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廁所看香港的創意工業
作者︰妹尾河童
出版︰遠流
「要看一個地方、一個城市、一個國家是否文明,最好就是考察她的廁所。」這是我由小到大的信念。這個邏輯十分簡單,廁所是用來大小二便的地方,最有資格,最有理由,甚至是應該如此──一個最污穢不堪的地方。連這麼一個微小不起眼的地方都能乾乾淨淨、保持得一塵不染,那麼這個地方、這個城市、這個國家大概也可以說自己是「已文明」了。
所以我每到一處,總是喜歡「幫襯」一下她的廁所,看看她在一些「細微細眼」的地方有沒有下功夫。便器是否整潔?地板是否乾爽?門的設計是否恰到好處?洗手的方法如何?洗手液的分量調節適中?吹手器的功效如何?廁門的手把方便進出嗎?(如用來玩BLOGTAG相信也很有趣吧?)
「上公共廁所最使我頭痛的一件事就是,你明明已洗好了手,但當你要離開廁所時,看見門把手上還留有上一手的一些水點。是否用你已清潔好了的手來拉不知道是否乾淨的門把手,那成為一個很重要的決擇。」記起多年前上李天命先生的課時聽過他說過類似的話,感同身受。
相信每一個人都有類似的經驗,尤其是我這種對於大小二便抱有神經質態度的人,也許也會受著與我相同的煩惱。小時候甚至會整天忍著,回到家中才去暢快暢快。或者就是抱著這種對廁所獨特的心情,來看看日本人的廁所是如何。
然而,廁所原來不但可以用來作文明的指標尺,還有另外一種獨特的用途,在我未閱讀妹尾河童先生的《廁所大不同》之前是完全想像不到的──那就是用來評估文化與創意的工具。
我們常說現在是文化與創意比拚的年代,文化與創意低落,只會淪為替消耗自己的資源、為人家賺錢、自己圖小利的「工業大國」,此乃所謂「精人出口笨人出手」也。提高文化與創意最重要的關鍵,我認為是空間與空閒,所以上廁所絕對與文化及創意有關。
如果每個人平均每天要上廁所半小時,即每天有四十八分之一的時間。一年就會有一百八十二點五個小時在廁所?渡過,即有整整約一星期會整天座在廁所之內!
對於缺乏時間與空間思考的現代人,廁所肯定是一個不錯的地方進行「閉關修行」。一來廁所通常都是個狹小的地方,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註︰所以看見某大商場的男仕專用便器上安裝顯示器提供電影院資訊,不禁為之一笑,不過此乃後話)。二來廁所是每天、最多隔數天必到的地方,也很難做到一邊工作,一邊方便……那就形成一種強迫性。三來,在廁所內也很難有其他東西分散你的注意力。故此,上廁所絕對是反省與創新的一個很好的時間。
然而,與香港人相比,日本人在這方面明顯地懂得利用這每年一星期的時間進行「創意工業」。
先談最基本的硬件。在書中受訪的名人作家,原來不少人都使溫水式洗淨馬桶,那即是很久以前,每當旅遊日本入住酒店時領隊及導遊必定會說的笑話主角──有遊客在早上在其他團友之間讚賞日本的衛生意識,在公共廁所竟然也有自動嗽口機,可以隨時清潔口腔……原來他把本來用作在如廁後洗淨屁股的功能誤會了。
老實說,聽了這個笑話之後,也帶著幾份敢死冒險的精神坐上那種馬桶。那或許就是到現在香港也不甚流行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們對口腔的衛生意識不夠日本高(!),也不是環保的意識比較差,而是我們沒有那種接受新事物的適應能力。
另外一樣令人驚訝的硬件──發熱的廁板──原來在日本也甚流行。我時常覺得香港的冬天比外國的冬天要冷很多,尤其是上廁所的時候就最能體會。在外國,雖然室外是零下幾度幾度,而香港要看見冰霜,就得在最冷的幾天清晨跑上大帽山。可是,外國在室內都有暖氣啊!香港卻要躲在被窩中靠自己的體溫保暖。所以上廁所每每是冬天最要命的生活環節。
為什麼發熱廁板不流行呢?我想還是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香港人根本就不重視自己獨處的時間。
