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6-02 02:36:27chong+neng

一代人的中國意識

「這個過份戲劇性的場面,也出人意料地將中國推向了更為核心的位置。」這段話驟眼看去,還以為正在描述中國當下的處境。踏進2008年,從雪災、西藏問題、聖火傳遞再到汶川地震,全球目光的確不得不投向中國,然而上面提到的「戲劇性場面」其實是來自許知遠在2004年寫的一篇名為<這一代人的中國意識>的文章,文中他談的其實是紐約9.11事件後他「這一代人的中國意識」。

「中國,加油」

「......申辦奧運會成功、加入WTO與中國進入世界杯。2001年的北京城至少經過了三次狂歡,在那些夜晚的長安街上、三里屯的酒吧裡,所有人都變成了兄弟姐妹,他們都為自己的國藉身份而驕傲。」他說那時「全世界都浸沉於冷戰結束的喜悅之中。」這裡,我不禁想起三年前七月七日,倫敦驚險贏得2012年奧運會舉辦權不到廿四小時,市內地鐵及巴士便接連發生了炸彈爆炸,造成嚴重傷亡,人們從極喜跌至極悲中去;正如相距不足兩個星期,電視螢光幕上那些中國年青高喊同一句:「中國,加油!」當中卻帶著很不一樣的悲情。無論是紐約9.11事件中的紐約人、倫敦7.7大爆炸後的倫敦人,還是今次的汶川地震後的中國人,的確也是「所有人都變成了兄弟姐妹」,正如許知遠所言只有在「危機」與「使命感」出現時,「國家的意識才會以鮮明的姿態突顯出來。」然而,突然從悲情而來的突然感動與認同,能不能轉化成更持續的關懷與反思?
<這一代人的中國意識>一文中談的「這一代人」,其實只是像許知遠一樣,七○年代生,有機會讀很多翻譯書,可以在報刊中發表個人見解的一群,或者嚴格而言,他不足以代表整整一代的中國人,然而,卻跟我們這些七○年代生於澳門,成長於澳門的一群有很多相似之處:「幾乎未讀過古文,對於傳統文化一無了解」,「主要閱讀材料來自於被翻譯成中文的外版書籍與雜誌」,「談論中國時,口氣彷彿一個外來者」。我不切實際地想,如果許知遠這篇文章退後到現在才寫,他又會如何看同一年在中國發生的諸多事件對「這一代人的中國意識」的影響?更實際的設想是,像我這類七○年代生的澳門人,能不能透過這一連串的「中國,加油」,誠實地述說我們的「中國意識」?

假如讓我說下去

中國,我們總是欲言又止,更甚者,言不由衷。
看著那些為聖火在澳門傳遞而雀躍起來,在地震災情的鏡頭下神傷,在msn的名稱前面加上彩虹的八○年代生的澳門人,我總會想,這是不是他們最實在地意識到自己跟中國的連繫,或者作為中國人的身份?還是在他們心目中根不存在這種疑問?畢竟,問題還該回到自身──七○年代生的澳門人,九九年之前大學畢業的一代,我不禁要記起我最初的「意識」到中國的時候,正正是八○年代生的一代人不易了解的事情,這一代人的不了解,其中一個原因是我們不容易將這些喚起「中國意識」的事述說下去。有一段日子,電視經常播放日本侵華的紀錄片,最流行的是《我是中國人》、《我的中國心》和《勇敢的中國人》等一類愛國歌曲;這些歌在往後的日子又播放出不同的記憶與含意,成為另一種意識到中國的時刻,這些影像和聲音,比教科書中的中國歷史,更讓我們那一代人意識到中國,然而,如果我們的中國意識只能依靠這些講求即時感動的聲與畫,那畢竟是一種淺薄的意識,其結果就像一首失戀情歌,在不斷流逝與更新上榜的娛樂資訊中被遺忘──即使曾經是如此悲壯。
許知遠在談汶川地震的文章提到「我們仍面臨的深刻的環境、腐敗問題,每個人仍有強烈的不安全感,並抱有一種犬儒主義的心態……這些問題可能因為突然到來的巨大悲情而暫時被遺忘,但是它們並沒有自動消失。」並為自己對悲劇事件的遲鈍與冷漠感到「內心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道德困境。」文章刊登後,遭到不少網民的批評,危難當前,有沒有批判、反思的必要?在這個處於進行式的時刻,誠實面對自己的困惑,也許比過度的激情或急急歸納總結來得理性與真誠。汶川地震之所以讓中國成為焦點,一方面是它的確是一齣人間悲劇,而另一方面則是資訊相對開放的態度。許知遠寫<這一代人的中國意識>,錯了,他只寫出了他這類人的中國意識,我說我這一代人,也錯了,我沒法說出我那一代的新移民,不同成長背景的澳門人的中國意識。但許知遠是那一代人的一種,我也是我一代人的一類,就正如每一代人中的每一類人都有述說自己的「中國意識」的方法,只有互相尊重、態度開放、誠實,我們才可以真正將「一代人的中國意識」說下去,不必等待下一次奧運,下一次國殤。

(原刊於澳門日報.新園地.眾藝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