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2-01 23:02:00Nilwhere 奈何

《天地合》之二十四


——之二十四——

‧鬼城‧六十年前

「嘻!值符!九天!汝快來看!這裡有一整池的荷花哪!快來!」一襲滾金黑紗籠身的黑髮女子雀躍著,如獲至寶似地招呼身後的同伴。

「欸,九地,走慢點!小心跌進池裡了。」身穿淡金色為底,柔綠鑲邊衣衫
的棕髮男子提醒著,臉上盡是寵溺的笑容。

「汝瞧,吾就說九地會很開心吧。」被喚作值符的男子淺笑道:「可嘆吾身而為王,卻不能讓『闇界』有著春暖花開的景象。」

值符?
只見棕髮男子聞言斂眉道:「地理氣候所致,何能勉強?幻界再好,也抵不上有汝君鄰的『闇界』。這次要不是為了幫九地取藥,吾才不想離開『闇界』。」

值符停下腳步,笑覷著身旁那只因一句話就惹動關心的男子,輕喚:「九天……。」

感覺到對方停留的視線,棕髮男子立時止了話語換上疑問:「值符?」

伸手撫著九天的雙頰,值符輕輕吻道:「汝的溫柔與善體人意呀……吾可不允許汝給了吾以外的人……。」

正當二人忘情之際,卻覺頭頂有些什麼東西輕落。定神看去,才見是九地隨意拋灑的荷花!「九地!」

只見九地笑嗔道:「要汝二人看『花』呢!誰知竟看起『人』……來……啊……!」卻不知話尚未說完,九地已蒼白著臉色,整個人向荷花池塘栽去!

「九地!」九天見狀,毫不遲疑地搶上接住九地的身軀;值符卻後來居上,將九天與九地雙雙帶離池邊。

值符與九天二人手忙腳亂地急救了片刻,九地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勉力笑道:「對……不起,吾這病發作的時間,好像又提前了點……。」

九天聞言,立即起身道:「汝先歇著,吾這就去採買人蔘回來。」

「小心點。」「小心點。」

聽見二人異口同聲的叮嚀,九天不禁莞爾,道:「嗯。吾去去就回。」

。 。 。

「怎麼回事?」值符看向九天手中的六個木盒,訝異於帶回來藥材的數量之少,根本不夠九地服用一次。

「店家掌櫃的說,城南的富商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在數日前就已將天字號的人蔘採買一空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劣品,吾就算買了回來,對九地也是沒有幫助。」

「城南的那富商姓什麼?」值符問道。

「複性上官。吾已前去拜託過了。」九天答道。

「喔?」

「而這六盒人蔘便是那富商的答案。」

值符本已藏怒於胸,聽到九天的回答更是怒焰高張,按在桌上的那隻手微使力竟將木桌粉碎!值符道:「汝先幫九地調息,吾前去試試。」

是夜,城南上官富商一家八十六口,全滅。
而收受上官富商相贈人蔘的另一百七十九戶豪門,也在之後的一個月內,相繼遭受滅門血劫。

* * *

‧ 閻羅殿

值符天魔盤膝坐著,深夜療傷的當口,腦中卻是不斷浮現六十年前九天與九地跟著自己戰到最後的樣子。

。 。 。

那是病體初癒的九地笑容可掬地一揚手,身形掠入戰鬥中的自己、九天、海殤君與梵天之間,然後笑盈盈地對正發掌擊向自己的一頁書道:「不行哪!吾不能讓汝殺值符喔!」
然後是笑著的九地天魔,挺身接下一頁書對自己的殺招,而手裡的毒針也在同時刻向全身浴血的一頁書激射而出。
然後是震驚中的海殤君,反手折斷九天天魔的左臂,搶進九地天魔與一頁書之間,以毫不猶豫的一擊震碎了九地天魔的五臟六腑!
然後是急怒不已的自己,在扶抱起九地天魔之時,看見緊抱著一頁書的海殤君眼裡有著跟自己一樣的憤怒與慌張!