那就讓我們看得深入一點,從廁所的設計再考察。
要了解日本人廁所的設計,實在要先稱讚妹尾河童獨特的繪畫方式。每到訪一個地方,他都必定會先仔細量度廁所的尺寸、擺設的位置。你或者會覺得奇怪,素描需要量度真實的尺寸嗎?嚴格來說,他並不是在畫畫,他是在繪圖。他所繪的圖,往往從廁所的正中央,由高處鳥瞰下去。然而,他也不是在繪畫建築的平面圖,因為在廁所內每一樣東西,任何擺設,都給他以透視的方式畫進去了。這種鳥瞰圖與透視圖結合的方式,就像在廁所的樓上照相一樣。你現在會驚訝,因為那根本就是我們不可能「親眼」見到的情景。
從圖中所見,日本人的家居廁所實在是千奇百怪,不過它們卻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廁所還廁所、浴室還浴室。
反觀香港大部份住宅的廁所,幾乎都是以「倒模」的形式而建築的。如果參觀過新樓宇的示範單位,或者到訪朋友家中,你就會發現雖然是不同的發展商、不同的單位面積及不同級數的住宅單位,但其廁所(其實所有住宅建築)都是共用一條公式的。浴缸在馬桶的旁邊,然後就是洗手盤。從創意的角度而言,香港人所缺乏的就是個性。
這種浴室與廁所「共產」的設計,其好處除了節省地方之外,就只有方便上完大號後立刻可以去洗澡,那就無需再花錢購買溫水式馬桶,或是洗完澡立刻上大號……香港地少人多,很少家庭真的會有兩個廁所,就算有兩個廁所,以香港人的性格,也會把第二個廁所用作雜物房。所以我還是相信,同時有人使用浴缸與馬桶的情況還是會出現。
對於正在洗澡的人來說,本來是用作「淨化」身心靈的儀式,卻有人在旁邊「排毒」,無論是否有聯想,在概念上的互相衝突也會造成心理的不舒服。最要命的是因為你在洗澡,無法把窗戶打開,結果臭氣比平常更厲害,造成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打擊。而正在方便的人也相信多不得多少,上廁所肯定是最私人的一個生活環節,現在雖然有浴簾相隔,但還是會覺得心理上有人在「監視」你吧?而且洗澡時廁所的濕度必定上升,感覺也會混身不自在。
在書中的廁所往往與浴室分家,其概念不但清楚明確(方便還方便、洗澡還洗澡),也造就了在軟件上令廁所成為一個靈感的泉源。
在書中受訪的日本人在廁所內,都會喜歡放置一些擺設,例如掛畫、雕塑、藝術乾燥花,甚至標語、記事簿、行事歷……但最常見的還是書架。有書架當然有書,但並不是什麼雜誌,而是林林總總、五花八門,有嚴肅的、有時事的、有兒童讀物,甚至有漫畫。老實說,以上的東西我是一件都不會放在廁所之內,亦很難想像香港人會把這些東西於廁所內長期擺放(如果把廁所當作雜物方則另作別論)。理由很簡單,就是因為香港的廁所濕氣實在太重了,雜誌這些看完即棄的讀物還可,但把字典放入廁所內,一兩天後就變得「阿媽都唔認得」。為何香港廁所的濕氣會這樣重?因為「浴室」是香港廁所的代名詞也。
那當然不是說因為日本人愛在廁所內閱讀所以日本人的創意比香港人高,我相信香港也有很多人在廁所內看報紙、雜誌、書籍,而是這樣就反映出那最根本的問題︰香港人並不重視自己獨處的時間,或更甚的沒有獨處的時間。
在書中有說一個關於養魚的故事,魚兒在瀨戶內海的島上,往往在排水管旁游來游去,一有東西出來,魚兒便嘩地聚集過來,轉眼間把東西吃光。聰明的你應該知道,那是用作排糞便的排水口,魚兒吃的是什麼就可以想像得到。然而我們吃魚時,有沒有想像得到我們與自己糞便的這種大自然的鏈子呢?
同樣,當我們看見很富創意的事物時,也同時想像一下它們的概念也可能源自廁所;或是無論在家中的舒適廁所也,到朋友家陌生的廁所也好,還是去街邊髒死的公廁也好,也同時想像一下這?也有可能是一些創意的「出生」地。那對「創意」及「廁所」定會有另一番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