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伯伯住進E伯伯的隔壁那一刻，小I心裡就微微覺得不妙。
D伯伯和E伯伯都是肝癌的病人，不同的是，E伯伯比較早住進來，他是來做化療的，前幾天剛開始做，副作用不多，情況看來不錯，心情也不錯。
至於D伯伯，是急診上來的，肝癌末期，嚴重臥床，中風復發，幾乎沒有自我行動能力，轉了好幾家醫院，耗了一兩個月，才被轉到我們急診，簡單而言，是不適合做任何治療的狀況，但遺憾的是，從知道到診斷，一切來得太突然，家屬還抱著很高的期望，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每天查房，面對D伯伯兒子那張欲言又止的臉，期盼可以治療的表情，主治大夫只能一次又一次，把真正的病情，無法避免的預後，我們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幫助，反覆地說明，這些事實，有時候，聽起來很殘酷。

事實與殘酷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D伯伯和E伯伯的床，也只有一線之隔。

在這一線之隔當中，做為屏障的，只有那一片薄薄的床簾。
所以D家的無奈，絕望，不能治療，肝癌的末路，通通一字也不漏的傳進一樣是肝癌的E伯伯耳裡。
只見E伯伯從本來沒有化療副作用，到完全沒有胃口，然後對治療充滿希望的笑容，也漸漸淡去。
那一天一早，D伯伯的兒子偷偷到護理站問可不可以換醫生，我想，這並不是大夫的問題，也不是家屬的問題，而是一種尋找不到出路時，人們自然會尋求其他幫助的媒介。
因為主治大夫認為無效的治療幫助不了D伯伯，而家屬認為不是這樣的，一定還可以治療。兩邊都沒有錯，錯是錯在醫療的侷限。
因為醫療的侷限，化療也不可能完全治得好E伯伯，看著D伯伯那衰弱幾乎無意識的身軀，E伯伯彷彿看到了肝癌最糟的預後，而他自己，也是肝癌的病人。
當天下午，E伯伯的憂鬱終於潰堤，他問主治大夫：「這個治療真得會好嗎？我們農家很窮，為了做這個化療，快破產了，如果不會好……。」E伯伯說不下去了。
主治大夫突然被這麼問，也很無奈，事實上，在治療開始前，就已經花很多時間在門診和E伯伯討論是否要接受化療，而化療的效果是多少，其實只能控制，而且不一定有效。
本來滿心希望，子孫環繞的E伯伯，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家屬也多少受到影響，病房瀰漫的一股低氣壓，主治大夫也不好多說什麼。
只有告訴E伯伯，至少你的腫瘤，我們還可以治療，還可以試試，但D伯伯那樣的程度，我們確實就是無能為力了，我們不敢保證有效，但因為可以治療，所以我們努力看看。
看著隔壁床D伯伯無神的雙目，幾乎任人擺佈，不太能動的身體，準備會診安寧病房的情況，一樣是肝癌的病情，彷彿是一種壓力的預告片，如果非得走到這一步，而這個治療還得傾家蕩產，再多的希望，都會被淹沒。
腸胃科病房裡，滿滿的癌症病人，每個人看著其他人的人生，也像在看自己的預告，只是，結局似乎都不盡理想，該抱持多少希望？和做多少讓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