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值班，尤其是充滿聖誕氣氛的日子，值得卻是希望渺茫的腫瘤科病房，總是有點讓人提不起勁來。

「小玫，你那一排風險很高喔。」
「對啊！第M床的婆婆，早上一直喘，不太妙，可能會爆。」

病房裡習慣的用語，暗示著風雨欲來之勢。小I悶著頭處理手上的問題，同時也因為護士小姐們的對話，捏了一把冷汗。
腫瘤科病房，顧名思義就是腫瘤科的病人，腫瘤科的病人通常狀況只有兩種極端，很穩定，算強壯，可以好好打化療的安心病人；另一種則是很糟糕，很危險，就是俗稱可能會爆，意指可能會突然要急救的病人。
果然，下午四點鐘，小I的PHS活迸亂跳得響著

「Intern醫師，第M床的病人在急救，請過來。」
「好。」

推開值班室的門，就往病房衝，嚴格說來，這是小I的實習生涯第一次值班急救，衝到第M床，住院醫師學姊已經在幫病人擠呼吸器：「學妹，你先幫我開一張血氧濃度檢查單。」
小I一愣，什麼，原來我第一件工作是來開醫囑單的，這也怪不得人，因為醫院按照法律規定禁止口頭醫囑，這本來是一片美意，但事實上，卻是大有問題，小I自己也遇過這樣的情況，當病人不舒服時，應該先去看病人，而同時有一些必須在當下做得檢查，這時候，請問應該先坐在電腦前開單完，再來看病人請技術員檢查呢？還是先看病人同時檢查，再回來補單呢？
其實這都是可以通融的，只是在病人已經準備插氣管內管的時候，衝上來要幫忙的第一個工作竟然是開單，那真是有點無言。
快速開完單，戴上手套，接手學姊擠呼吸器的工作，血壓量不到，脈搏跳超快，家屬在外面，但有決定權的人還沒到，沒有人簽過拒絕治療同意書，氣管內管早已備好，學姊拿起氣管內管就要幫病人插上，病人舌頭不停往後掉，試了兩次，拔出來的的氣管內管已經都是血絲。
總醫師學長終於出現，西哩呼嚕確認了病人的大致狀況後，準備接手插管的工作，才剛拿起氣管內管，護士小姐急急忙忙的聲音就傳來：「先等一下，家屬說先不要插，他們要讓大嫂決定是不是要插管。」
學長一愣，丟下氣管內管：「那就繼續擠吧。」
小I也是一愣，婆婆那種乾嘎的喘息聲，規律的有些刺耳，在緊急的情況下，通常是該插的，雖然插管有很多後遺症，可能只是造成病人更多的痛苦，雖然急救對末期病人只是負擔，但這些這些，都不應該在病人正在急救地時候，告訴我們：「對不起，我們家屬還沒考慮好，要不要救等我們考慮好再說！」
病人如果真的要走，他會等你嗎？或許不想面對真實的結果，是人之常情，不想讓病人受太多苦，卻又不想讓承擔做決定的痛，也是無法抹滅的兩難。
但婆婆就這樣躺在那裡，眼看一定要靠擠呼吸器還是插管才撐得下去，「等大嫂來再做決定」，讓小I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護士小姐似乎是看多了這樣的故事，跟另一個護士說道：「怎麼是大嫂？不是大哥？」

沒有人回答。

好半倘，婆婆的血壓終於出現了，非常低，但有總比沒有好，這個時候，意外地，病房遠方傳來平安夜的歌聲。
那是合唱，想必是假日報佳音的聖誕志工們，在病房巡迴演唱，小I以前在基督教體系的醫院實習時，幾乎每天固定時間都會聽到這類的演唱，但來到這裡，這是第一次聽到，意外的時間，意外的地點，意外的平靜。
小I一直覺得，急救的生命監視器，那種嗶嗶嗶的聲音，真的會逼瘋一個慌張的人，也覺得很多被急救的病人，或許對外界都還是有意識有認知的，甚至有的人說被急救時感覺很像抽離了身體，可以看到自己被急救，如果這一切有幾分真實，那麼急救時如果有一些對著病人說得話，或是像這首意外的平安夜，是不是有些意外的幫助？
當然，真的在兵荒馬亂的時候，是不會有人想要做這種事的，不專心急救還在跟昏迷的病人講話，會被認為妨礙專業干擾工作，在旁邊唱平安夜就更不用說了，要不是今天的報佳音是一場意外的相遇，急救時誰敢在旁邊唱歌？不要說被醫護人員認為不專業，家屬大概直接把那人轟出去了吧！
歌聲過後，小I順利的幫婆婆又抽了一支動脈血氧，婆婆似乎清醒了一些，會痛，用手來撥。
既然不插管，藥也加了，血也抽了，大夥兒就各自去忙各自的事，留小I一個人擠呼吸器，等呼吸治療科的小姐來接手。
順著婆婆的呼吸聲，呼吸器似乎越擠越順，婆婆的血壓也漸趨穩定，漸漸的乾嘎的聲音不見了，變成些微的喘息聲，呼吸治療科的護士小姐來了，看了看血壓和病人狀況，點點頭，看來現在是真的可以不用插管了。
急救了半個多小時，婆婆終於穩定，大嫂也終於來了，或許不插管對婆婆而言，也是好事，至少，當最後家屬決定讓婆婆出院回家時，因為沒有太多的侵入性治療，婆婆要出院，容易了許多。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回家的婆婆是否撐到明天的平安夜，不得而知，但至少，今天下午，她聽了最後一次，平靜地，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