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重幾乎就要忘了龜井過去長髮飄逸的模樣。
那有種獨特的柔弱，令人憐惜的什麼。

但她還是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那頭美麗的，墨色瀑布般的柔軟髮絲，直到現在她在街上看到相同髮型的女孩還是會下意識地心悸。


她從好久以前就一直認得那樣的長髮，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記憶中的龜井好小好小，自己也是好小好小，兩人開心地手拉著手往公園跑去，手中握著的溫溫軟軟、怎樣也放不開。

龜井的那頭長髮，當然不只因為那頭長髮，國小國中時男學生們爭相搶著要將她捧在手心上，「不覺得龜井她，很令人疼惜嗎。」在當時心智還未及女孩子成熟的男孩子間要出現這樣令人害臊的話語其實是很難得的，但是道重聽了好多次，她看見那些男孩子紅著臉。

只有她在心裡同情那些男孩子。
她不只一次看過那些男生向龜井告白的樣子………被叫出去的龜井光只是柔弱弱地站在教室門口，就讓人不忍褻瀆。少女純真的帶著霧氣的眼神如冬季的早晨，輕輕抿起的粉色唇瓣卻如早凋的櫻花，微微下垂的視線令人手腳怎麼放都不對勁。

她白皙透嫩的手指緊緊地揪住如中學女生般清純潔白的制服，揪得人心都碎了。烏黑的髮絲隨著微微低垂的頭緩緩滑落一綹，微皺的眉頭略為掙扎的表情讓人心痛，彷彿她搖搖欲墜隨時會昏眩倒地，那也一定是個睡美人。此時再完美地加上句…不，只要是一個字就好。

「我…」她的眼彷彿溢出水氣。
「對、對不起，是我不該帶來妳的困擾，對不起……」男孩憐惜地說著，明明被拒絕還要道歉，然後落荒而逃。

然後她踏著優雅的腳步走進教室，不忘輕輕地在眼角旁拭一下，聽見同學們讚嘆的氣音，「又有人來找龜井告白了耶…」、「真可憐，她一定很困擾吧。」大家都認定，龜井繪里如白紙般地純潔無瑕，大家心疼她手足無措的樣子，集結起來開始共同譴責那些真正可憐的男孩。


「怎樣？」龜井緩步走近角落的位置，拉開道重身旁的座位，瞇起那剛才還裹著水光的黑瞳，其中射出的漫不在意也不失優雅，拉開那微勾的笑，「很簡單吧。」
「妳會下地獄。」道重趴在桌上藏不住想大笑的衝動，桌上的鏡子早就怕因為剛剛的完美戲碼讓自己笑止不住手抖而先收了起來。
「妳以為我會沒人陪嗎。」龜井挑了挑眉，提醒道重別忘了自己被男生稱為小惡魔。

「好啊。」只要可愛就好了。道重又拿出鏡子，「那就陪妳吧。」


那年她們14歲，道重看到的笑容好美好美，她將那枚因夕陽潑濺染上的金色笑容藏在心底，到現在偶爾會拿出來看看。


後來龜井因為男生的告白不堪其擾(不知道，也許還有其他原因)在國三的暑假一口氣將長髮削短，還染了清爽的茶色，輕飄飄的有如她的笑容。

然後開始有女生跟她告白。
(而且男生沒減少)

「好看嗎？」她剪了短髮後第一個展示的人就是道重。她碰碰碰地踏入她家拉開她的房門。
「難看死了。」道重皺起眉，合起書本轉過身背對她。「難看死了。」她又說了一次。
「不要害羞嘛。」龜井清朗地大笑，剪了頭髮的龜井好像什麼都變了，形象變了笑聲變了語氣變了，但她還是會過來抱抱她，柔軟地捧起她的臉，溫柔地說著狂妄的話語，「其實妳覺得我很帥吧。」

道重生了一整個禮拜的悶氣。
不知道是因為龜井不說一聲就背著她把頭髮剪短，還是她剪了頭髮後變了什麼，還是，還是自己真的不爭氣地覺得她，短髮的她，很好看。

那笑容像少年。笑起來既嬌豔又淘氣，美麗的眼睛閃爍爍，短髮飛揚。
過去那柔弱無骨的形象還是存在，卻更加突顯出那只是一種表象，而那纖細的軟弱背後秘密隱藏著的什麼，連道重都摸不透。


