲的決定：不讀了．我不想再聽到學校的廣播喇叭一而再，再而三的呼叫我的名字，一清二楚的要我到總務處．我長大了，我要仰首闊步地活．在初三的下學期的前一半的最後一天，我在班上說，我的學費只繳到今天，我只讀到今天，一天都不會多讀，明天我就不來了，大家再見．


回到了家對母親說：不上學了，不念了．


母親沒說什麼，我就又停學了．


母親是個聰明堅強而且美麗的女人，但是命途多舛，沒讀什麼書．在當時的僑社，讀書人不多，家境如我們，週邊似乎根本沒有讀書人．而母親為什麼不只是獨排眾議，而且承擔那樣的困難，只為了一個小女兒可以讀書呢？假如懵懂如我，都不想跪在那裡等人施捨，更何況是那個年齡又異常美麗的母親．是怎麼的一份磅礡的信念在她那瘦小的身驅裡，使她決定要為我的讀書伸出平生從沒有向人求援的手？讓我跪在那裡，自己清清楚楚一字一字地吐著．現在回想起來，那該是多麼為難，多麼難以啟口的字眼！

母親呀，我始終不明白！



我還是回到了學校，把初中讀完．這是一件美麗的故事，我記寫在這裡．

大概一個星期左右，天剛剛展現它美麗的晨曦，我聽到我家那狹窄的木梯好像有人走上來．怎麼會呢？這麼早？很快就聽到輕輕地敲門聱．我趕快爬起來，把身子貼在門上輕輕地將厚厚的紙板門推出一個小縫．咦？王老師！

聽到我喊王老師，母親立刻應了一句：王老師？跟著就掀開被子站了起來．王老師看到一家大小七橫八豎的睡成一堆，就招手要我出來對我說：整理整理，要去上學了．

王老師，老老胖胖的，是副科的老師，已過了退休年齡．在學校和我並不熟悉．看他一大早，高高興興的跑來，擠站在就算只有兩個人就己經轉不過身來的走道上，要我去上學，我可是一頭霧水．

這時媽媽出來了，王老師於是對媽媽說，一個初中文憑總是要有，這樣以後有機會就可以讀高中，要不然以後就是有錢也沒法子再讀書了，就差這一兩個月，實在是太可惜了．所以學校十二位老師替我繳了學費，我可以回去讀書了．一邊對媽媽說明，一邊要我去準備．

回學校？我的第一個反應是：糟糕了！我唯一的一件校服裙子己經被我不小心燒了個大洞，不能穿了．既然不念書了，制服也沒有用了，我就穿著在家做事煮飯，被煤球燒了個大洞，媽媽還不知道．催了我幾催，看我還站著不動，兩個人都問我怎麼啦．我心想，完了，我可是真的一件像樣的裙子都沒有，更何況是黑裙．瞭解我的情形之後，王老師也有點不知如何才好，突然，母親說：我有一件黑色裙子可以穿．幾分鐘之後，抖著一條像梅干菜似的黑裙，王老師看看裙子看看我，母親說：沒關係，在腰上捲幾捲就不長了．

不知道母親那兒弄來的一條那種西班牙舞孃那種三百六十度，猛地一轉，就可以齊腰平平的甩出陣陣波浪的黑裙子．我一邊思量，一邊等著母親一捲一捲地在我的腰上捲呀捲，終於裙長及膝，加上白色上衣，我又恢復了學生模樣，跟著王老師往學校走去．一路上我們好像什麼也沒說，只記得一路上我都在注意我那緞質，滴溜滑的裙子，不要滑掉下來．

到了學校，靜靜的，王老師說：己經上課了，還是沒能趕上．這時，我才明白，為什麼王老師一大早，想是天還沒亮就出門，因為，這樣我們才可以在第一節課之前就趕到學校．

「好吧，你就自己走進去吧，好好上課喲！」王老師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我突然覺得有點不捨：「謝謝老師，我會的」我說．然後我往教室走去．推開門，我低著頭，朝空著的我的位子走去．這時，突然，大家拍起掌來，我繼續前行，掌聲不停，我終於在要坐下之前，挻胸抬頭面對同學，擺出我最最可能的美麗笑容，並略略欠身，表達了我的感動和感謝．

在不斷的掌聱中，一步一步的行進，我的心情有若電影＜羅馬之戀＞中那迷人的小公主一般，百感交集但篤定．

之前，我說這是一段美麗的故事，而我要記寫在這裡．但是以上所描述的卻不是我要說的美麗．我說的美麗，是自己心中那份清楚的肯定．我清清楚楚的知道：



處處都是感人的深情：母親、老師和同學．



最後要說的是，初中畢業升高中，高中畢業升大學，每一階段都是一個關卡，而每一關卡，都是我堅強聰明又美麗的母親，一個又一個以出人想像之外的奇招，為我擺平我前面的崎嶇，為我開啟一扇通往廣大世界的門！一個母親常說：「我簡直不懂！」的世界的門．

新世紀的新一個母親節既將到來，謹以此文獻給我親愛的八三高齡的母親：


媽媽，雖然我說了一大堆什麼不瞭解您的話，可是呀，任何一件發生在您前面的事，我可以立刻猜出您的反應，不相信，您可以考我！



　　　　　　　　　　　　親愛的媽媽

　　　　　　　　　　　　母親節快樂



　　　　　　　　　　　　　順祝：

　　　　　　　　　天下母親一同，包括我自己！
　
　
　
關於照片：

我認為最左邊的那位最漂亮
她就是我的媽媽
她穿著我姨媽的衣服
姨丈是栽縫，年紀大了
最後一次為姨媽和她的朋友做了一組四件
然後就把剪刀收起來了
姨媽是母親在韓國的唯一親人(姐姐）
但她們分住在韓國的最南和最北
所以衣服就沒有我媽媽的份


關於文字：
三年前的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