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5-07 13:06:47踐實山人

【專欄】尋找民間立場

民間是與國家權力相對的一個概念。廣義的”民間”即指知識份子的”非廟堂立場”,知識份子在離開廟堂後,在民間建立自己在專業知識上的價值系統,形成一個與廟堂即不相通、也不相排斥的民間崗位。所謂知識份子的民間立場與工作崗位,是指各具公共關懷意識的專業人士,在其專業位置上針對公共事務發言的一種恣態,及其扮演的社會角色。

談民間需要發言權,裡頭實蘊含一種危機感與心理情緒。不只是因為受政治危機感的刺激,華人社會在馬來西亞的邊緣發言位置外,也因去年政黨收購媒體後,官方掌控太多發言權的問題一再加劇,民間言論空間急遽被壓縮,公眾話語益趨微弱,進而釀成更深重焦慮的集體心理狀態。就這樣的憂患脈絡談下來,我們接著要談的是,究竟要如何去突破目前狹隘的言論空間、傳播形式如何等等,讓大眾說話的管道更加順暢。今天我想改以另一種思維方式去談這個問題,即我們要如何去建構民間話語空間這個問題,特別是在發言空間與表達意見權利上,如何尋找”民間立場”?簡單而言,“立場”就是思想發言的位置,一個與現實關懷緊密相扣的當代立場,終究是貼近這塊土地的。

然而,看問題需要一種”解釋框架”,我們在探討今日的政治環境、社會情態、價值取向與社會發展的關係,不能只從歷史上切一小塊,然後放在放大鏡下檢視。而是得先總結過去的歷史經驗,然後再從今日我們面對的處境去尋找/提出新的問題意識。民間立場具有高度的自發性、草根性與自覺性,這樣的民間崗位不只具有消解國家霸權作用,也提供一個獨立批判的社會位置。

舉例而言,像中國近年來文人作家們致力呼喚要回歸民間,尋找民間立場/民間崗位的熾烈討論。包括在80及90年代,知識界提”重寫文學史””重寫思想史”的問題。主要亦是希望能擺脫官方霸權的主流論述,長久以來使許多的歷史記憶受到嚴重的扭曲。呼喚民間的聲音成為真正的歷史詮釋者,即是要向官方權力中心奪回發言權的一種表現,必須利用民間力量抗衡一個族群失語及失憶的悲劇,以民間話語來取代官方話語。雖然中國的問題有它不同的語境和問題意識,但因為它面對的仍是和我國一樣的牢固權威政治體制,故仍可提供我們思想資源與參照,如何避免過多不必要的政治干預。

一般受中國文化影響極深的知識份子,具有兩大特點:一、憂患意識重;二、以天下為己任。如果無法擺脫舊日士大夫的傳統情懷,表露出濃厚的”廟堂意識”,冀通過知識或學術來介入政治活動,參於政治成了唯一介入社會的管道。像以往一部中國政治歷史,國家權力意識形態往往就彰顯好權士大夫的意識形態。至新一代的現代知識份子,在意識上與行動上已能擺脫對”廟堂”的依賴和眷戀,才使學術成為一種專業學科,建立起專業自身的價值體系,不使學術成為政治的奴婢,這才是現代知識份子的”廣場意識”。

回歸馬來西亞的情境,學術不只是無法影響、無力改變政治環境,甚至是喪失了作為獨立專業學科的價值,主要是政府強大的控制與收編能力,外有內安法令,內有大專法令,現又有行為操守協議書(AkuJanji),其後遺癥是使大學內瀰漫著相互猜測的氛圍,恐製造出更多的”學生特務”,擴散不健康的”報告文化”。

從大學的例子,我們看見官僚及不民主的體制將壓抑個體的存在,並將使個人思想逐漸萎縮。在大學體制內的教授或講師,如大閘蟹動彈不得,根本無法有效地發揮公共知識份子的角色。有者還有逐步被體制所收編,進一步成為官方的學術裝飾品。回到今天的主題,面對龐大的國家機器,該如何堅持民間立場,在民間崗位上發揮影響力,甚至於也在體制內開拓民主的空間?

首先,華社存有的兩種心態必須被處理。一是孤兒心態、二是知識菁英心態。孤兒心態是一種被國家遺棄形成封閉及壓抑的集體心理,有一種渴望受到國家關愛的迫切感。也許我們要思考的是,如何讓孤兒意識或邊緣意識發揮積極作。像間演藝聯盟和首都劇場的成立,這一群民間藝術工作者站在提昇民間藝術文化的工作崗位,開辟更多的演繹空間,是一種”藝術自主”的表現。至於有關”菁英心態”,我個人常持有的一個疑問是:知識份子是不是超越民間的社會形象?知識菁英如何在民間尋找自己的位置,用知識權力來替老百姓講話?同時也必須思考這是屬於誰的民間,它的組合成員有誰?

華社著書立說、辦雜誌來傳達理念的傳統不強,一般的發言意見都集中在報章評論,但如今報章言論自由尺度不斷在政治干預下縮小;加上評論人罷寫後,縱然另闢陣地,如《勁報評論》最終在出版10期後夭折,這說明了什么?目前一個現象是,許多昔日專欄評論作者,把報章評論文字結集成書,暫且保溫評論人的身份。然而我們更希望看到的,是”書寫習慣”的養成,發揮”無處不說、無處不寫”的諫言性格,以此減少對報章的依賴。

談民間的發言權,並不限於知識菁英。而是要在不同專業領域工作崗位上,如何能把自身專業角色提升,使專業知識擔負傳承人類精神文化的責任。特別是個人資源有限的”民間學者”、”民間工作者”,傾注全力為社會累積更多的文化資本,他們在重建歷史記憶上,是一支堅厚的基層研究生力軍。在這些文史民間學者身上,體現”建構也是另一種批判”的堅持,這是瀕臨危機邊緣所轉化出的反擊力量,是官方靡靡之音中的清醒聲音。

是故,確立自我的民間立場及專業價值,是進行社會批判介入第一步!

(本文為”民間需要發言權”談會上的演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