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16 20:51:26踐實山人

【思想追緝】馬華寫作者的思想基礎問題

上一篇文章提及《蕉風》的文學實踐問題,有不少關心文學的朋友接續提出許多關鍵性的想法,從《蕉風》的編輯、資源、專業性等,擴及至馬華文學生態,以及寫作者背後的思考與思想準備等。其中莊華興的提問:“文化積澱貧乏的社會是否就可以成為作家或廣義的文學營運者拒絕思考的藉口?”一語中的掀開大家所諱言的──馬華寫作者的思想貧弱與慵懶思考的問題。

我想這並非是無的放矢的觀察,更不是要以一竹竿打翻整船人(指整個馬華文學界)。這樣嚴厲的詰問,是要讓我們回到一個最原初的思考點上,進一步思考馬華寫作者的思想基礎的基本問題。我們不能輕忽,文學寫作也是一種思想行動,它能通過創作提供一套個人與自我相處的生存模式,也能提出個人與國家與社會之間應維持怎樣的恰當關係與界限所在,又或在寫作中進行價值問題的思考。

文學作品中的不同思考,正代表社會多元思考的流動。而文學作品的高度與深度,與作品中如何能詮釋問題與架構思想更是息息相關。不同文學語言的實踐,也是一種文學秩序的試煉,它最終會經由文學轉化成一種文化形式或文化秩序。如同美國作家Susan Sontag所說,文學要能闡述問題(當然是以文學問題為優先),文學離不開對話,它具備回應的能力,對於自我,抑或社會。

也許這得胥視我們對文學的信仰有多堅定,是否能堅信一個社會的文學狀態與寫作者的寫作狀態,能反映社會的人心與精神浮動,讓文學作品能捕捉流竄於個人抑或社會的情緒浮動,蘊藏在靈魂生命底裏的暗流。這裏頭不需分議題的大小,或筆觸的輕重,它所描繪出的不外是每一個時代的寫作者的思考與生存模式,甚至是生命情境。

這樣一種堅信,讓我們有理由相信,個人即是獨立自主,卻也難以抽離於社會(語境)。獨立在於寫作的價值乃取自於自我內在的要求,它可以獨立自足,而非以社會標準為依據(這說明作家是為自我而服務的),可是文學作品作為社會文學生產的一部份,作為文學價值的提供者,又與社會的運作機制脫離不了關係。

誠然,作家真正被要求的是承擔文學責任,而並非社會責任,可是吊詭的是,對文學責任的實踐,也是社會責任的一部份。例如大學裏的知識人首要被要求履行其學術責任,那是基本職責所在,但在自我工作崗位上,能否跨越基本責任,藉學術來與社會對話,那是跨越了知識價值的範疇,試圖把知識價值轉化成社會價值。

所以說,如果不缺信仰的話,對文學有所實現具備信心的話,我們就必須正視思想貧弱與慵懶思考的問題,不能全然把問題歸咎於社會條件或文化養份不足的安全理由。檢閱思想貧弱與慵懶思考的症狀,不是建立在經典缺席問題基礎上,而是近十年來逐漸明顯的“文學失責”現象,無論是通過創作抑或評論,我們似乎失去了提出實質的文學問題的能力,又或通過文學去實現某種想望。

這背後的隱憂是,馬華文學要如何承擔起它當下的文學責任,例如在現代主義大潮底下,寫作者在美學的追求與歷史的厚度之間,面臨了二選一的難題。再加上後現代主義的衝擊,充滿著對歷史不信任與嘲諷的氛圍,馬華文學如何周旋其間?如果在個人的美學追求與寫作者的文學責任之間,不是絕然衝突的話,那又該如果建立一套文學的標準,讓兩者可以有所溝通?

這或許正是我輩的責任,在充滿殘缺的馬華社會體質,如何重建對文學以及文學專業的信心(馬華學術專業也面對同樣的問題),那是一則無法回避的難題。思想貧弱與慵懶思考確實也與社會的知識結構與思想能力有關,這情形不拘限於文學界,但提供文學價值的寫作者不能任意忽視這問題,在敏感與憐憫的文學心靈底下,仍保有思想的敏銳與高度。

刊登《光華日報.眾議園》16.7.2008
1010 2008-07-28 17:10:09

私我書寫,或國族表述,本土語境,或離散話語,存在自身,或歷史記憶的書寫,都是隨個人喜好和創作意圖而定,馬華文學的豐富性即在這裡.(但文學語言表述,必須對準.語言,其實是文學創作的基本要求)

在這裡順便提一個題外話,倘若如莊華興在上文所責疑的"難道文學性是不可侵犯的嗎?",讓我想到Benjamin所強調的,一直以來,文學史成了大家追蹤文學的蹤跡,然而"文學史"是以史為時間縱直的史記,文學被客體化了.因此他提出了在研究文學時,理應以"文學學"為主,文學的主體性才能保留下來.

