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十三 ——

◇ 夏洛克‧福爾摩斯的筆記（建檔時間：2017 A. D.） ◇

    再過九個小時，約翰就要結婚了。從我開始接下摩斯坦小姐的委託後，約翰就對摩斯坦小姐極有好感並且展現出十分殷勤的態度，所以我心裡頭早已有所準備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有時候我看著摩斯坦小姐依偎在約翰懷裡的幸福模樣，我禁不住會想：以前的我看著約翰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神情。我強迫自己不能再想任何有關約翰‧華生的事，因為任何與他有關的事都教我心痛！我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但是這樣的感覺卻幾乎讓我窒息。尤其在經歷休養的那整整一年裡，我一直都享有著約翰的溫柔，如今就格外顯得約翰這樣的改變很令人難受。我想，這大概就是實驗組和對照組的差別吧，現在的我並沒有被分配在享有約翰的溫暖的實驗組，而是被分配在只能看著約翰把溫暖留給別人的對照組。

    我在理性上覺得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畢竟約翰終於找到了可以與他終身廝守的人，而且這個人還能完成約翰一直以來的關於幸福家庭的夢想。摩斯坦小姐不僅溫柔可人而且還很聰慧，最重要的是：她也喜歡約翰，而她還可以為約翰生小孩，可以給約翰一個真真正正的圓滿家庭。

    反觀我自己，我能給約翰什麼呢？除了危險之外還是危險。尤其是最近惹上莫里亞提之後，我發現約翰的生命簡直太容易因為我而受到威脅了。我能保護約翰的最好方法，其實就是讓約翰遠離我，不要和我扯上任何關係。可是我太自私了，我喜歡約翰，所以自私到明明知道約翰會有危險，也還是想要把約翰留在我身邊。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上天派了摩斯坦小姐來懲罰我。

    不管怎麼說，為了約翰的平安、為了不讓約翰被莫里亞提盯上，我想，我真的該放手了，我得藉著這次機會讓約翰真真正正地遠離我。只是我不知道，這件事執行起來，簡直是在剝我的皮、拆我的骨！

起初，約翰可能還顧慮著我的感受，拿不定主意是否追求摩斯坦小姐，所以我找了艾琳‧艾德勒小姐來幫我作場戲，假扮我的未婚妻。但是約翰不愧是約翰，始終覺得這未免太過巧合，於是他會避免在我面前提到摩斯坦小姐。但自從我和艾德勒小姐常常雙入雙出的出現在貝克街公寓後，約翰似乎終於放心地追求摩斯坦小姐。而在某次我不小心撞見約翰和摩斯坦小姐接吻後，約翰似乎就覺得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反倒是我在看到他們接吻或擁抱時，會尷尬與不舒服到想要逃離現場。

我想到約翰吻著摩斯坦小姐的雙唇也曾經吻過我、約翰抱著摩斯坦小姐的雙手曾經是那麼用力地緊擁過我，我的心就有一角不受控制地崩塌了，而這，很疼、很疼。

    我以為約翰決定要結婚，已經是他對我所做過最自私的事了，卻沒有想到他居然還希望我能在他的婚禮上為他演奏結婚進行曲！我想約翰絕對知道：不管是什麼事，只要他說出口的話，在我能力範圍內我一定會答應他也會為他辦到。但是我沒有料到，約翰他真的可以忍心開口要求我為他做這件事！

    我為約翰拉過無數次的小提琴曲，只有這一次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辦法拉完整首樂曲。我練習著這首★曲子，但我只感到無限的悲哀。

◇ 約翰‧華生的記憶（建檔時間：2017 A. D.） ◇

    就在今天，我的人生即將發生重大的改變，因為再過九個多小時，我就要結婚了。我在年少的時期曾經幻想過自己在婚禮上該是多麼得意與歡欣，親友們會來向我祝賀，而我會帶著這些祝福深情地吻上我的新娘，並且承諾奉獻我最真誠的愛。然而這個幻想即將破滅了，因為最終要與我走上紅毯、共同在神父面前發誓、許諾照顧彼此一輩子的人竟然不是夏洛克！

我的妻，將會是梅麗‧摩斯坦小姐。梅麗擁有堅毅聰慧的天性、溫柔嫻淑的品格以及甜美可人的容貌，她的美好本來應該值得擁有一個最好的丈夫，可是她卻選擇了沒有辦法愛她的我，而我只是卑鄙地利用了她來打擊夏洛克。我知道這場婚姻即將造成一些無可挽回的傷害，但是為了達到我的目的，我卻只能放任婚禮持續進行下去！