。 。 。

「一頁書!……海殤君!」

闃黑的廳堂裡,忽地燃起一片青森的幽冥鬼火,且隨著值符天魔的怒氣,燃燒著駭人的復仇烈焰!
值符天魔的身形似在火中茁壯著,猶似乾柴斲斷的碎音之中,只聽值符天魔齜牙咧嘴地道:「一頁書!海殤君!……九地之血一,汝當以十倍還之!九天之痛十分,汝當摧心裂肺嚐之!」

* * *

‧ 白閻羅殿

「三哥!汝這是做什麼?」黑閻羅道:「汝的術法雖強,可身子骨也經不起這樣一連十天半個月的施法呀!」

「吾明白,可這總比要放任閻羅子弟跟著大哥的復仇起舞要好!」

「大哥已經被仇恨泯滅了理性,難道汝也跟著他一起瘋嗎?」

青閻羅突然出現道:「是誰瘋了?紅閻羅的仇不該報復嗎?閻羅殿受了這麼大的污辱,汝等要任憑那些異域人士繼續囂張嗎?」青閻羅續道:「三弟,汝可不要讓吾失望,是汝說汝有把握用術法打擊一頁書,吾才緩下攻勢。上回一頁書在寒潭的時候,汝已經放水一次讓他醒來,這次,若是吾在三天之內看不到成效,吾可沒有耐心等下去!」

「大哥!汝瘋了!汝這樣是要三哥的命!」黑閻羅眼見白閻羅拿起法器,也顧不得青閻羅邁步離開,只直覺地就想阻止白閻羅施法。「三哥!汝不是一向精明嗎?難道真的要順從大哥的意思?」

「四弟。」白閻羅笑道:「若是不能將一頁書擒來,大哥他永遠不會回復成汝吾所知道的大哥。吾不想讓閻羅子弟白白送死是事實,但吾也不會輕易拿自己生命開玩笑。」

「那,汝還是準備作法?」黑閻羅遲疑問道。

「當然。不過,吾卻佔了極佳的『天時』。」

「此話怎講?」

「吾只需把一頁書所關注的,也已注定會發生的『未來』揭示給他看即可。」

「這樣汝真的不會耗用太多力量?」

「不會。因為是即將發生的未來,所以一頁書自己也會有所感應。吾擲下的這顆石子,正能掀起不安的巨浪!」

「是嗎?」黑閻羅仍是半信半疑。

「是的。汝要是不放心,那汝就在吾施術這段期間為吾護持?」

「好!」黑閻羅一口答應。

* * *

‧ 鬼城遺址附近‧農家

【在天與天空之間、在地與大地之中,那遠遠隔開的時與空、善與惡是什麼樣呢?梵天彷彿置身太虛之境,眼前所見的就僅是一片藍色的蒼茫——隨著微風掀動的是濛濛薄霧,藍色的海洋就展開在一片雲色的荒涼之中。海面波紋微微,海面上是零散的島丘與漂浮懸空的巨岩。天空與雲朵就在霧色的海上,彷彿海就是天的倒影,浪就是雲的沈澱。梵天一直走著、走著,分不出東、西、南、北。梵天想:他應該是來找一個人的,也可能是來找某一個物品的,但是他不知怎地居然忘記了!只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找到之前千萬不可以離開。但是他已經走了好久,愈走就愈害怕,怕的不是那無止無盡的路,而是一種感覺,覺得他所要找的那重要的唯一,已經不在天地之中了……。】

「……。」傷重的梵天,額前冒出滴滴冷汗,那太過真實的幻境引得胸口一陣陣灼痛。

「梵天?」海殤君以手背輕觸著梵天前額,卻不意本以為喝下藥後傷勢該有好轉的梵天,全身竟會散發著高熱!

……冷……!
饒是如此,梵天自身的感覺,卻是難以言喻的寒冷!

