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追緝】馬華寫作者的思想基礎問題
我想這並非是無的放矢的觀察,更不是要以一竹竿打翻整船人(指整個馬華文學界)。這樣嚴厲的詰問,是要讓我們回到一個最原初的思考點上,進一步思考馬華寫作者的思想基礎的基本問題。我們不能輕忽,文學寫作也是一種思想行動,它能通過創作提供一套個人與自我相處的生存模式,也能提出個人與國家與社會之間應維持怎樣的恰當關係與界限所在,又或在寫作中進行價值問題的思考。
文學作品中的不同思考,正代表社會多元思考的流動。而文學作品的高度與深度,與作品中如何能詮釋問題與架構思想更是息息相關。不同文學語言的實踐,也是一種文學秩序的試煉,它最終會經由文學轉化成一種文化形式或文化秩序。如同美國作家Susan Sontag所說,文學要能闡述問題(當然是以文學問題為優先),文學離不開對話,它具備回應的能力,對於自我,抑或社會。
也許這得胥視我們對文學的信仰有多堅定,是否能堅信一個社會的文學狀態與寫作者的寫作狀態,能反映社會的人心與精神浮動,讓文學作品能捕捉流竄於個人抑或社會的情緒浮動,蘊藏在靈魂生命底裏的暗流。這裏頭不需分議題的大小,或筆觸的輕重,它所描繪出的不外是每一個時代的寫作者的思考與生存模式,甚至是生命情境。
這樣一種堅信,讓我們有理由相信,個人即是獨立自主,卻也難以抽離於社會(語境)。獨立在於寫作的價值乃取自於自我內在的要求,它可以獨立自足,而非以社會標準為依據(這說明作家是為自我而服務的),可是文學作品作為社會文學生產的一部份,作為文學價值的提供者,又與社會的運作機制脫離不了關係。
誠然,作家真正被要求的是承擔文學責任,而並非社會責任,可是吊詭的是,對文學責任的實踐,也是社會責任的一部份。例如大學裏的知識人首要被要求履行其學術責任,那是基本職責所在,但在自我工作崗位上,能否跨越基本責任,藉學術來與社會對話,那是跨越了知識價值的範疇,試圖把知識價值轉化成社會價值。
所以說,如果不缺信仰的話,對文學有所實現具備信心的話,我們就必須正視思想貧弱與慵懶思考的問題,不能全然把問題歸咎於社會條件或文化養份不足的安全理由。檢閱思想貧弱與慵懶思考的症狀,不是建立在經典缺席問題基礎上,而是近十年來逐漸明顯的“文學失責”現象,無論是通過創作抑或評論,我們似乎失去了提出實質的文學問題的能力,又或通過文學去實現某種想望。
這背後的隱憂是,馬華文學要如何承擔起它當下的文學責任,例如在現代主義大潮底下,寫作者在美學的追求與歷史的厚度之間,面臨了二選一的難題。再加上後現代主義的衝擊,充滿著對歷史不信任與嘲諷的氛圍,馬華文學如何周旋其間?如果在個人的美學追求與寫作者的文學責任之間,不是絕然衝突的話,那又該如果建立一套文學的標準,讓兩者可以有所溝通?
這或許正是我輩的責任,在充滿殘缺的馬華社會體質,如何重建對文學以及文學專業的信心(馬華學術專業也面對同樣的問題),那是一則無法回避的難題。思想貧弱與慵懶思考確實也與社會的知識結構與思想能力有關,這情形不拘限於文學界,但提供文學價值的寫作者不能任意忽視這問題,在敏感與憐憫的文學心靈底下,仍保有思想的敏銳與高度。
刊登《光華日報.眾議園》16.7.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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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強調的是,馬華文學必須注意是"如何寫?"而不是"寫甚麼?"(但並不是不重要)其實很多題材都在那裡了,可是如何把它深化的表現出來.這涉及到文學語言和技藝層面,也就是文學性的問題.這是馬華文學最弱的一環.除了訓練和環境資源外,更多時候它需要才具.
文學性未必是"神聖不可侵犯",但做為文學而以文學本質存在,文學性自是首要的考量(不信可去讀一讀歷來諾貝爾文學獎的獲獎理由,即使有些背後具有政治因素,大都飾以文學性特色為主)因為你會很難想像,一個不具有文學性的作品而被稱之為文學,除了在國家主義話語之下才有這個可能.