我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罪過，但是我到此刻為止都不能說自己後悔了，我甚至一心只想著夏洛克。我不祈求將來哪一天我的罪過能被梅麗或者是其他任何人寬恕，但是我卻真心祈求將來哪一天夏洛克能夠諒解、能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叫約翰‧華生的人一直是如此深愛著他！他所感受到的愛並非不存在、他所經歷過的情感以及因為這份情感所衍生出來的種種行為都是真實的。夏洛克他、值得這世界上最美好、最真摯的愛！為了這個小小的希望，我得把這一切寫下來。

（儘管我希望將來發現這封信的人能夠是夏洛克或者是我自己，但我並不排除屆時我已喪失記憶或者是信落入他人手裡的可能性，所以我懇求展信閱讀的您，能將信送回貝克街221B）

夏洛克吾愛：

    儘管情勢對於我是如此危急，但此刻我真正想說的是：我愛你！我所在乎的不是梅麗、不是其他任何人，自始至終我就只在乎你——夏洛克‧福爾摩斯！我知道你可能已經不相信我了，但是我懇求你把信讀完，你會發現我所說的是全部都是事實。

（我寫到這裡，不禁對我自己的直白以及大膽的宣稱感到難以為情，尤其是想到這封信還可能落入一個陌生人的手中，但是我寧願想像現在讀信的人是你夏洛克，而你，擁有我所有的熱情與愛。）

我想你還記得去年我們在科尼什海邊度過的小蜜月，我得說那是我人生中非常幸福美好的一段時光，儘管後來這也導致了整個悲劇的開始，但是我從來都不曾後悔跟你一起生活的每一天。

    回倫敦拿藥的那天傍晚，我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莫里亞提。你知道的，就是那個曾經讓我穿上炸彈外套、說要燒了你的心的那傢伙。他的手下拿著槍指著我，另一把槍則是對準著你，他給我三個選擇：殺了我、殺了你或者是聽他擺布。所以，我選擇了最後一種。我想關於這一種選擇，你不會有異議的。我總不能隨隨便便地就讓你死去，當然我也得活著，我還不想這麼快就留你一人在這世上、看你為我落淚。

    莫里亞提要對付你，所以他制訂了一個「焚心計畫」。他開玩笑地說，當初在構思時曾經評估過四種方向：說之以理、誘之以利、威之以勢、動之以情，後來決定要用色誘（我意外地發現莫里亞提的推測很準，因為你真的就是口硬心軟呵）。他本來是想自己誘惑你，等你上鉤之後再狠狠玩弄你的心，但他在巴茲實驗室誘惑你不成功、游泳池那次你又潑他冷水後，他決定要轉移對象。

    所以莫里亞提選定了我作為他的計畫執行人。第一階段當然是極盡可能地討好你取得你的信任；第二階段就是背叛你、打擊你；第三階段等你意志消沈時就只好任憑他宰割了。他得意地說：這是很沒新意的手法，但是對你保證有效。

    莫里亞提放我離開的時候，他的手下抓了一隻狗來，接著不知對那隻狗注射了什麼藥物，結果不到五分鐘，那隻狗便哀嚎著死亡了。莫里亞提的手下接著拿了一只戒指來（那戒指居然跟我們的一模一樣，後來我才明白，在我臨時幫人接生的那時，莫里亞提的手下也混在那群人中，並且趁著混亂得知了我戒指的樣式），然後莫里亞提使了一個眼色，他的另一個手下便在電腦上一按，接著那戒指內圈竟然就多出一根刺來。莫里亞提開心地笑著說：「華生醫生，不用我說明，你也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他叫人取下我原本的戒指並且換上改過的那一只。他說：「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監視中，不要妄想警告夏洛克，也不要妄想摘下戒指，不然你的下場可是會比那隻小狗還要悽慘。」

    他雖然這麼說，可是我心裡還是不怎麼相信那些個監視之說，畢竟我們可不是在人滿為患的市區裡面，於是我決定試他一試。我回到海邊別墅的那時，你開了門站在門口接我，我開心地抱住你並且想告訴你關於莫里亞提的事，然後就在這時，一個騎腳踏車的年輕人溜著他的狗經過，而狗的項圈上畫著一個骷髏頭。我想，那就是莫里亞提刻意給我的警告。這之後，我又嘗試了好幾次，結果每一次都恰巧地會有相關的警告出現，這讓我不得不相信，莫里亞提確實是有一套監視的方法。

