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27 22:56:36

論攝影--蘇珊 宋妲

前言
不可否認的,論攝影不是一本容易讀的作品,在缺乏西方藝術發展的背景,並對歐美當代藝術和作家一知半解的情況下,閱讀這本書,我相信我所擷取到的作者想表達的內容,想必不到兩成,這有點像哪一天那個亞洲人寫了一本論書法,如果一個歐美的讀者對於蘇黃米蔡沒什麼瞭解,對於東方藝術與文化史也所知不多時,所能領悟的應當也會受到侷限,如果將來有機會更深入學習閱讀這本書所欠缺的背景知識,我相信再來重讀這本作品,自是另外一番境況。
初翻開這本書,腦海中閃過一個有趣的插曲,既然攝影是如此精確獵取,那麼向來不太善於精確表達的自己,應當好好學習這門學問,從攝影回到自身,從攝影的角度去思考為什麼無法精確掌握自己的思考,突然間,靈光一閃像按快門一般,一個念頭跳出:「一個做事向來都不怎麼精確的人,怎麼可能有辦法精確的表達自己呢?」希望讀完這本書,腦中紛雜的心得與思緒,能夠像攝影一般,喀擦瞬間,精確呈現。

圖像、照片與文字
在帕拉圖的洞穴這個哲學故事裡,洞裡的人們透過守門人投影在洞壁的影子,誤以為這就是真實的世界,人們總是先用「看」來瞭解這個世界,即使視覺可以欺騙我們的實在太多,可見光在這個世界才佔光譜的那麼一點點指縫,透過這麼一點點指縫寬的光譜認識的世界,要說和帕拉圖的洞穴裡人們認識的影子世界有什麼差別,恐怕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差而已。
在這個以「看」當道的世界,圖片有其不可思議的力量,即使在基督教這樣以文字為傳遞主流的宗教,也不得不小看圖像在近幾年來爆發的威力,丹麥前不久傳出的伊斯蘭教暴動,也是因為一向禁止宗教圖偶人像的伊斯蘭教,認為漫畫中描繪穆漢默得並污辱其宗教是違背伊斯蘭教義的大罪,這樣激烈的反應和暴動,在禁止與禁忌之間,更讓人看出其潛在的強大影響力,圖像,在二十一世紀,已成為現代人最便利最一目了然的表達方式。
老師上課強調放圖大家才好瞭解,報紙雜誌圖片和文字的比例有消長現象,甚至越是暢銷的八卦小報,圖片更是多的滿滿,漫畫書更是成為閱讀的一大新趨勢,文字,在印刷技術越來越完善,圖片可以清晰被表達的今天,似乎有退居二線的趨勢。
事實上,圖片有其立即性和清晰性,一張圖放在眼前,除非閉上眼睛,否則觀者勢必被強迫接收這張圖片直接釋出的訊息,無論是正確還是曲解,然而,一份文字放在觀者言前,除非是已經精簡清晰到近乎圖像的標語,會無法拒絕的鑽入視網膜外,一篇文章,一本書,這樣一份完整詳實的文件,只要你拒絕去閱讀他,他就無法把訊息傳到你的腦海,這樣的大眾傳播興盛的時代,圖像的傳播方式是有絕對優勢的。
如果一份文件挑不起觀者的興趣,觀者絕對可以拒絕他,但是一張圖片即使挑不起觀者的任何興趣,在看到圖片的那一瞬間,觀者就已經接收到決定性的訊息,不管觀者承不承認,那張圖片已經完整的映到視網膜中,大腦處理文字和處理圖片的方式是不同的,文字需要去消化才能引起反應,而圖片卻可以引起立即反應在再決定是否俎嚼。
這些都還只是圖像便具有的力量,照片的出現,不只是顛覆了圖像既有地位,更幾乎取而代之,成為傳播界的嬌寵,因為相較於圖像,照片是現實世界的一部份,他不但具有圖像的一切優點,還比圖像更加貼近真實,因為照片照得都是發生過的事,這樣時間上存在的證明,還有照片本身存在的證明,賦予了照片獨一無二的力量,成了近代歷史上一項獨特的發明,他不但見證歷史,而他自己本身就在創造歷史。

誠實與造假的抉擇攝影者之眼
照片因為比眼睛誠實而被喜愛,因為可以造假而更受歡迎!這句話看來完全矛盾卻又如此真實。照相機發明之初,是因為人們覺得他可以紀錄視覺會忽略的事,無論多麼小的細節,只要是鏡頭前發生的事,他都會毫不猶疑的獵取下來。但隨著攝影的發展,人們逐漸發現,照片是可以很美的,可以有各種技巧,讓他變得更美更上相,比真實還要動人,看到書中提到,今人稱許美景,竟然是用:「和照片一樣美!」遇到驚聳事件:「和電影一樣真實!」不禁莞爾一笑,影像與照片已經如此麻痺我們的知覺,到了可以成為我們形容真實事件的元素,就好像小丑對著鏡子說:「嘿!你長得和鏡子裡的人一樣!」一樣滑稽。
這些都在告訴我們,照片可以因為攝影者而改變,但事實上,也可以完全不改變,當我閱讀安瑟亞當斯的回憶錄時,我曾經很震驚於先構圖再攝影的想法,我相信魏思曼對於美的追求讓他的攝影也是走這類的繪畫風,當我和同學討論時,同學告訴我:「現在沒人這樣做了,當代風行的是照好幾百張照片,然後挑出你要的意外之作!」我帶著半信半疑,這樣的半信半疑,在書中獲得了證實,或許不如同學說得那麼誇張,但當代的攝影確實逐漸減少繪畫的影響,走到為攝影而攝影,甚至是安裝個隱藏攝影,一邊走一邊暗自偷拍,拍到什麼其實連攝影者都不是那麼確定,這樣的紀錄,可以說是誠實的,畢竟攝影者連原本的真實都不確定,要從和去竄改?
但是,不管是站好幾個小時等待一張好照片的攝影,還是連拍幾百張來挑經典之作的攝影,題材,本身就是經過攝影者選擇的結果,攝影者可以選擇污穢的街道,還是澄澈的雙眼,一張一張的照片本身可以呈現的事實或許有限,當一系列的題材被並列時,觀者往往會建構出照片的世界,一個透過攝影者鏡頭看到的世界,這個世界的描繪,完全取決於攝影者的取材,因此,即使是再誠實的照片,也無法完全擺脫攝影者的影響。