一直以來,馬華並不缺乏在"文學作品"中表現其"在地語境"和"思想"的創作,尤其是因襲自五四寫實主義的作品,他們的文本對應著時代的生活,甚至政治文化的揭顯.(從老寫實的方,韋,駝,原到"新"寫實的宋,丁,菊,小,川,商,陳蝶等等),這些作品你能夠說它不具有思想?不反映生活?(沒有人寫五一三?丁雲的"圍鄉"不就是?難道要人人都寫五一三?)但為何有些作品會脫穎而出,有些卻受批評?(我並不想以黃錦樹批方北方的標準去做認定,而寧願以一種書寫典範的轉移來解說.如最近韓寒批巴金和冰心一樣,一種書寫/敘事語言的漸趨豐富進化,時代的轉移,自然會造成下一代對上一代的敘事語言和技巧形成不滿.這原本是文學創作的必然之路)是思想不夠深刻嗎,還是不知道如何更有效的表現?或許還有其他因素?
思想的文學性,或文學的思想性,這仍有其區分.但一置於國家主義話語下,就成了僵化的某種意識形態表述.所以,我不敢說,一個人的書寫是沒有思想的,因為所有寫下的文字都具有思想,所有語言如光,都在召喚著物進入他(或集體的他們)的世界.
嘿!莊華興並不需要打倒,相信也沒人有興趣打倒.
尤其面對一個國家主義文學的忠誠者,並常常以其文學意識形態話語進行"召魂術",說要"打倒",可真還困難!因為他一直都陷在某種國家主義的迷思中.
當他說"作品並非可以輕易脫離語境"時,明顯的,他已預設了這個語境為國家語境,所以才會引衍出後面那句"歷史和當下實為其核心內容",這是以一概全,如我上文所說的,在國家主義話語下,將文學簡化成某種單一的思考.將它置入括號之中,而忽略了文學的多面性.所以最後更是圖窮匕現(國家霸權話語的匕刃)的指出:"但它依然受語境制約--國家霸權,跨國資本,在地生產等等",以一種極之排外的"偽本土性"("偽"字在此沒有貶義),飾以慵懶思考的批判(魏則以此見獵心喜,衍引此批判,就其文學無能涉入公共場域與社會政治的思維理路發揮,用一種消費批判的專欄文章方式來處理,實則其所論及的,與莊所言,是兩類不同關注層面的思考問題)以建構在國家主義話語之下的馬華文學.
莊華興真的不懂文學的本質嗎?更簡單一句的是:他不懂文學嗎?我當然不敢草率的說是.
然而,從他所提及的"在地語境","神聖不可侵犯的文學性"與"思想與美學的對立二分法 "來看,我不得不認為他對文學認知的薄弱.(文學評論最容易簡單的方法,就是以一種主義話語來處理文學的問題.如在莊式國家主義話語之下,或張式後現代主義論述中,文學的複雜性因其意識/視角之蔽而變得簡化)
其實只要稍具文學創作經驗的人都會理解,文學與思想不可能二分.但文學與國家主義思想卻不必然.一如創作與存在語境/思想是如呼吸般自然的吞吐,但卻與"在地語境"(國家主義話語下的本土語境)卻未必然.若連這最基本的文學認知都無法瞭解,如何談文學的思想呢?
所以在這認知下,才有海明威的"戰地鐘聲",也有非一般在地語境的"老人與海":有Naipaul寫後殖民國家的印度文化歷史,也有卡夫卡,卡繆和沙特等的存在主義敘事,至於詩人的詩筆,就非在不在地語境所能框限了.換句話說,文學是多面向的,若企圖以國家主義話語之簡,馭文學之繁,不免對文學想像,無疑是給以最粗暴的對待了.
私我書寫,或國族表述,本土語境,或離散話語,存在自身,或歷史記憶的書寫,都是隨個人喜好和創作意圖而定,馬華文學的豐富性即在這裡.(但文學語言表述,必須對準.語言,其實是文學創作的基本要求)
在這裡順便提一個題外話,倘若如莊華興在上文所責疑的"難道文學性是不可侵犯的嗎?",讓我想到Benjamin所強調的,一直以來,文學史成了大家追蹤文學的蹤跡,然而"文學史"是以史為時間縱直的史記,文學被客體化了.因此他提出了在研究文學時,理應以"文學學"為主,文學的主體性才能保留下來.
當然,這可供另類思考的面向.但對莊的後殖民=本土化的鏡像分裂焦慮,我多少還是可以理解的.
(留言版千字的限制真麻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