當然,這可供另類思考的面向.但對莊的後殖民=本土化的鏡像分裂焦慮,我多少還是可以理解的.

(留言版千字的限制真麻煩啊!!)

99 2008-07-28 16:48:09

我常強調的是,馬華文學必須注意是"如何寫?"而不是"寫甚麼?"(但並不是不重要)其實很多題材都在那裡了,可是如何把它深化的表現出來.這涉及到文學語言和技藝層面,也就是文學性的問題.這是馬華文學最弱的一環.除了訓練和環境資源外,更多時候它需要才具.

文學性未必是"神聖不可侵犯",但做為文學而以文學本質存在,文學性自是首要的考量(不信可去讀一讀歷來諾貝爾文學獎的獲獎理由,即使有些背後具有政治因素,大都飾以文學性特色為主)因為你會很難想像,一個不具有文學性的作品而被稱之為文學,除了在國家主義話語之下才有這個可能.

一直以來,馬華並不缺乏在"文學作品"中表現其"在地語境"和"思想"的創作,尤其是因襲自五四寫實主義的作品,他們的文本對應著時代的生活,甚至政治文化的揭顯.(從老寫實的方,韋,駝,原到"新"寫實的宋,丁,菊,小,川,商,陳蝶等等),這些作品你能夠說它不具有思想?不反映生活?(沒有人寫五一三?丁雲的"圍鄉"不就是?難道要人人都寫五一三?)但為何有些作品會脫穎而出,有些卻受批評?(我並不想以黃錦樹批方北方的標準去做認定,而寧願以一種書寫典範的轉移來解說.如最近韓寒批巴金和冰心一樣,一種書寫/敘事語言的漸趨豐富進化,時代的轉移,自然會造成下一代對上一代的敘事語言和技巧形成不滿.這原本是文學創作的必然之路)是思想不夠深刻嗎,還是不知道如何更有效的表現?或許還有其他因素?

思想的文學性,或文學的思想性,這仍有其區分.但一置於國家主義話語下,就成了僵化的某種意識形態表述.所以,我不敢說,一個人的書寫是沒有思想的,因為所有寫下的文字都具有思想,所有語言如光,都在召喚著物進入他(或集體的他們)的世界.

88 2008-07-28 15:51:52

嘿!莊華興並不需要打倒,相信也沒人有興趣打倒.

尤其面對一個國家主義文學的忠誠者,並常常以其文學意識形態話語進行"召魂術",說要"打倒",可真還困難!因為他一直都陷在某種國家主義的迷思中.

當他說"作品並非可以輕易脫離語境"時,明顯的,他已預設了這個語境為國家語境,所以才會引衍出後面那句"歷史和當下實為其核心內容",這是以一概全,如我上文所說的,在國家主義話語下,將文學簡化成某種單一的思考.將它置入括號之中,而忽略了文學的多面性.所以最後更是圖窮匕現(國家霸權話語的匕刃)的指出:"但它依然受語境制約--國家霸權,跨國資本,在地生產等等",以一種極之排外的"偽本土性"("偽"字在此沒有貶義),飾以慵懶思考的批判(魏則以此見獵心喜,衍引此批判,就其文學無能涉入公共場域與社會政治的思維理路發揮,用一種消費批判的專欄文章方式來處理,實則其所論及的,與莊所言,是兩類不同關注層面的思考問題)以建構在國家主義話語之下的馬華文學.

莊華興真的不懂文學的本質嗎?更簡單一句的是:他不懂文學嗎?我當然不敢草率的說是.

然而,從他所提及的"在地語境","神聖不可侵犯的文學性"與"思想與美學的對立二分法 "來看,我不得不認為他對文學認知的薄弱.(文學評論最容易簡單的方法,就是以一種主義話語來處理文學的問題.如在莊式國家主義話語之下,或張式後現代主義論述中,文學的複雜性因其意識/視角之蔽而變得簡化)

其實只要稍具文學創作經驗的人都會理解,文學與思想不可能二分.但文學與國家主義思想卻不必然.一如創作與存在語境/思想是如呼吸般自然的吞吐,但卻與"在地語境"(國家主義話語下的本土語境)卻未必然.若連這最基本的文學認知都無法瞭解,如何談文學的思想呢?

所以在這認知下,才有海明威的"戰地鐘聲",也有非一般在地語境的"老人與海":有Naipaul寫後殖民國家的印度文化歷史,也有卡夫卡,卡繆和沙特等的存在主義敘事,至於詩人的詩筆,就非在不在地語境所能框限了.換句話說,文學是多面向的,若企圖以國家主義話語之簡,馭文學之繁,不免對文學想像,無疑是給以最粗暴的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