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15 01:39:07踐實山人

【專欄】優入聖域背後的權力關係



韓貞是一名陶匠,本是興化人,後來移居泰州,拜泰州學派始祖王艮兒子王襞為師。學有所悟後,在泰州安豐場講學,從者眾多,可稱為布衣學者。有一次,王襞邀請他參加當地一個論學聚會,一介布衣的他,自然是素衣赴約,布杉芒履的他,便成為大家的笑柄。這是因為在場的儒者,皆為海內名賢,身著儒巾深衣,個個標準儒者的打扮;並且道貌岸然、正襟危坐,頗像因持敬太過而被批評為拘儒的朱子後學的模樣。

一向倡道以化俗的韓貞被譏笑,主要是他沒有了解及遵從當時作為一名儒者所應有的打扮,甚至包括了談話的禮儀節度,所以看在其他儒者眼中,甚不是滋味。從今日的眼光來看,這當然是迂儒所作,不值效法。但不可否認,當一些形式規格被儒者視為普遍認同的準則時,它就形成了一個特定的權力圈子,像以上的例子,就連外表形貌也可作為判別同志與他者的一種檢驗。

這難免會令人疑惑,究竟古時儒者是以什么取得自己身份的合法性?換句話說,欲優入聖域者應取得怎樣的一種「執照」?以此上溯,可了解當儒家進入權力世界後,它背後其實充滿了各種意識形態與權力佈局。只要讀了黃進興的《優入聖域:權力、信仰與正當性》,即可知道當儒者形成一個權力網絡,即會產生排他性,藉以維護這個網絡的利益關係,在官場逐鹿的儒者尤是如此。像在孔廟從祀制上,朝廷的儒者各以維護道統為名,不惜打壓另一種思想,遂使程朱學與陸王學,成了權力爭奪的兩大思想集團。那已並非「行道之儒」,而是「行權之儒」了。

假借孔子收攏人心

其實官場中的儒者,也常假借孔子為重,依賴聖人之威望以取得道德制高點。或皇帝試圖行儒者之道,以拉攏儒者士人之心,這種文化懷柔手法,古人早顯露其高明手段。但前人的智慧又往往是後來者所難比擬的。所謂行儒之道以執權,在朝廷裡並非是作為一種口號而提出,這也說明何以不少儒者紛紛著書以建立自己學說的道統系譜,在系譜當中證明某種思想的正統性,以為他們的權力取得尋找道德合法性的支撐理由。這些儒者不但熟讀經典,且洞曉各朝代興衰之理,滿腹治理之道。

這是因為以往儒者皆有「得君行道」的觀念,認為「外王」必須以「內聖」為基礎,在這樣信念中,便希望能有機會晉見與扶持皇帝,實現君臣「共治天下」的政治理想。像余英時在《朱熹的歷史世界》書中,就試圖重構朱熹與現實政治的關係,說明他如何在權力關係中自處,特別是面對朝廷內屬於職業官僚集團的挑戰。其後果是,在慶元時期,朱學一度被判為「偽學」,不少儒官皆因道學名目而被牽連在內,這一些莫不是權力鬥爭的結果。這也是何以余英時把朱熹所處的時代,喻為「後王安石時代」,因為從歷史脈絡的追溯,可發現王安石新法背後的價值,正是維繫在「得君行道」與「共治天下」的政治理想上。

但今日時代已有轉變,政治權力世界異常複雜,君臣共治的理想,只是虛設的烏托邦。若仍有此懷想,恐是一廂情願之想望。更何況今日的「君」或「臣」究竟能否像古時般的君臣,熟讀各種經史經典,若不如此,如何嫻熟運用聖賢的道理來治理國家或社會。只把孔子搬出或亮出《論語》,即以儒者或儒家追隨者自居,以為從此躍入聖域,頂上多了一圈道德光環,取得那一張入聖的執照,恐也是自欺欺人。

聖賢的話變成一個權力場域,終究是脫離了學術或學問的範疇。更多人為的結果,更導致它變成一種粉飾的工具,或製造出一種虛幻的學術權力或圈子,這早已遠離聖賢之意。近日馬華社會興起一股的孔子熱或讀《論語》熱,究竟真是崇尚古人之意而欲學孔,還是把古人古意當作光環,清明者心裡自有答案。諸不知平實的學習,比高調的口號,更加令人動心;尊孔的大動作,更可能會弄巧反拙。更可怖是不少趨之若鶩,耽耽競相應合者,似乎未視優入聖域背後的權力關係與虛幻意識。打孔子牌,是否已成為一種政治策略與修辭,想來是不言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