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櫻花飛舞的季節已經過了幾個月，跟系裡新進的一年級新生們也大概混熟了。入了大學後初次迎接後輩這件事也代表，我差不多已經正式進入大學生的軌道了。

其實大學生這職業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好了不起的，就現在的社會觀來說，大部份的大人們都把大學生當成是社會上的亂源。

──其實他們說的並沒有錯。


整日無所事事，大大方方地花家裡的錢，抽煙喝酒泡妞上夜店，誇張一點的嗑藥打架殺人放火──什麼事都有人做過。

並不是道德觀低落或是社會生病什麼的。

其實就只是這樣而已。


還好父母把我的腦袋生得並不差，努力一點考進了還可以的大學，後者接觸的比較少，可以說是幾乎完全沒有，就只是個很普通的大學生，過著很普通的大學生活。

普通。

週遭的人都作著相同的打扮，做著相同的事，說著相同的無意義的話語，談論著相同的人──新接觸到的人越多，就越發現這些人根本就只是在不斷複製而已。

同步性高到我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

照這樣看起來，我似乎很憤世嫉俗，但其實我並不與世隔絕。我讓我自己適應這個俗世，交著相同的朋友，對某件事物做出相同的反應。當你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時，終究連自己也變得那麼普通了。

但是，就是會有人，讓你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人的特別，那在平淡無奇的生活裡驚濤駭浪的那一瞬間，天地瞬時轉變。

大概在一個班級裡，總是會有一個特別引起你注目的人。

那人也許並不是風頭最健的人，不是成績最好的人，也不是課堂上話最多的人。

但他就是無法言喻地吸引你的目光，彷彿世界上只剩下你們兩人。





「欸。」我輕輕地用手肘碰了碰旁邊座位跟我一起修課的學妹，「那是誰？」

「哪？」

「右前，紅頭髮的那個女生。」

「哦哦，小久呀，」學妹彷彿很開心地說，「她叫竹井久，是個美人吧？個性又很不錯，很受大家歡迎哦。」






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

即使我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很特別，但在那之後，她一直持續不斷地令我深刻體會這件事實，而且無可自拔。


她並不是特別多話的人，但很開朗，在女孩子群裡，總是輕易地便把大家惹得鬧哄哄的，而且是很開心的那種；但當她到了男生群裡，卻又會變得特別安靜。

是有那種在女性同伴面前毫無形象可言，一到了男生面前卻又裝得文文靜靜的傢伙。

但她完全不是這樣。感覺像是對男性保持著適當距離，卻又不會令人覺得她態度冷淡，雖然她總是刻意低調，但那無意間散發出來的光芒，總是讓人無法不以目光追尋她。


她很美麗──

班上那些只會照著流行雜誌穿衣服，抱著瘦身食品整天喊著要減肥，明明要上課卻總是畫著大濃妝踏著超細高根鞋叩叩叩地吵死人的傢伙當然完全沒有可以跟她比較的餘地。但就算轉開電視，也找不到幾個比她更突出的人。

她的臉很小，五官非常精緻，雖不算漂亮到了極點，但眉目間淡淡散發出的深邃魅力，卻總是將人迷得神魂顛倒。(即使她已盡力避免這種事發生──我可以感受得到)

最令人神往的，是她神秘的酒紅色雙眼與總是微微揚起的薄嘴唇吧。

那雙眼睛非常有神，光是觀察她與別人談話的模樣，就可以知道她是一個非常擅於操控言語的人，她說話時總是會專注地注視著對方，她做得很正確──這的確是談話成功的第一步，也恰當地表現出了她的家教與禮貌。

而那微微揚起的微笑，便代表了她是個非常有自信的人吧。每當她輕輕一笑，就彷彿有什麼東西被開啟。香甜的性感自不知名的地方緩緩瀰漫開來，當你發現時，早已被下了迷藥了。

是的，她也是個非常性感的女人。當然並不是指過度裸露的意味，在大學裡，低胸露肚的女人隨處可見，但並不是肌膚的可見度變大就可稱之為“養眼”。
她，幾乎可以說是完全相反。

她比較常穿褲子，合身的牛仔褲完全可以襯托出她那高挑的身材──當然她也穿過裙子。而且是輕飄飄的短裙，搭配著性感的黑色絲襪，將她美麗的腿部線條展露得一覽無遺。那天的每節課，班上幾乎所有男生都盯著她那雙腿看，當然她也注意到了，從此之後，就沒再看過她穿裙子來上課。