海殤君二話不說,雙掌抵著梵天背部,便是引動體內熱流幫梵天調息。可儼然是陰邪之力化身的海殤君,以其此刻至陰至寒的體質,哪有能讓梵天療癒之真氣?海殤君心知此點,所以所有注入梵天體內的力量都經過雙重的轉化。第一重,以陰邪之力打著原本武學的路子,使發出的掌力均蘊含剛健陽熾的勁道;第二重,將原本用以殺敵的力道,於發出的那一瞬間收止,昇華為綿柔續命的暖流。
海殤君這樣做表面上看來是沒什麼,可實際上卻極耗心神!除卻本身武功修為的收放自如之外,基本上便是以渾厚的內力來作支援。此刻的梵天,要是能醒來,轉頭看看海殤君額上那不少於自己的點點汗珠,該也是捨不得海殤君這番用心良苦。

一個半時辰過去,梵天的情況已有好轉,海殤君改與梵天面對面坐著,二人都漸次回到調息的境地。梵天的手仍搭在海殤君的手上,而一股暖氣就從海殤君手中散出,順著梵天全身的筋絡緩緩流動,驅逐著秦引一劍所種下的寒氣。

這是什麼感覺?
海殤君望了望對座的梵天,目光滑向梵天與自己交握的掌中,然後緩緩闔起雙眼。梵天身上有傷,這是自己清楚明白的,而且自己也確實不忍心見著梵天那毫無血色的容顏。
可是手中的感覺是什麼?當梵天的手在自己掌中之時,那好像生就與自己相契般的感覺是什麼?似乎這掌中的空隙就合該填著那渡化蒼生的白荷。
海殤君難以解釋,卻捨不得離開手中的溫暖。

梵天緩緩地睜開了眼,疲憊的感覺令他很快地又闔起眼眸。可是一瞬之間映入眼底的,有海殤君的笑容和海殤君掌中的自己的手。
這樣的感覺是什麼?
梵天不明白,可是那一顆不安的心定了下來。他記得自己一直在幻境中尋找一樣東西,可是就在找不到的時候、就在自己感到萬分寒冷的時候,海殤君給了自己溫暖!手,不是第一次讓人給牽著,也不是不曾體會過交握之間的溫度。可是在海殤君掌中的手,會令人有一種錯覺,彷彿那雙手就合該是被珍惜著的、合該被仔仔細細關照著的。

察覺梵天醒過來的海殤君,很自然地問道:「梵天,汝好些了嗎?」

「好多了。」海殤君手鬆開的那一瞬間,梵天才察覺自己心中的失落,不明白手中失去的溫暖,怎麼會一直冷上了心頭。
梵天正楞著,卻覺得有數道暖流衝在自己肩、頸及背部穴道之上,周身因為沒有活動而僵硬的沈重感慢慢被舒適取代之時,梵天才聽見身旁友人的輕笑。
不解。「好友?」

「下回,吾或許該換個方式問汝,否則汝的回答永遠讓人分不清是否有病痛。」

梵天看著海殤君的笑顏,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了夢境之中那一片蒼茫的藍色,心中也不知為何竟有隱隱的傷痛!不知不覺中,梵天於是道:「可好友汝不總是明白?」

「?」海殤君楞了一下,因為梵天對自己掩著真心,半似輕狂半似玩笑的話語,向來都很少回應的呀!海殤君看了看梵天,原本想開玩笑的話竟說不出口。卻是放柔了手上的動作,道:「梵天……汝可不可以稍稍靠著吾一下?」
「吾明白,是因為吾……想一直握著汝的手啊!」

咦?
梵天不覺訝異地抬起頭,卻覺得海殤君單手遮在自己雙眼之上!

「別……別動……。」

梵天可以感覺得到,海殤君的手輕輕地顫抖著,自己的雙眼雖然看不見,可是自己的雙手卻分明在那人非常溫暖的掌中。
「……好……。」



這樣,算不算心有靈犀呢?
吾……希望能一直握著汝的手,彷彿相契的那指掌從來就同屬於汝與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