知的權力鏡頭前與鏡頭後的關係
被攝影的人,到底有沒有知道自己正在被攝影的權力?絕大部分的人是認為有的,畢竟這是一種尊重隱私的禮儀,套句書中中國政府的說法:「人們有權力讓自己在鏡頭前看起來更好。」雖然宋妲在書中對中國政府對於攝影的看法是採取一個比較不以為然的態度,但這主要是針對中國政府對於攝影就像對國家政策一般,樣版化,過度美化,廣告化的作法提出不以為然,簡單的說,就是中國政府沒有欣賞藝術多元的雅量,在獨裁政治下,任何傳播都只是工具,攝影就該拍經濟起飛的高樓大廈,整齊一致的工作人員,拍那些陋巷乞丐,豈不是故意找我們麻煩?
看到這裡,不禁想起書中另一個義大利小鎮,他們推出小鎮破敗一面的明信片,很快銷售一空,因為鎮民認為,總該讓子孫看看這些東西,很有紀念價直!兩相比較,不覺莞爾,無論被中國政府查禁的攝影作品,是否真正污名化中國,和這小鎮並列,中國政府激烈的反應,很難不顯示出對於藝術雅量的水平。
然而,還是有為數不少的攝影家,認為人在不知道自己被拍攝的情況下,會顯示出全然不同的神情,所以,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偷拍很多照片,但這些照片,想必不能像阿布所拍的照片那樣,讓我們感受到鏡頭前後的關係。
阿布愛拍奇怪的人,更奇怪的是那些奇人是站著擺好姿勢讓她拍,這樣的互動和信任,讓我們知道,阿布和她拍攝的人是朋友,他們知道自己被拍攝,即使拍攝出的照片總是奇異甚至近乎醜陋,但是他們願意讓阿布拍攝,這是很神奇的互動關係,而因為這樣神秘的關係,讓阿布的照片更具有神秘的吸引力。

快門的那一瞬間一張照片與一條人命的抉擇
每次看戰爭的照片,心中總不免打起一陣寒顫,那生死一瞬間的快門,「如果」記者放下相機,是不是可能可以挽救那條生命?因為那已經發生,所以所有的「如果」都令人嘆息。
宋妲在書中提到一個讓人不想承認又無法否認的比喻「窺視癖」,攝影者就像室友窺視癖一般,拍攝他所見的事物,而當一件事情正在發生時,攝影者就像共謀者一樣,促使這件事發生,因為你看著,所以他發生了!
這個比喻讓人毛骨悚然,但那些照片卻呈現了這些事實,有多少時間,記者緊握的相機,選擇了照片,而放棄了一條生命,亦或是本來就無能為力,只能選擇紀錄?
引文裡收錄了一個記者自己寫的片段,他握著相機拍下男孩被槍殺的照片,暴動的孩子們拿石頭丟他,他不走,只是叫孩子們別管他,試建構當初的畫面,當你身邊的人被奪去身命,確有人無動於衷的專注於紀錄時,人很難不憤怒,即使這些照片可以引起的救援效用,可能遠比攝影者當下去救那個孩子還要有效,然而,那個孩子還是死了,快門的那一聲,有時候聽起來比槍生還要冷酷無情。

誤解與瞭解
很喜歡引文裡卡夫卡的想法,相機只會讓你誤解不會讓你瞭解,這又回到第一項討論的帕拉圖洞穴裡去了,如果視覺是一種欺騙人的工具,洞穴裡的影子一點都不真實,從真實世界攫取的一瞬間,不過是一個表面的圖像,透過一個表面,我們絕對能獲得訊息,但絕對獲得的是錯誤的訊息!
瞭解是要經過思考的,而思考最佳傳播的工具幾千年來就是文字,當然,文字也可以使人誤解,但和照片,這樣直接的時間切面比起來,文字有更多的空間去延續他的訊息,使他更加完整表達作者希望讀者瞭解的部分,但照片不然,一張照片可以解釋的方向太多太廣,甚至只要再加上點小文字,整個照片被詮釋的方向就可以幾乎被扭轉,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們認為最誠實紀錄的相機,反而可能是比我們眼睛還要容易使我們誤解的工具,因為他是真實世界的剪影,就像帕拉圖洞穴投影在牆壁的影子一般,因為接近真實世界,所以更容易必誤解為真實。

紀錄亦或藝術
最後,回到攝影的主題上,攝影,究竟是一門藝術或是一項紀錄?在攝影的發展史上,這一直是個爭論不休的話題,從最早的紀錄,逐漸走入近似繪畫的藝術,又脫離繪畫走出自己的路,到不再強調自己是藝術,逐漸走出自己的多元風格,自此,已不再需要去爭論攝影是否是藝術,因為他近百年的發展,藝術的地位以不容否認,紀錄特色更亦發被重視,此時在爭論到底是紀錄還是藝術,就像是爭論司馬遷的史記,到底是文學作品還是歷史紀錄一樣沒有意義,攝影在這兩方面都到達了高水平的成就,攝影紀錄了藝術,也藝術了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