於是就這樣，我得配合莫里亞提執行他的計畫。在進行第一階段的時候，我並不覺得有什麼為難，因為想要對你好的念頭本來就是出自於我的本意。我想寵著你，也喜歡寵著你，讓你覺得幸福，彷彿我自己也就獲得了幸福。可是隨著你在我面前展露愈來愈多更真實的自己，我也就愈來愈憂心到第二階段的時候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有時候我對你的態度會讓你覺得冷淡，然而那並不是代表我已厭倦你的陪伴或是不喜歡你了，而是因為我太喜歡你，而且我開始害怕哪一天會傷害到你！我有多想告訴你關於莫里亞提的詭計，但是我找不到可以擺脫我手上這只戒指的方法。

    莫里亞提的心機極為深沈，我跟他說要取得你的信任並不容易，結果他就給了我充裕的時間讓我慢慢地取得你的信任，終於在今年七月的時候他下了最後通牒：該進行第二階段了。不久之後，他便堅持要看到最初的成效。剛好在這個時候，你接了梅麗‧摩斯坦小姐的委託案，而我發現，摩斯坦小姐似乎對我頗有好感。我曾經坦白地告訴過摩斯坦小姐我對你的愛戀，但是她說她能理解也願意等待，於是她便成為我用來演出背叛你這齣戲碼的最佳人選。

    我親愛、親愛的夏洛克，我一想到你日後會受到的傷害，我就忍不住想告訴你這所有的一切。我有時候不禁會想：是不是我自己太懦弱了？也許我一開始就應該選擇死亡，總比按照莫里亞提的意思來傷害你要好得多了。可是如果我死了，莫里亞提仍然會找其他的人來害你；而且如果我死了，你肯定會很傷心的，我怎麼捨得讓你難過——好笑又諷刺的是，我卻真的在做些會讓你難受的事！

後面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我故意跟摩斯坦小姐走得很近，也故意在你面前與摩斯坦小姐做一些親暱的舉動。有一次我當著你的面吻了摩斯坦小姐，你雖然一言不發，但是我知道你轉身走向實驗桌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有多麼委屈。如果我不是受到了莫里亞提的脅迫，那麼我會有多麼欣喜地知道：你也會為我吃醋，然後我會抱著你，告訴你：你是我心中的唯一。可是我卻只能裝作不知，繼續說些讚美摩斯坦小姐的話，然後再說些互見家長、養育小孩的未來規劃來刺激你。我忍住不去看你的表情，因為我知道你的確介意，我也知道，我正以最殘忍的方式在傷害你！夏洛克，我知道你感到很心痛，因為我比你更為心疼！我看到你為我如此心痛，有好些時候我詛咒著我自己，為什麼不乾脆選擇死亡了呢，我甚至希望你從來不曾愛過我！

只是我忍下來了，因為我期望有一天，當這所有一切都過去的時候，你會願意原諒我，而我還能有機會再愛你！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我沒有果斷地選擇死亡，而是選擇了活下去！

這幾天，莫里亞提為我準備了新的戒指，以便與梅麗挑的款式湊成一對兒。那在名義上雖然是婚戒，但實則是除了毒針外多加裝了竊聽的功能，我想就算是莫里亞提也會擔心功虧一簣吧（但是我所認可、能與我搭配的婚戒，自始至終都只有你手上的那一只）。莫里亞提會定時派他的手下到我的診所來給我打針，我並不知道那些針劑是什麼，但我想它們漸漸地影響了我的記憶力與判斷力，因為最近有很多事情我漸漸記得不那麼清楚了而且覺得很混亂，也許這就是莫里亞提對付我的方法。

    莫里亞提還想了一個狠毒的詭計，要我提出讓你在婚禮上為我演奏結婚進行曲的要求。我反駁他說你不可能會同意，而他只是笑著說我自有辦法可以說服你。天啊，我幾乎可以想見得到若是你聽到我這樣說時，臉色會是怎樣的蒼白，內心又該是多麼不舒服！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你開口要求，只能盡量拖延時間，然後，當我終於向你提出這個演奏要求時、當我看見你噙著淚水點頭答應的時候，我的心幾乎都要碎了！在那一刻，夏洛克，我好想抱住你，告訴你這一切都是演戲！這一切都是莫里亞提設計的！

