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那是雨嗎？是夢裡才見得到的雨吧？不然，就是只有在極樂之境才見得到的雨吧？否則，怎麼會有水珠形的耀眼金黃，帶著整整一個夏季的陽光從天上降了下來？
好美、好美啊！
那一瞬間，吾只能痴立著凝視，任眼底、心底滿滿映著這溫暖色澤！

雨快下完之時，吾才想到可以伸手去接，可吾匆匆向前，那雨卻已落入了泥中。吾發著獃，看那一無所有的泥土，心中空空蕩蕩的感覺教人難受。所以，吾雖是離開了，又常常繞道回來。

幾日之後，令人訝異的，吾卻發現：有些青青嫩嫩的什麼，在黃金雨落下的地方長了出來！
「什麼？」吾有些驚喜、又有些期待：「這是黃金雨吧？它沒有消失吧？」
「對了，對了！它一定也是像那些桃啊李的，過一陣子就會出現了吧？」

吾為這個可能的推論感到開心，不自覺地每天都笑著來看它。
終於！它纖細的身軀在晨曦之中挺立，燦若朝陽的笑在微風之中動人心弦！

屏著呼吸，吾自我介紹道：「幸會！吾乃大地之清流也！」

「幸會！吾乃四季之稻子也！」

啊啊！好清、好乾淨的聲音！吾為之驚嘆！

「吾還是秧苗的這段期間，是清流汝長相走動照顧的吧？」

啊！他知道？可是那只是吾無心之舉！
說是嘛，好像有居功之嫌；說不是嘛，又好像不太對，所以，吾只能投以淡淡一笑。

豈料，他居然也報以一笑！吾想，吾永遠也不會忘卻如此真誠、又如此深信不疑的笑容！

。 。 。

吾依舊四處流浪，然，那澄黃色的影總在吾心上。

「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他了呢，不知他現在如何了？」吾這樣想著，不禁加快了腳步。「呵呵，這稻啊，總令吾驚喜，上回去看他時，那美麗的白色稻花和花香，至今還令人印象深刻呢！」

。 。 。

稻子輕輕一笑，只因想到清流上次過來吃驚的模樣。
嘻，為了那朵朵綻放的小白花而雀躍哪，彷彿天底下的大事莫過於此！

難道蜿蜒在大地上的他，竟會忘了時間可以怎樣改變所有有生命、會生長的東西？「他明明該是個智者呵，怎到了自己面前就……？」

「那麼，他這次過來會更訝異了吧？」
稻子看著自己身上的冉冉金黃，愉悅地想著。

「不過說真的，也有好一陣子不見他了。」
稻子笑著，笑容裡有些想念。

。 。 。

「怎麼可能！這些落石是怎麼回事？」
清流驚愕不已，不能相信自己去看稻子的路上，竟然有石頭阻斷了水流！

「怎麼會？……沒有水……沒有水的話，那稻他……！」

。 。 。

熾烈陽光照耀下的稻子有些暈眩地站著，看上去幾乎是要支撐不住了！雖說這時候的他已不需要太多水分，但是沒有水還是不行的！

稻子覺得全身乾痛、虛脫，他想念那潺潺的水聲、潺潺的清流。

。 。 。

「稻子，汝醒醒……醒醒啊！」

意識朦朧中，稻子聽見清流的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吾來遲了，請汝睜開眼睛……！」

水的感覺流過，稻子覺得精神振作了許多，望著眼前那清流，只覺得他鼻青臉腫的，撞得好不狼狽！
稻子想笑，可是卻發現心裡裝滿了感動！……他，一定是拼了性命、用盡全力才能趕過來的吧！
「看汝……傷成這樣……吾沒事的……。」

「……汝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清流哽著聲，忘了自身的疼痛，笑著望那結實纍纍的稻穗！

。 。 。

夕陽下，金黃色的稻穗所散發的美麗光彩，比天邊的紅霞更為動人！

清流緩緩，將這樣美麗的景色封存在記憶之中。

。 。 。

時間匆匆到了收成的季節。
一束束稻穗在刀鋒之下，鋪了滿地的金黃！

「唔……。」稻穗咬牙忍著，冰冷的痛楚卻這樣深刻！

「住手！住手！汝等對他做什麼！」清流慌了，他不忍見到稻子這樣受苦！只是他的哭聲吶喊、他的不捨痛淚，全掩在一如往昔清澈的水中！

稻穗輕拉著清流的手，道：「沒關係。這只是必經的過程……。」

可汝這般痛苦……，吾捨不得……。
清流一直陪著稻子，在稻奄奄一息之時。

「下一次，汝不要當稻子了，好不好？……當其他一些什麼都好……。」

「可是，這樣就無法養活天下人啦。……以吾身之苦換天下溫飽，吾覺得很值得……。」

「汝……。」

「別傷心……。下一季，汝與吾……再……見可好……？」

「當然……當……然……！吾會去找汝，不管汝在哪兒，吾都會去找汝！」

稻子卸下了一身稻穗，帶著淺淺的笑容，在清流的笑裡睡去。

＊ ＊ ＊

「海殤……海殤君……！」梵天回到「雲山」之後，便見海殤君倚在樹下睡著了。難得見海殤君這樣，本是該讓他好好休息的，梵天卻見到海殤君臉上的哀淒之色，於是乎心有不忍便出聲叫喚。

「好友……汝醒醒……！」怎麼了？是夢到了什麼？怎麼這樣傷心？

「嗯……稻……子。」海殤君輕噫了聲，在梵天的呼喚裡醒來！

稻子？梵天正自詫異，卻見海殤君緊緊握著自己的手，略帶不捨的眼神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自己。
「好……好友？」

聽見梵天的聲音，海殤君才真正從夢境中醒了過來！望著梵天好一會兒，才恢復那一貫沈穩內斂的神色。

「海殤君，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夢境罷了。」羽扇輕拂，一派的逍遙自在。

「夢境？」普通的夢會令汝露出那樣的神情？會讓汝泫然欲泣？

覺察梵天話語中的擔憂，海殤君立刻自動自發地全盤託出了夢中所見所聞。

梵天聽完後似是心有所感道：「所以在夢中，好友是清流，而吾是那稻子囉？」所以，汝才這樣不捨，汝才這樣難過？
梵天看著那一雙清明而深情的瞳眸，良久方道：「好友，多謝汝。」

「嗯？」沒料到梵天會這樣說，看著梵天那真誠的表情，反倒令自己紅了臉。
羽扇掀著，海殤君背轉過身，道：「汝與吾之間，還說什麼謝謝？」

梵天眨了一下眼，笑道：「是啊，汝與吾之間，還說什麼謝謝。」所以，吾這樣依賴著汝，十年、百年、千年！

「明日，吾等去附近農家的稻田裡看看？」海殤君邀道。

「好啊！」梵天笑道：「現在正是秋收的時候，清流灌溉之後的稻穗，一定長得特別結實吧！」

海殤君笑著，望著這樣回答的梵天深情的笑著。

＊ ＊ ＊

清流緩緩流動著，偶爾在流經大戶宅門之時，也會見到吃剩的白米被倒入了溝渠之中。清流每每想到稻穗在收成時所受的痛苦，他便心痛不已很想引著滔天巨浪將那戶人家給沖毀！

可是他永遠記得稻穗那時的笑，以及這是稻穗千辛萬苦也想養活的天下人！

清流忍著心疼，慢慢地笑了。「這就是他啊！」

別傷心！別傷心。總有一日，不，是下一季，汝與吾會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