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包小包，堪稱自找麻煩，訓練搬家臂力之環島實習之旅，本月再度落腳北台灣某著名醫學中心，一路由南到北，繞了台灣半圈，確確實實感受到台灣雖為彈丸之地，小小幾百公里的緯度距離，在世界地圖上可能不到一隻螞蟻的大小，確有極大的溫度差異，氣候差異，還有文化差異。
剛從北部回南台灣時，是穿著涼涼的夏天短袖，享受悠閒工作步調，訓練全天候台語，甚至連醫院電梯廣播都先講台語。一路搬回來，天氣越來越冷，就不用說了，行李自然也越來越厚重，步伐卻越來越緊湊，穿著厚厚的毛衣，踩著急急的步伐，穿梭在菜市場一般的人群之間，坐下來，今天請用英文開會，沒錯，雖然是不同的醫院，但確實有回到北部的感覺。
第一天報到，手裡便拿著一份新進人員體檢表，雖然只有一個月的實習，但一點也馬虎不得，什麼都要重做一份，這兒的忙碌早有耳聞，大夥兒都繃緊了皮等著上工，拿著體檢表，趕著報到，一開始是完全沒有體檢的心情。
抽血，恩，眼看著滿滿的叔叔伯伯阿公阿嬤排滿診間，果然是醫療菜市場，大家挽起手臂決定跟他拼生死……呃，不是，是準備從容赴義（好像也不太對）。小I自從幫開始見實習以來，就強迫自己要直視別人怎麼幫小I抽血，不痛的學習技術，會痛的避免重蹈覆轍。
眼見特大號的針頭，是小I實習到現在以來看過所有醫院用過最粗的大小，扎進血管，恩，還可以忍受。
「小姐，你要放輕鬆喔，你身體很緊繃。」
恩恩，放鬆，放鬆。
一管，兩管，三……。
不祥的預感，第三管抽不滿，技術員推了推針頭，再回抽。
恩，吸口氣就過去了，以前被我抽過血的阿公阿嬤叔叔阿姨，我抽不出來時，你們的心情都是如此忐忑不安嗎？
還是不行，技術員小姐暫時宣告放棄，抽出針頭。
「你這要壓久一點喔，不然會瘀青喔。」
言下之意，憑剛才的抽血的手感，她可能知道有血管有破掉的可能，流淚。
小姐大概很有經驗，知道瘀青大概跑不掉了，還拿了一個紙膠，很緊的幫我貼上壓住。
「那請你先去做尿檢，等一下檢體再拿過來。」
拿著檢體穿過菜市場般的人群，真是覺得尷尬，要不是每個新進人員都這麼做，那就更不舒服了，不過一般病人的似乎可以直接放洗手間的收集檢體門口，看來新進人員果然比病人還要不受保護。但從這裡也可以體會，以後請病人把檢體拿到護理站時，請想想這些感受，思考有無其他替代方式，病房雖然不如抽血室這般人潮洶湧，但那身為病人自己的尷尬，小I以前是從來沒想過的。
拿著檢體一回來，技術員小姐看了小I一眼，有些抱歉的說：

「小姐，你可能要再重抽一針。」
「小姐，你可能要再重抽一針。」
「小姐，你可能要再重抽一針。」

餘音繞樑，在小I的心裡跳著迴旋曲，這是再說笑話吧？妳一定在開玩笑？雖然小I曾經幫很多阿公阿嬤叔叔阿姨打過兩針，三針，甚至四針都抽不到血，但是，那都是年紀不小，血管不太好打，脾氣卻很寬容的前輩們，感謝阿公阿嬤叔叔阿姨的寬容，但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會發生在小I自己身上，小I以前雖然很怕被抽血，還會暈針，甚至有吐的經驗，但也從來沒有被抽過兩針，還是這種特製大針啊！！！

這下子，真的是從容赴義了，好啦，左右手都給你了，要是都瘀青了，明天看我要用哪裡上刀拉鉤。
技術員小姐甲不敢幫我再扎一次，大概真的不好抽，請了她們另一個同事過來。
這名技術員一針回血後。
「小姐，你要放鬆，你身體很緊繃，這樣不容易回血。」
廢話，我還存在於竟然要再挨一針的震驚之中，怎麼不緊繃呢？
「不是要握緊拳頭嗎？」我問。
「對阿，但是身體可以放鬆，拳頭握緊就好。」
老實講，回血也不怎麼多，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末稍循環不太好，靜脈血一下子就凝固了，凝固在針頭，就抽不出來了。
所幸，她沒叫我再抽一次，再抽一次，我可能會飆淚吧！再次感謝阿公阿嬤叔叔阿姨大人大量，沒有跟小小I計較。
就維持著兩手交叉，各壓著對側針孔的詭異姿勢走出抽血間。來到X光室。
所有的女性同學一律發出驚呼：「蝦米，更衣室離檢查室竟然也是一片人潮的走廊菜市場，太沒有保護女性同胞的隱私可言了。」
還好，大家都有帶包包，換好檢查室的衣服，大夥兒就把包包抱在胸前，或把外套當被子蓋著，很多病人阿姨阿嬤們是不怎麼介意的直接站在走廊菜市場等，但看著完全開放式的人潮出入的男男女女，每個女同學們都巴不得趕快照完趕快去把衣服換好，小I再度想起當初當Clerc時，一個阿嬤要被Intern抽動脈血，intern學長問阿嬤說：「因為要抽大腿的血，可能要麻煩您將褲子拉下來一點，阿嬤，可以嗎？」
阿嬤並沒有任何特別不悅的意思，只是看多了一般的說：「有什麼不可以的？」
學長連忙說：「我們都要問一下，還是尊重您們願不願意為主。」
阿嬤笑了笑：「都來到這裡了，還有什麼尊嚴可言嗎？有什麼可以不可以的。」
阿嬤的語氣裡沒有生氣，但確有住院住久了的無奈，我們有太多太多的檢查和治療，是沒有好好考慮到病人的隱私的，而很多時候，這些東西確實是不得不做，不做是忽略了病人該被注意的問題，做了又侵犯了病人認為是尊嚴上的某些條件。
如何讓病人覺得得到身為一個人應得的尊重和保護，卻又不會忽略掉疾病的警訊和檢查，很難，不是只有好的態度和告知就可以做到的，很多時候，病人的同意，不是心情的同意，而是不知所措的同意，事後，就如同那位阿嬤一般，對醫院的感覺就是：「都來到這裡了，還有什麼尊嚴可言嗎？」
醫院，是救人的地方，但很多時候，在病人眼裡反而是殘酷沒有尊嚴的地方，這不是令人啼笑皆非嗎？
拿著新進人員體檢表，來一家醫院的第一天，體會一下在這家醫院當病人的感受，確實是個不錯的安排，拉高袖子，八公分長的瘀青，似乎在提醒著我做任何處置之前，多思考一下被處置者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