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5-04 23:34:06chong+neng

石頭傳說──讀陳煒恆《蓮峰廟史乘》及其他

 小時候我住黑沙環,那時我不知自己住的地方是「北區」,或者說那時還沒聽見人稱這地方為「北區」,從黑沙環出外,從外面回去黑沙環都要經過蓮峰廟,廟沒有進過,但廟的周圍卻常常吸引著我,很多想像,也聽過很多傳說。
  
從殯儀館過來,廟旁邊有一面躲在垂柳下的石,平滑得不尋常,上面刻寫著經文,小時候聽說過去很多人在那裡上吊自殺,晚上還會鬧鬼,於是廟裡的住持就在那裡寫上兩句佛經算超度亡魂,這石和上面的經文,現在我們還可以看得見,早前路過,還見佛經的紅給翻新過;再向前走,大紅花總會從鐵絲網的罅隙中鑽出來,鐵絲網下是一石造的圍欄,那時圍欄跟我高度相約,圍欄中每一支柱的頂部是一個個形狀像子彈的裝飾,除了近蓮峰廟正門的一柱,上面的不是子彈,是一隻小石獅,就只有這一隻,每一次我都特別留意牠,還試過數算要經過多少支柱才會看見石獅,但每次都數不準似的;後來,石獅子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我跟人說以前有隻石獅子,沒有人相信。

澳門陸沉

  走到蓮峰廟的側門,當然就是那一塊大石,大石被矮矮的鐵欄圍起,我記得有次問起長輩,為什麼要將一塊大石頭圍起來?長輩說:唔好走入去,小朋友一旦跨入圍欄之內,石頭就會裂開,漫延至整個澳門都會陸沉。那時我半信半疑,但偶爾還會想像一下澳門陸沉的情景,那塊石頭現在仍被圍起來,石頭本身更遭亂草遮掩著,或者澳門人真的怕陸沉,沒有人敢進去整理一下這塊在澳門殖民歷史上極為重要的石頭。或者,今時今日生在北區,不管是人還是石頭,是現實生活還是歷史文物,被邊緣化似乎是不可避免。
  我小時候沒有人願意認認真真告訴我這塊石頭的來歷,卻起碼給我一個傳說可以想像,可以記憶;今日這塊石頭,已沒有人願意再說它的故事,連一個傳說都不給小朋友去想像,他們要知道的,彷彿就只有一份被精選,當然同時有所排除的「遺產」名冊,一個「歷史城區」取代了幾百年的歷史。
  當然,要不是讀到陳煒恆的《蓮峰廟史乘》,我自己也不一定會記起這些有關蓮峰廟的傳說與記憶,他走了,卻留下很多澳門人應該有的牢騷。
  五本陳煒恆文存就疊起在我面前,從哪本讀起、從何時讀起是個大問題,跟一般因購書慾而買的書不同,這五本書你必得認認真真的將它們讀完;想著,一個畫面在腦中略過,那次我一個人無聊走進蓮峰廟,一班人走進廟內,帶頭的是一個興高采烈地講解的人,我一眼認出這人叫陳渡,那時我想靜,所以很快就走了,這是唯一一次遇上文字以外的他。另一次有機會遇見他應該在氹仔那片消失的濕地,那時有團體發起觀黑臉琵鷺活動,可惜我帶著一班學生,一直留在隊伍的後段,又錯失一次聽他說澳門歷史、談澳門生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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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猴傳說

於是,我從這記憶中的印象開始,也基於對「暗殺亞馬留」這歷史事件的興趣,所以決定先抽出《蓮峰廟史乘》來讀。沒想到半夜三更,我竟讀完整整一本。這本書的重要性和精彩之處已有人寫過書評了,而我最想說的,是這本說歷史的書說得有感情,作者毫不掩飾自己對研究對象的偏愛,像一個探險家向你興奮地訴說旅程中的見聞,然而在感性的筆觸底下,卻忠於史實,十分嚴謹地對手上各種史料進行比較和判斷;從本土歷史研究的角度而言,他的「偏愛」正正補充了在主流論述中被排除掉的一角。從美副將馬路到蓮峰廟一帶,其實有非常豐富的本土歷史文化資源,然而由於它的地理位置、它的旅遊及經濟價值,令它常常被邊緣化,只要看看那被野草掩蓋著的亞婆石、蓮峰廟內因久經失修而模糊不清的碑文,以及到處垃圾、煙蒂和尿臭的望廈炮台等等這些「歷史城區」以外的文物,你會知道我們對本土歷史的尊重竟也有地域之分。如此看來,陳煒恆在文章中再三強調蓮峰廟的重要性,不但出於個人的偏好,也是一種有心有力的抗衡。
  在路易斯.高美士的《澳門傳說》中,也有一則關於蓮峰廟的傳說,傳說中有一隻猴子,總喜歡在僧人們集體唸佛時爬到香案上,僧人起初十分不喜歡這位在不適當時候出現,而且像在監督他們唸經的不速之客,還曾經偷偷想將牠幹掉,然而,日子久了,僧人們不但已習慣了牠的存在,甚至會盼望牠的出現,打破每日苦修時的寂寞與沉悶。猴子後來隨著老方丈圓寂而消失,僧人便稱牠為「靈猴」。我合上《蓮峰廟史乘》,想起這個傳說,突然覺得陳煒恆就是那傳說中的靈猴。

莫兆忠(原載澳門日報.新園地.眾藝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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