她真的變了，不知道是因為要改變而剪短，還是因為剪短了而改變。總之她變了。

升上高中後，她們從鄰居變室友，而龜井開始和向她告白的人交往，一個又一個，男女皆有。

妳以前不是嫌麻煩？道重說，不在意地挑起眉。
人生苦短啊，紗由。又是那紅豔的笑，道重盯著她的唇。
及時行樂很重要呢，只有現在才能享受現在有的快樂啊，不是嗎？有喜歡的就不要放走啊。龜井拿起毛巾胡亂擦了擦她的濕濡短髮，泛紅的肌膚上冒著熱氣。

妳就喜歡他們嗎？道重哼笑一聲接過她的毛巾，即使她不喜歡她的短髮，她還是會像往常一樣幫她吹乾溼髮。

龜井沒答話，軟軟地靠在道重身上享受溫熱的風吹拂，還有道重溫柔的撫觸。道重從鏡子裡看見她滿足的笑容。


「我出門了。」龜井將頭探進道重的房間，對著鏡子裡的道重笑著。
「這次是誰，七班的長瀞？」道重直直盯著鏡子梳理自己的黑髮。

「那是上上禮拜的事了，現在是外校的羽南。」龜井抱胸懶散地倚在門旁，名字說出口前還思索了一下。是那個白白淨淨的女孩，道重回想起。其實她也知道龜井沒說中間還隔了一個長瀞的哥哥。

「哼，妳總有一天會被人亂刀砍死。」道重撇了撇嘴，還是走近替龜井拉平大衣的皺摺。

「不要太抬舉我。」龜井笑嘻嘻地回著話，讓道重瞪了她一眼。

「我今晚不會回來了，不要等我門。」龜井伸手撫平道重眉間，她知道道重在為她擔心。龜井輕輕貼上她的唇，就如小時候的習慣一樣。總是直到真的天色暗了不得不回家的時候，兩人依依不捨地互道再見，小小的龜井親了親小小的道重，說這是秘密的魔法，會讓對彼此的想念減緩一點，然後下一次的見面會更快到來。

小道重總是覺得這魔法一點都沒用，她總是更想念她，可是她從來都沒說，因為她喜歡那個魔法。

「明天不准沒來上課。」道重叮囑她，龜井笑著擺擺手，「不用擔心，不用擔心。」


道重比龜井還清楚她跟誰誰誰交往過，龜井也從沒隱瞞過道重什麼事，甚至任何私密的事。兩人會曖昧地笑著在龜井的床上滾來滾去然後道重尖叫著大笑龜井繪里妳好沒道德，而龜井也真的很沒道德地跟著大笑。

她毫不在意龜井如何換情人像換衣服一樣，因為她知道自己永遠是龜井最重要，最親近的人。她們的關係超越朋友甚至勝過情人，有朋友曾說她們兩個在一起的感覺就像夫妻，更是常被問是不是在交往。

而此時兩人的回答總是同時綻開一抹笑，龜井玩味地望著她，「妳說呢？」
「不要把問題推到我身上來…」道重勾起美豔一笑，然後不了了之。

總是這樣。


這種形式會持續到何時？道重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什麼時候開始，自己會意識到龜井纖細後頸的美麗，未熟的軀體有著少女的性感，她的氣味芳香柔軟，而在親吻自己時，道重總會捨不得閉上眼，半睜著目光沉迷地望著她迷人的睫毛長度。

什麼時候，她們之間的親吻給她帶來了罪惡感……？

她的每個情人都要認識她…無論是男是女他們總是會帶著優越的眼神看著龜井身旁的道重，然後有禮地打招呼。『她是我的女朋友─』道重總是清楚地嗅到這股氣味，然後直到龜井換下一個情人之後，他們才會知道真正地優越看著他們的人是道重。但道重有時會發現，他們也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她。


你們懂什麼。道重偶爾會莫名地生悶氣，然後龜井笑著吻她，月光沾濕了兩人的唇角。