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03 07:58:57張小寧

想我印尼的兄弟們

朱天心有本小說叫作<<想我眷村的兄弟們>>,這篇文章姑且借她標題一用。這次的亞齊經驗某種程度調整過去我對印尼/或印尼人的看法。記得我臨出發去印尼前,特地把頸上的項鍊摘下放在波特蘭寓所,害怕要是在當地被搶,母親在我大二時送的生日禮物會變成搶匪的囊中物。九九年印尼發生排華暴動,讓我每次假日路經台北車站都會對那些席地而坐的外籍勞工有種莫名的憤慨。(雖然大部分外勞可能來自其他國家…)當我在中正機場轉機,發現自己跟那些或許曾在台北車站席地而坐,面色黝黑的男男女女同在一個候機室等飛機時,心裡既後悔又無奈。後悔自己不該答應美慈到亞齊賑災一個月; 無奈的是這整個決策過程處於「被告知」角色的我,似乎也沒啥說「不」的餘地。

然而,我的印尼朋友們並不知道我是帶著這樣的偏見來到他們的國家。我在Banda Aceh的第一個朋友Dessy從美慈雅加達辦公室調過來,幫我cover不少工作上的困難,我的印尼名字Novi是她幫我取的。(印尼人習慣以出生月份命名)光是一句Nama saya Novi就花掉她大半天的時間,因為我總是槁不清到底是nama還是saya要擺在前頭。我的第一碗mi Aceh(亞齊麵,混者辣醬、蔬菜和雞肉)和第一杯kobi Aceh(亞齊咖啡)是她和司機Adi帶我去Banda Aceh的市場裡吃的。在那之前,我只敢吃辦公室提供的三餐。畢竟在亞齊得霍亂不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

當我到了Meulaboh,有機會和印尼籍員工住在一塊兒,晚上他們總會抱著一把吉他一起彈唱印尼及亞齊民歌,(印尼每個島嶼有不同的方言,但統一的方言就是Bahasa Indonesia。像管財務的Fifin從Padang來,Acehnese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新語言,然而Bahasa Indonesia和馬來話卻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性。)他們的歌聲嘹亮高亢,唱的大部分是舒緩哀愁的印尼情歌,我從來不曉得印尼文可以這麼動聽。從Poso來的Victor號稱美慈印尼辦公室的歌神,除了印尼文,他的英文歌也很道地。而在日本工作過兩年的Afrizal的日文超溜,當我聽到他們唱起日文歌的時候,驚訝地差點跌在地上。在我要離開Meulaboh回Banda Aceh的前一天晚上,他們特地烤了一條大魚幫我餞行,(辣醬加椰奶,滋味難忘),晚飯後Fifin還特地示範怎樣油炸當地的特產krupuk jagek (水牛皮),以免買了兩包水牛皮的我直接在路上生吃。最後一天的farewell party照舊在吉他伴著歌聲中結束,隔天雖是週末,但Arianto和Joli卻起了大早,幫我搬行李上車,讓Fifin開車送我去機場。

我的印尼兄弟姊妹們,不會像西方人一樣熱情地擁抱你話別,但他們會用心記著要在上班前,先趕去市場買魚和水牛皮準備晚上幫你餞行,並且在前一天預留下一輛車,以免隔天一早安排好的司機臨時出狀況讓妳錯過班機。或許一邊說英文,一邊說印尼話的我們溝通起來十分困難,但我的司機朋友Adi卻在我向他買亞齊咖啡多給了20000rp時跟我說,「這咖啡一公斤只要20000rp,妳多給我一倍的錢。」文化背景的差異並不影響他們在妳生病的時候對妳的關心,我的朋友Amilia在我懷疑得了瘧疾發冷腹瀉的時喉,帶我到當地的德軍醫院看診,又輾轉到亞齊當地的公立醫院,在送我回guest house休息後,才又趕回辦公室加班。

這禮拜一早晨,當我在波特蘭的辦公室得知印尼Nias再度發生八級地震時,我的反應不再像去年年底那樣事不關己,而是心情焦慮地看BBC的最新報導,祈禱這次地震不要再有海嘯出現,不然他們辛苦在當地清理重建的成果又將毀於一夕,同時在印尼時間隔天早上打去辦公室,探問每個人是否無恙。聽到他們遙遠的聲音向我轉述前晚地震發生時的景況時,我彷彿又回到每到晚上便會停電而又時不時地震的亞齊。我知道從今以後,亞齊省在我心目中,將不再是地圖上一塊內戰頻傳的動亂點,而是一個「我有朋友在那兒」充滿溫暖回憶的所在。

圖上便是我在Meulaboh住在一塊兒的伙伴。
從左到右分別是Joli, Fifin, Arianto, Afrizal和Vic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