    我不敢使用電腦寫信，因為我怕莫里亞提的手下當中也有像你這麼厲害的駭客。所以我利用每次騰寫病歷的時間，一點一點地累積著手寫這封信，如今終於完成了。我想我得把這封信藏在一個你和我都知道卻又隱密的地方，這樣即使我將來失去記憶了，或者命喪於莫里亞提之手（或者最糟糕的是，你不肯原諒我，不再讓我愛你了），至少我還有機會可以告訴你：夏洛克，我一直愛你！不管莫里亞提對你說什麼，我對你的愛從來都是真心的！不是出自於詭計、也不是出自於陰謀。我是真真正正地喜歡你，甘願冒被你恨的風險，也想要與你在一起！誰都不能、也不可能燒掉你的心，因為你的心一直都與我的同在，與我的心一同鼓動！我希望我們兩個人都能在這場陰謀中挺過來，我期待未來的日子還能與你相愛！

愛你的  約翰‧福‧華生

我從病例中抽出了最後一部分的信，在右下角寫上編號十七，然後塞進了我的手杖之中。我想只要我活著，這手杖應該就不至於會離開我身邊，問題就只剩下將來夏洛克和我要怎麼發現這封信的存在了。

◆ 約翰‧華生的現在（建檔時間：2020 A. D.） ◆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握住夏洛克的手。我不斷地和夏洛克說著話，有時候訴說我的思念，有時候回憶著他與我相處的點點滴滴。

「夏洛克，你知道嗎？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十年前我第一次在巴茲實驗室看到的你，以及那一天你在門後對我眨眼說你的名字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那副俏皮可愛的模樣。我想打從那時候起，我的人生就注定要與你偕行。」

    我把頭骨先生從袋中拿出來放在夏洛克的上方。「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進入貝克街公寓時，你把頭骨先生介紹給我，說頭骨先生是你的朋友。現在想想，我居然沒有對你的交友對象作出什麼評論，你不會覺得我很怪異嗎？」

「呵，其實我那時候的注意力完全被你那雙修長的手指以及你在屋內轉動的身影所吸引，你一直自信滿滿地說著話，直到我說屋內有些髒亂的時候，你才有點心虛地隨手收拾了起來。然後當我談到你的演繹法網站時，你居然露出全神貫注的神情，而且儘管你非常小心翼翼地掩飾，但其實你還是透露出既緊張又充滿期待的神色！我那時候就想：你這傢伙真是可愛極了！說不定我是從那時起就對你一見鍾情了。」

那個特務突然站了起來走開了，我想他大概是覺得我說的話愈來愈肉麻而聽不下去了吧。我聳聳肩笑了起來說：「夏洛克，你看，有人受不了我們的親熱勁了呢！不過說來很奇怪，或許你也不會相信，但是我真的很訝異我結婚的對象居然不是你而是梅麗。到現在我都覺得我和梅麗的婚姻簡直就像是一場夢般的不真實，我對這三年的婚姻生活一點印象也沒有，反倒是你的聲音與身影時時刻刻在我眼前浮現。」

我說著，認認真真地凝視著夏洛克睡著也似的臉容，彷彿他真的聽得到我說的話似地輕聲地說：「夏洛克，我們已經好久沒這樣聊聊天了，你真的該醒來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夏洛克身邊站了多久，也沒去管那個特務什麼時候回來的，直到我覺得膝蓋因為久站而開始有些僵硬的疼痛，我才想到該換個姿勢。我移動著僵硬的腿，卻沒留意自己站的地方和地板有高度差，一個踩空便踉蹌著跪倒了下來。那個特務吃了一驚站了起來，我以為他是要過來扶我，沒想到他只是往前走了幾步，然後指了指我身後的椅子。我想他是要告訴我可以坐下來，於是我對他說：「謝謝。你叫西格森是吧？你可以不用看守著我，我保證不會亂來的。」

那特務轉過身走回他的椅子，似是自言自語地說：「誰知道一個背叛者的話可不可信呢？」

聽到這話，我有點惱怒地質問他：「你說什麼？誰是背叛者？」

他聳了聳肩，沒有理會我，逕自走向他的椅子。

    我不肯罷休地走近他，對著他的背影說：「把話說清楚。」

    我以為他會說我娶了梅麗的事，結果沒想到他輕描淡寫說出來的話卻讓我無比震驚！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我說：「不就是你把夏洛克最後的行蹤洩漏給莫里亞提的嗎？這麼多年來你潛伏在夏洛克的身邊，其實骨子裡卻是莫里亞提的走狗！」

★本篇設定曲：

德國作曲家華格納Richard Wagner的「結婚進行曲」Wedding March，亦即「婚禮大合唱」Bridal Chorus。

網路上找到的小提琴版：http://www.youtube.com/watch?v=LY5gY9baxV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