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5-07 02:12:51踐實山人

【專欄】學術視野與研究視角


到樟宜機場接葛兆光教授,果見非典型肺炎的威力,機場一片冷清。葛教授帶──口罩出來,一年半不見,白髮增添許多,搞思想的人最容易老。一如往昔,葛教授的親合力,令人如沐春風。葛教授說,上回到馬來西亞,未能到其他地方瀏覽,甚覺可惜,直說馬來西亞半傳統半現代的特色很特別,若全部現代化就沒有特色了。

葛教授是思想史學者,敘述問題背後,總有一個歷史的眼光在打量。在車上,他掃描式的比較中國與台灣的研究狀況,有一段話特別值得回味。說起明清思想/文化的研究,他認為這部份恐怕是台灣做得比較好。但台灣做明清的,是有兩批人走不同的研究路子,一批是跟隨余英時路向,如王汎森、李孝悌等人;另一批則是走新社會史、新文化史路子,如熊秉真等。而上古史,因出土材料緣故,中國較有優勢與條件,唐以前也是中國做得較好。至於晚清這一塊,最涉及研究者的政治立場,所以難以評價。

上個月台灣中研院近史所的熊秉真教授曾到國大,講解她如何運用古代醫學材料,探討明清時期男性的自我形塑,題目是“種子方與獨臥吟:近世中國男性之自我形塑”。無論是研究視角與材料運用都很新穎,有開眼界之感。聯結葛教授那番話,已點出一個重要的學術問題,即研究視角與方法的使用,將決定材料以怎樣的形態呈現出來。換句話說,材料為血肉,方法為骨幹,只有兩者均衡交融,才能架構起具說服力的歷史敘述。況且,材料需要鞭打才能說話,如何鞭打材料就涉及一個研究視角的方法(理論)問題。

新眼光勝過新資料

現今學術界益發注重開發多元的研究視角,就是期待尋找更多新眼光,像美國著名漢學家艾爾曼(BenjaminElman)與何偉亞(JamesL.Hevia)甚至倡言“新眼光勝過新資料”。這眼光常被誤解為主觀的想像,像何偉亞教授的著作《懷柔遠人──馬嘎爾尼使華的中英禮儀衝突》,在1995年出版後引起學術界的爭議,關鍵在于其後現代的研究視角與詮釋方式,結果遭學者周錫瑞(JosephW.Esherick)抨擊為望文生義與過度想像,對材料多有誤讀處。在中文學術界,有關這部書的討論,也曾經在《廿一世紀》延續了兩年,參與的學者有羅志田、張隆溪與葛劍雄等人。

“馬嘎爾尼事件”是中英外交史上的大事,學術界對當初馬嘎爾尼覲見乾隆皇帝的“叩頭”問題,及後來引發的鴉片戰爭關聯性,各有不同的解讀。何偉亞在處理這段明清對外關係史時,縱然方法上引起一些學者的不滿,但他提出“動搖史料(事實)與解釋之間的那種通常以為眾皆認可的關係”,重新審視早期史學成果裡的權力結構,搖動一些習已為常的西方主義話語與偏見;在理論框架上,棄受費正清影響的“朝貢制度”為分析框架,以“清朝的賓禮”取而代之,翻新了學術界的耳目。也難怪此書備受美國亞洲學會評選委員會的讚賞,在1997年頒此書為“列文森最佳著作獎”,得獎理由是“後現代式解釋與新的檔案材料”的結合,印證了血肉與骨幹,不可缺一。

做研究確實需要學術的視野,了解不同領域研究視角與方法論的運用,才更能把握動態性的研究發展。每一種研究視角又與作者的敘述意圖有關,換句話說,方法背後有各自的問題意識,所以那不僅僅是為掌握學術潮流,而是了解為什么某些問題會成為中心問題,某些問題又被置之邊緣,這涉及複雜的語境(context)問題,就不在這裡討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