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6-16 14:25:50踐實山人
【專欄】“太陽”創傷記憶的轉化
後現代歷史學常引起爭議,是被指責抽離了材料事實基礎,把歷史看作是一種敘述或講故事的方式,看重的是一種表述方式的呈現。像史景遷的《婦人王氏之死》,雖不是標準的後現代史學文本,但他書中把敘事史學手法運用得淋漓盡致,從地方志的殘跡斷片的資料,一直追蹤線索到蒲松齡的《聊齋誌異》,嶄露了高度說故事的能力。這樣一種重構與舖敘歷史的方式,確實與後現代敘事有了暗合之處。
但我想強調的,不是後現代史事,而是那一種富創造力的敘事與講故事的方式,許多時候它也能形成一種轉化創傷記憶的能力,甚至是開拓民間的記憶空間,並試圖反撥被官方壟斷的歷史詮釋。像最近看的一部紀錄片與一本書,故事背後皆蘊含不可磨滅的歷史記憶,折射出政治災難的創傷記憶。更巧的是,兩者竟都與“太陽”發生了關係。
《沒有太陽的日子》,是香港導演舒淇的作品,他的原來構想是想以侯德建為題材,拍攝他在中國六四事件中的角色扮演。最終鏡頭一轉,他卻利用攝影機把六四事件對他個人、家人、朋友的影響紀錄下來,包括訪問當日在天安門現場的張堅庭、六四那天逃離去英國的中國詩人多多,還有參與在香港重新豎立天安門民主女神像的畫家黃仁逵等。因為是屬訪談性質,故事聽來平淡,像舒淇個人圍繞在家人的移民問題,但這些類似個人生活史的背後,卻透露出未回歸前香港人的感情激盪裡,同樣存在濃厚的六四影子。這種記憶表面看來有點瑣碎,可是它具有撫慰與反思的意味,說明了創傷的記憶,必定要獲得某個程度的公開、回憶,否則那一股壓抑的心理情緒,或形成一種社會性的集體壓抑個性。
另外,是一個有關《太陽菩薩的故事》。話說明朝末年,崇禎皇帝因李自成造反,逃到媒山自縊,但後來北京城卻被清兵占去。崇禎的第三個女兒成功逃走,隱藏在一間尼姑庵,落發修行。為紀念父親於三月十九日歸天,以及明朝的覆滅,她編了一卷的《太陽經》在民間流傳。後來三月十九日被視為太陽神的生日,百姓都前往祭祀,於是太陽生日特別成了中國東南沿海地區對崇禎之死的歷史記憶。
其實,如果沒有當日那巧思的創造,恐無法瞞過清朝皇帝。這樣一個政治事件,演變成一種‘地方性話語”,把殘痛的歷史記憶化入了地方民俗傳統,使凝聚的傷害記憶重新得到了釋放。只是後來祭祀太陽生日的活動,已經變成一般祈福消災的意義,後代的普通信眾逐慚忘記它原本包含的痛苦回憶。但仍讓人啟發的是,把歷史記憶轉化,寄寓在民間故事與習俗當中,不啻為創造豐富民間文本資產方式之一。
創傷記憶若無法得到舒解、轉化,它將重覆與延續過去的悲傷,使人們的記憶停留在情感震盪當中,無法得到理性的認識。中國六四事件、台灣的二二八事件等,常見有不同的反思與紀念方式,但五一三的創傷記憶,仍然是大眾禁忌,族群間一道難以縫合的傷口。除了每逢五一三來臨時,在報章上做含蓄的呼吁之外,鮮少見有其他形式,讓這段歷史記憶可以突破防線,創造出五一三詮釋的民間文本。五一三不僅僅是一個歷史記憶,它也是許多人生活史的一部份。我們缺乏的,是這種創造性的轉化能力。
最近龍應台來馬談“文化空間解嚴”,在吉隆坡那場演講,從主題、主講場地、主持人至整個社會氛圍,都似籠罩一絲的荒謬感。荒謬感來自處在一個保守文化氛圍與保守權力支配場域中,興談權力批判與空間解嚴問題。許多文化創意與文化資產的創造,最需要是自由開放的文化空間與社會環境,文化創造的動力不只是表面的文學館、古蹟、文化紀念館而已,它背後更大的一個象徵意義,是民眾可以從老房、紀念館,甚至是一顆老樹,去仗量歷史記憶的緯度,從中轉化與創造資源。我們沒有紀念五一三的電影、紀錄片或口述歷史,也沒有五一三紀念館、更沒有關於五一三的歷史論述,一切都封鎖在戒嚴空間。如果有一天,這一些都不再成為禁忌,我想創傷記憶的解放,才真正讓我們看見所謂的空間解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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