即使如此，什麼樣的衣服都遮掩不住她細瘦腰身的線條，雖然她並沒有特別雄偉的上圍，但恰到好處的穠纖合度與若隱若現的白皙鎖骨，更讓人難以轉移目光。


到底是要多完美的男人，才能得到這樣的女孩子？


觀察人類並不是我的興趣，──應該說是我並不純粹滿足於“只是” 觀察人類。

雖然STK也是滿特別的一類人，但此時我則是傾向很普通地與她接觸，期望與她談話，找尋我與她之間的連繫，順利的話，我希望至少能夠與她站在同一條地平線，讓她看得見我。
但不能用太普通的方法。
也許有女生中意對方積極的追求，但像那種女人──是的。

她的眼光看的是比別人更遠好幾倍的地方，由於她太過敏銳，笨拙的示愛完全無法打動她，而且太容易被她察覺到。

但是該怎麼辦才好呢？

總之在打聽到了她會參加某次的聯誼時，我也破天荒地答應參加那次的聯誼，主辦的學妹還喜極而泣，說她終於精誠所至了。

我是金石嗎？






在喧鬧吵雜的夜店裡，她亮眼的外型意外地適合這種迷亂複雜的氣氛，她並沒有特意打扮，但──

這麼說吧，就算她只穿著T恤牛仔褲，那些庸脂俗粉也無法與她相提並論。

她們那桌的酒越來越多，當然，都是早已買過單的。

她彷彿一臉無奈，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種事發生，卻又無法避免。正如我所預料的，也許她的外表看起來既不羈又隨性，但她並不是個愛玩的女孩子，她沒有沾任何一口桌上的酒，也還好我們是一群人，沒有那種大剌剌地直接來搭訕的傢伙。她的無奈並沒有展現在她的臉上，她擁有巧妙的交際手腕，任何人與她談話都會非常開心，但她又不會多給你一點希望，她有一條非常清楚的底線，任何人(尤其是男生)觸碰到她的安全範圍，她便會圓滑地轉移掉話題，熟練到幾乎令人無法理解。

清澈卻圓融，銳利卻柔軟。
她看起來很熱情，但內心卻建築著一道堅若磐石的冰牆。而且沒有任何人看得見。






就只是那麼一瞬間，我彷彿看到初春的融雪。




在夜店裡，不管開得多大聲，要聽到自己的手機鈴聲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要注意不漏接任何電話的話，則必須將手機拿在手上，震動時才能第一時間察覺到。

突然，她一直握著的手機似乎震動了起來。

在她低頭查看來電顯示的那一刻，她眉目間的防衛，冷靜，不羈，克制與尖銳瞬間崩解，一切都化於春風，好似昏暗窒礙的狹小包廂裡突然被耀眼的金色陽光所照射。

她那時的眼神，溫柔得幾乎要讓我窒息。

她與周圍打了聲招呼便拿起包包離開，是要去找地方接電話吧，我大概坐立不安了一兩分鐘，也藉故上廁所離開了位置。


走出夜店門口，終於脫離那擁擠窒悶的空間讓我鬆了一口氣，正準備要找尋她，卻發現她就站在路旁講著手機。

我從沒看過她露出那種表情。

平時的她，笑起來總是成熟得像個大人，現在那站在路旁，呵護般地握著手機的她，完全流露出少女般的淡淡嫵媚，霓虹燈光下，她的笑容甜美動人，微微瞇起的溫潤眼神，親暱寵愛的語氣，讓每個經過她的人都下意識地微微屏息。不自覺讓人擅自想像起，手機的另一端，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對她施了什麼樣的魔法，讓那溫柔甜膩的表情只專屬於那人？




「竹井。」

在她心滿意足地切斷通話，轉身離去時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叫住了她。這是最最笨拙的攀談方式，但我卻毫無選擇。

「什麼事？」

她馬上就停了下來，毫不意外地轉過身來，像是早就知道我會叫住她似的。她站在離我幾步外的適當距離，給了我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我只是很好奇，」結果我還是笨拙地問出口了，這是最糟的情況與最糟的問句。

「妳有男朋友嗎？」


她彷彿玩味地笑了笑，酒紅色的雙眼注視著我，擦著淡色唇蜜的嘴唇緩緩開啟，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

「你就當作我有吧。」

在她轉身離去前，她又揚起嘴角，說，「我對觀察別人沒什麼興趣，也沒興趣被人觀察喔。」









最後，她揮了揮手，當作是對我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